祁律心里的账本儿一条条清晰的紧,自然不会被祭小君子牵着走。
公孙子都却不在意,只是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和善,摆了摆黑色的袖袍,淡淡的说:你便是祁律,在老郑城里,我也听过你的名声
什么名声?
祁律心中一琢磨,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否则公孙子都也不会笑的如此没诚意,必然是勾引郑姬那种小白脸儿的名声。
公孙子都复又说:今日传你来,也没甚么太要紧的事情,你可自行离去了。
祁律一听,更是明白了,大行人风风火火把自己叫过来,只是见了一面,连招呼都没打,又让祁律走了,这其中的名堂,不是明摆着么?
刚才公孙子都对祭牙的那些话,什么下贱的菽豆等等,也是说给祁律听的,因着在公孙子都眼里,祁律是祭仲提拔上来的人,说白了和祭牙是一个行列不入流!
因此公孙子都叫祁律过来,用祭牙的事情,亦算是敲打了祁律,让他在这个队伍里安分守己,当一个称职的花瓶。
祁律是个聪明人,一瞬便听懂了,也没生气,毕竟阵营不同,在公孙子都这个公族派眼里,自己已经被自动划分到了祭仲这个卿族派之中,自是要好生敲打。
祁律当即拱手,礼数周全,让公孙子都愣是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说:律敬诺,告退。
祭牙气哼哼的大步踏出幕府营帐,轰一声,不等外面的黑甲武士打起帐帘子,自己已经亲手掀起帘子,差点就把那厚重的幕府帐帘子一把拽下来,大摇大摆走出去。
祁律被他拽着,也快步出了营帐,祭牙出来,都没挪窝,转头对着幕府嗓门颇大的说:有甚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大行人么?我祭牙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他说着,又自顾自气愤的唠叨:亏得我以前还追在后面喊他兄长,不知从几何时,竟如此刻薄起来,果然相由心生,丑陋不堪!
祁律挑了挑眉,公孙子都丑陋不堪?若祁律未有听错,方才祭小君子在幕府中还脱口而出,说公孙子都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这其中的酸味儿,当真是酸中透苦,苦里带酸,贼爽。
其实说起来,祭仲并非一入朝,便被郑国公族排挤的。祭仲此人没甚么背景出身,他的出身和祁律一样,都是一个区区小吏,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靠的便是圆滑的笑面虎秉性,当年祭仲还没什么地位的时候,公孙子都便十分看好祭仲,向君兄郑伯引荐过祭仲。
哪知道时移世易,当年那个穷小子,如今爬到了各位公族的头顶上,因着公族和卿族的关系交恶,祭家自然和公孙子都拉开了距离,原本祭牙和公孙子都还经常一起去狩猎踏青,如今倒好,话不投机半句闲!
祭牙抱怨着,一低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还拽着祁律的手,当时就愣住了,甚么时候拽的,为甚么要手拉着手?
祭牙赶紧把祁律的手松开,因尴尬而无处安放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煞有见识的模样,说:祁律啊,刚才大行人的话你也听见了,本君子知你理膳颇有心得,这菽豆的赌约,本君子便放心交给你了。
祁律笑了笑,心想着祭小君子倒是方便,刚才一口应承下来,原是把这个坏主意打在了自己头上?
可不是如此?祭小君子当时听到公孙子都用菽豆跟自己打赌,当即就想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因着祭牙是见识过祁律理膳的能力的,无论是臭不可闻的螺蛳粉,还是香脆肉/欲的脆皮烧鹅,都令人食髓知味,魂牵梦绕!别说是祭家那些膳夫,就连宫里的膳夫也算上,遍天下,周天子所有的土地都算上,祭牙以为,论理膳,也没人能超得过祁律了。
依靠着祁律的本事儿,祭牙笃定,这次公孙子都输定了。
祭牙正为自己的高瞻远瞩沾沾自喜,哪知道祁律却说:小君子此言差矣,若是律方才未有听错,这赌约乃是小君子与大行人的赌约,好似没有律什么干系罢?
祭牙的笑声变得很干涩,笑容还保持在脸上,嘴角已经抽搐了,听这意思,祁律是想要隔岸观火了?
祭牙震惊的说:公孙阏如此嚣张跋扈,你便不气?
祁律微微一笑,摆出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模样,说:大行人乃是公族贵胄,出身高贵,又形容俊美,言行出挑,文武兼收,实乃不世出的人才。律尝听人说,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有一些小小不言的癖好,稍微嚣张一些,也无伤大雅,再者说了,这事儿与律,八竿子打不着,律为何生气?。
你祭牙瞪着眼睛,被祁律堵得语塞,干脆说:你理膳如此出挑,必须帮我!
祁律又是一笑,话锋一转,奉承的话说来就来,溜溜儿的一个磕巴不打的说:不过祭相提拔律为少庶子,对律恩德不浅,大行人若是欺辱了小君子,那便是欺辱了我祁律,欺辱了祁律不打紧,欺辱了小君子万万不可!
祭牙听的云里雾里,到底是谁欺负了谁,欺负谁不行,欺负谁又行的,直接给绕了进去,瞪着迷茫的眼睛望向祁律。
祁律绕了一大圈子,终于说:这赌约,看来律是帮定了,但不知律若是助力小君子赢了这次赌约,为小君子扬眉吐气,律有什么好处?
好处?!
祭牙眨了眨眼睛,虽前面儿没听太懂,但是后面儿懂了,好处还不简单?大手一挥,说:你要甚么好处,尽管开口便是,还没有我祭牙给不起的!
祭牙的气场从来不弱,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气息侧漏,恨不能直接喷在祁律脸上。
祁律静等他这句话,立刻笑眯眯的,一双微微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外勾内翘,不知怎么的,竟笑得祭小君子心口一突,一颗心脏颤得恨不能多颤出一个心窍来。
心颤归心颤,祭小君子却又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后脊梁往上爬,仿佛清雅无害的祁律是一头大恶狼,自己才是待宰的小绵羊一般。
就听祁律幽幽的说:律乃家中独子,这最大的心愿便是有一个弟弟,唉可惜父母去的早,始终没能如愿。
祭小君子听祁律唉声叹气,嘴巴便不听使唤了,嘴皮子一碰,说话的速度愣是比心窍转得快,豪气的说:这还不好办?我给你当弟弟!
祭小君子说罢,自己也愣了,他叔父虽然出身低微,但是祭小君子沾了叔叔的光,如今已然是个小君子,哪知道自己一开口,竟然拜了个小吏做大哥。不,祁律以前是小吏,严格来说,现在是少庶子
大幸。祁律网开一面,祭小君子还是不负所望,明晃晃的冲着祁律的猎网钻了进来,又准又快。
祁律不给祭牙反悔的机会,摆出一副好大哥的模样,微笑说:律能有小君子这样的弟亲,于愿足矣。
祭小君子脸色发僵,整个人像是木桩一样钉在原地,话是他自个儿说的,坑是他自个儿跳的,没人逼他,没人踹他,说出去的话,便像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祭小君子自持身份,又怎么好反悔?
而且祁律笃定,祭小君子也不会反悔,因着对比平添了一个好哥哥,祭小君子肯定更在意与公孙子都的赌约,更在意如何能让公孙子都输的难堪。
祁律来到这混乱的春秋年代,虽已经从一介小吏跻身成为少庶子,但是官场的路,又麻烦又艰辛,简直便是如履薄冰,不如找个坚实的靠山,俗话说得好啊,背靠大树好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