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的林栖沉默了一小会儿,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小也,蒋修思轻声唤他,带着些劝告的口吻,语气温柔。
但视频里的他却猛然抬起头,急切地打断了蒋修思的话,像对待着一个憧憬许久又爱慕不已的人,巴巴地说:可是师尊,我会担心你。
看着视频的林栖,脸皮登地变红了。妈妈呀,他当时是不是太急躁了,演得有点过了头啊!这个气氛,怎么那么奇怪啊救命。
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他看见自己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蒋修思,仿佛除了他眼里就放不下别人了一般,央求着:师尊,让我跟你一起去。
而蒋修思凝视着他,那双漆黑又饱含情绪的美丽眼眸竟就与他对视了许久,最后才垂下睫毛,说了声好。
艹!
林栖真是有些招架不住了。明明当时身在其中都没多少感觉,怎么看着那画面再现时却这么的羞耻。他跟蒋修思此时此刻还靠得这么近,林栖简直想要从树上跳下去了。
拿出专业演员的素养,林栖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努力转换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对蒋修思说:师尊,这是说桃子里,装着我的记忆吗?
蒋修思的目光闪了闪,只道:你再看看别的。
林栖趁机往边上挪了挪,不跟他凑那么近,在附近挑选了一只又香又大的桃子,握住了它。
浓烈的情绪霎时淹没了他。如果说时间能够冲淡某些东西,会将人变得无动于衷,那一定是因为记忆力还不够好吧。清晰如影像一般的回忆,总是会把人带回原地,曾经的与之遭逢的情感体验,半分不会改变。
林栖的身体晃了一下,鼻腔开始发酸了。
他还是个小孩子,手里捧着她的遗像,一步步往山上走。外公外婆彼此搀扶,在山路上走得艰难辛苦。他一会儿看清幽的山色,一会儿看飞来飞去的鸟儿,觉得很累很累,下一步可能就要摔倒了。
旁边的人说着要帮他拿相框,背着他上去,他却躲开了,一声不吭地,抱紧他的妈妈永恒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后来到了墓地,他不再看山和飞鸟,只一遍又一遍看他已经逝去的妈妈的照片。她被定格在这一刻了,她笑着,她是幸福的。
林栖撤回了放在桃子上的手,十分孩子气地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他声音里带点鼻音:这里是哪里?
混沌之境。蒋修思的声音带点怅惘。
擦着眼泪的手顿住了,林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我已经死掉了吗?
蒋修思用手掌摸了下他的头发:这是属于席夜的混沌之境。
席夜的?
林栖看向远处,那片红艳的林子仿佛消失了。他向那边指了指,问:鬼伶果里面,就是席夜的记忆吗?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为什么他来到这里,为什么混沌之境是这样,席夜的混沌之境又是怎么回事。
但蒋修思那平淡的模样又让他十分冒火。他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时时刻刻受着摆布。而他的高高在上的师尊,对一切都了然于胸。这个世界,对他呈现着一个抗拒的姿态。那又为什么把他卷进来?
在这里常常含怒,到了现在他终于学会冷静一点,他不再天真地等待所谓的启示,单纯地把这个书中世界当做一次探险。
蒋修思告诉他,每个果实都代表一段记忆,当其中相关的人忘掉了这段回忆,果子就会死掉。
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旁人都是配角,可当配角忘掉这段作配的记忆时,这段记忆竟也随之消亡了。谁叫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没有见证的回忆,尽管还属于一个人,却不能再留存下去。林栖有些愤恨地说:这毫无道理。
蒋修思没有说话。
鬼伶果还是那样,怎么也抓不住,机灵地躲来躲去。可惜这回它碰到了蒋修思,轻易被捏住。
看到了什么?林栖问他。人死了,魂魄才去到混沌之境。林栖也没那么傻,这里是席夜的混沌之境,而少年的异常,小狗怎么也咬不破的皮肤,都揭示了此前同他一起离开这里的,是席夜的灵魂。
我看不见的。蒋修思却说,只有你能看到。
这回答倒也合情理。不然,怎么解释他此前也跌入了这里呢?又大概是所谓的天命吧。艹。
窥探别人的记忆,不是一件正当的事情。可是很明显,四夜村的异常必与席夜有关,只能冒犯了。林栖伸手握住了那只不停扭动想要挣脱开去的鬼伶果。
席夜的记忆宛如漆黑夜空下的大海。色彩是灰蒙蒙的,耳边涌动着海水空洞的声响。
双眼无神的老婆婆,拄着拐杖摸索着进了家门,她腿脚不怎么利索,慢腾腾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屋子里。
手上挽着的布包有些脏污,沾了些泥土。屋子里萦绕着一股病气,令空气都变得浑浊不堪,她身上倒还带点草木清香。进了里屋,她的动作又变得快了起来,脸上也点上笑容。
她坐下来把布包放下,拿出里面放着的果子,一个接一个,齐齐整整地将它们放在桌上,又找到针线,在一块发黄的手帕上绣着什么东西。她的手有点哆嗦,但动作似乎一直没出错,在那已经有许多图案的手帕上坚定地落下印记。
不多一会儿,一个少年跑了进来。他脸上两团深深的红晕,身子清瘦得像是随时要倒下,是席夜。
他一见着老婆婆的身影,立刻唤了一声:娘。亲热地凑过去,看她正在绣的东西,在她的肩头蹭了蹭脸,又在给我绣东西啦?
老婆婆的声音苍老得厉害,但又十分温暖:是。怕你忘记娘,给你留点念想。
不会忘记你的!少年有些埋怨,但又搂住她一只胳膊,不过是要给我留下东西,我想念你的时候看看,就没那么寂寞了。娘不是要我活久一点吗,那我再见到你都是很久之后了,我肯定会非常想你。
老婆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了好一阵。
少年见怪不怪,也不紧张,只轻轻给她拍拍背,又给她递了点水喝。
他也不问她身体状况,目光瞥到桌上红通通的果子,笑着拿过来深深地嗅了一下,陶醉道:好香啊。娘总能摘到最香甜的果子。这是什么果子?
这啊,这是墓地边上长的果子。我闻着香,它长得不高,我够得着,就去摘来了。娘也不知道是什么。
少年啃了一口,香甜多汁的果肉让他极度满足。他们好像并不忌讳什么,少年甚至还颇有兴致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娘,我们叫它鬼伶果吧!说不定,这是善良的鬼魂舍不得离开亲人,所以它们的思念化成了这个果子呢。就像很多神话故事里面那样。
好。年迈的母亲笑着,说,娘走了以后,我对你的思念肯定也会化成这样的果子的。宝儿,记得去摘来吃。
少年眼睛闪亮:嗯!
母亲继续在手帕上绣着东西,少年则陪在她旁边,不时地念念书给她听。
念得有些乏了,少年躺到了床上,他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说:娘,我困了。
睡一会儿吧。
可是,少年搓着眼睛,不舍地说,万一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娘走了怎么办呢?
母亲回答道:总有一天,你一睡着就又见着娘了啊。傻宝儿。
gu903();少年于是就露出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