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最后的绿光也下山了,它们继续往村里涌去。伴随着席夜那声无可奈何的问句,千百个声音也同时从那些绿色的、闪耀着光芒的小点上发出:

唔阿

听上去似哭非哭,硬要去描述那种语调的话,或许是在呼唤着什么吧。

它们游曳至街头巷尾,徒劳地、毫无意义地,在无人的地方发出低得像梦呓一般的声音。

这是一个被绿光点亮的村庄了。美丽得似梦似幻。

林栖问:它们是什么?

念。蒋修思道,死去的人魂魄已逝,只有无法遗忘的执念附在尸骨上,不肯离去。

唔阿。又是一声呼唤响在耳侧,莫名给人一种十分稚嫩的感觉。

林栖肯定地说:它在叫妈妈。

我们,林栖顿了顿才问,该怎么做才能让四夜村恢复正常?

蒋修思抬眸,看进他的眼底:因为席夜的执念过于深重,影响了坟地其他的尸骨,甚至将魂魄召回人间。所以

他没说完。林栖明白了。

道理他都懂了,可为什么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好气,气得无法控制自己。

为什么啊?

人死去了,原来是不能和自己爱的人相见的。混沌之境竟然是独立的,每个人的魂魄都去到不同的地方。

那为什么要说,死了也没关系?不是说我们能再见的吗?可那真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啊,骗子!

眼泪好烫,接连不断地砸了下去。他咬紧牙齿,全身却都哆嗦起来。

到底是谁最先编织了这个谎言?妈妈也是一定以为,死的那头有美丽的家园吧,她也在等我吧。

可是谁能等得到谁啊!

席夜又做错了什么?假如说,死亡可以将他的记忆封存,鬼伶果又为什么要坠地?他已经忘却的东西又为什么把他拉回来,让他亲眼看到所有谎言被无情戳穿?

天快亮了,只能在深夜里从坟墓中爬出来的绿光也必须要回到阴冷黑暗的地底下。它们的声音越来越悲伤了。

天际泛起一点白色,慢慢地涂染上去。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出来了吧。

蒋修思松开林栖的手。

林栖又竭力抓住了他,他害怕蒋修思要将席夜的魂魄驱赶,仓皇地说着:不要。

蒋修思蹙眉:起雾了。

浓雾铺天盖地,不动声色地把整片天地包裹起来。林栖看到厚厚的雾气汹涌而来,只来得及眨了下眼,就立刻被白雾吞没。

蒋修思不再松开他,反而牢牢抓住他。又是那股温润的力量传递到身上,林栖能够在浓雾中视物了。

到席夜身边去。他只得道。这雾显然是由于席夜而起。

奇怪的是,这雾竟像胶水一样黏腻,在其间根本难以快速穿行。连蒋修思都无法破出这雾气,两个人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过去。

可渐渐地,村庄里人也出来了。天光未现,这些在睡梦中遭遇了可怕回忆的人们却已经苏醒,在怔愣间走出房门,在无边无际的迷雾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昨日来到四夜村时,他们闭门不出。等见到他们,却是这样的光景之下。林栖不知心头是何滋味。

这些人仿佛行尸走肉,目光呆滞地走着,一会儿与他人相撞,却也完全看不清对方是谁。

林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以这幅神志不清的样子游荡着,而猛然间,他们一个接一个苏醒过来。最可怕的样子,从此刻开始呈现。

恐惧的惊叫声、无助的喊叫声刺耳无比。他们彼此推搡、挤攘,拨开陌生的人群去找自己最亲爱的人。

怎么也找不到。

林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要能看清一切的能力了。他不想看到那些人脸上挂着的那么可怜的神情,不想看见小孩子眼泪不住地流,边抬手擦边叫着娘。

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他闭上眼睛,任蒋修思牵着他走。

可为什么他的听觉这么灵敏?眼泪滴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被他听见。他完完全全不能够从悲痛的氛围里面抽身而退啊。

他停下来,胸膛里的心脏,痛得他暗自吸气。

蒋修思也停下来,正要回头看他,对方却靠在了他的背上,像是累极了。他听见这个自失忆以后就变得奇怪的弟子,那么有气无力地问: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声音轻轻的,伴着震动,让他的心久违地跳动得快了些。

蒋修思觉得现在的自己也十分奇怪,有种说不上来的东西操纵着他,他的脑海里好像绷着一根弦,不断被调紧,限制他过多的思考不符合身份的东西。

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头疼。他觉得自己知道一切,什么也瞒不过他,他总是能够将一件事利落地做完。与此同时,他又怀疑着这种能力,他有时甚至以为:对于自己,他一无所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生活就围绕着林栖进行了。许多的人都同他讲话,但他们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只有林栖这说出来有些可笑只有同他在一起,蒋修思才会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他今天听了太多遍为什么,这三个字悄无声息地也在他心底激起细小的涟漪。他也想问,为什么?

又是熟悉的感觉,那只无形的手又拂过来了,温存地、善意地要帮他止住这种由思考引发的疼痛。

但蒋修思躲了过去。具体是什么样的姿势,他说不出来,就是承受住那份痛苦,尽管他疼得要命,可倚靠着这种对疼痛的执着,他躲开了那只手。

额上渗出一点冷汗,蒋修思忍住了头疼欲裂的苦楚。他感到,在身体内部,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那里有声音想要发出。

小也,他说,你觉得难过吗?

林栖抖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蒋修思的后背,老老实实地回答:难过。

那你会一直难过吗?

林栖的心脏像是被一下子给握住了。他的嘴唇嗫嚅几下,回答:不会。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的骗子。

林栖靠在蒋修思背上,眼泪再次奔涌而出,他哭得相当狼狈,声音不停地颤抖:再难过,我还是会笑,做了喜欢的事情还会开心得要命。吃到可口的食物,也会把难过的记忆抛开,想着再去吃更多好吃的东西。

我,他抽噎着承认,我没有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我的悲痛是那么的轻浮。

他背靠着的人忽然转过身来,两只手臂环绕过来。他落进蒋修思的怀抱中。

活着很好,开心地活着更是好得不得了。他听见蒋修思说。

眼泪稍止,林栖略有点分神地想,蒋修思的声音是一直都这么温柔的吗?

头发又被轻抚一下,那舒服的掌温令他不由自主地往蒋修思的手心蹭了蹭。他不争气,趋光趋热,像只没脑筋的虫子。

你没有做错什么。蒋修思更温柔地说,别哭了。

林栖只好看清自己不争气的本质了。他抬起手,搂住蒋修思,更紧地投入他的怀抱。

他闷声倾诉:我没有认真说再见。我以为还能再见面。

无法再见面的人,就应该好好地告别吧?可是他搞砸了,他说的是,妈妈要等我啊。

gu903();她有没有等呢?但她在哪里等呢?在那个永远也等不到想等的人的地方,她有没有感到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