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傅斯乾理智尚存,并没有真的这样做,他只是冲风听寒笑了笑,温柔且坚定地说:你不想就可以。
若是晏君行在这里,定要惊呼出声,总不做人的昭元仙尊,竟会露出这种恶心肉麻的神情,简直是反常到了极点。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天,说得言辞恳切,说得情感充沛,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实在是令人动容。
前悦恍惚中有一种感觉,自己做的不是救人的事,而是在逼着风听寒往火坑里跳。
纵是见惯了世面的金药石,也愣了愣神,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把银须针往傅斯乾面前一戳,咬牙切齿:不想治就滚,你们跑别处显摆师徒情深去,别占着我药石堂的床,想死死远一点。
傅斯乾面皮一僵,刚才的雄心壮志顿时喂了狗,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喉咙,声音低了几个度:很严重吗?至于动用银须针吗?
打从胎里带来的毛病,要是不至于,我会出手?金药石面色不虞,吩咐前悦出去,又布下隔音结界,他的身体似乎有隐疾,之前应该被一道封印压制着,一直没有显现,现在不知什么原因,那道封印效力衰减,隐隐有解除的征兆,所以才会出现异常。
傅斯乾听得眉头紧锁,恨不得能夹死苍蝇:你的意思是,现在吐血晕倒只是个开始,日后会越来越严重?
根据我的猜测,是这样没错。金药石又重新拿起一根细针,面上颇有些得意,拿乔起来,我这银须针可不勉强别人,我也不想把救人的事做得像害人,昭元仙尊是吧,你说是也不是?
傅斯乾心里暗骂这老东西不是个东西,面上却四平八稳,客客气气地点点头:金老先生说的是,生命诚可贵,不勉强不勉强,乐意至极。
没有现实基础的承诺都是浮云,都不用风吹,转眼就散了。
风听寒那点罕见的感动散了个七七八八,又恢复了眼神清明头脑清醒的状态,他往回挣了挣手,将手腕从傅斯乾手里挣出,轻声低喃:师尊
这般平和温润的声音,此时在傅斯乾耳中好比夺命催魂的调子,听得他眼皮一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硬扯出个不像笑的笑:为师会陪着你,不要怕。
金药石嗤笑出声,视线掠过傅斯乾,对着风听寒语重心长道:你看,话说得再漂亮,还不是没什么用处。
傅·只会说漂亮话·没什么用处·斯乾暗暗磨了磨牙,控制住想把这老东西直接扔出去的冲动,伸手拍了拍风听寒的肩,磨蹭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句完整的话。
风听寒没有闪躲,他看着傅斯乾,平静又漠然地陈述一个事实:师尊你骗我。
他说得很慢很轻,每一个字都在傅斯乾心里那一亩三分地上砸出个大坑,五个字一句话,砸得傅斯乾再张不开嘴,砸得这位仙尊心里只剩愧疚与歉意。
风听寒说完那一句便闭了嘴,他面色平静地伸出手,任由金药石将一排银须针扎在他胳膊上,仿佛一个没有痛觉、不会出声不会躲闪的木偶人,乖顺的让人在自己身上戳窟窿。
他若是喊声痛也行,总好过这样一声不吭。
傅斯乾长久地凝视着面前之人,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心中有如冰火相冲,一个劝慰的字眼也说不出口。
金药石的手很稳很快,三十六根银须针,最细如毫毛,最粗如线穗,在离火灯的照耀下,针尖染上一丝丝赤色的光。
越往后的针感觉越强烈,风听寒脸又白了几分,未待下完针便晕倒在傅斯乾怀里,冷冽又熟悉的松竹香包裹住他整个人,令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扶稳他。金药石满头大汗,眼神却越来越亮,你从哪儿拐来的徒弟,他身体稀奇得很,寻遍天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
傅斯乾的胳膊紧了紧,疑惑道:这样的?
金药石下完最后一根针,慢慢吐出一口气:笑面医有一本笔记,上面记载了一种很特殊的人,那些人表面与常人无异,身体里却流着肮脏的血,他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容器。
肮脏这个字眼像一根刺,扎进了傅斯乾心头,他脸色沉了下来,不悦道:金药石,慎言。
有事金老先生,无事就金药石。
金药石气得翻了个白眼:那是笑面医写的原话,你让他慎言去。
笑面医亦正亦邪,在妙手仁心之前成名,如今失去音讯已有将近二十年,怕是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傅斯乾重重地哼了一声,在心里嚼着肮脏和容器等字眼,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随着时间推移,银须针银白色的针身慢慢发暗发红,金药石拧着眉头收了针,又将针上引出的暗色血液封在珠子里,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忽而猛地一拍手,招呼前悦进屋收拾东西。
这一次下针可暂时缓解,能不能治愈还不好说,我得去翻翻笑面医的记载,你们自便吧。他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给傅斯乾,郑重道,这东西你收好,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他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最后傅斯乾将人抱回了碎玉宫,许是金药石的银须针慢慢发挥了作用,风听寒虽然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中,但脸色变好了不少,不再是惨白如纸,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红润安详。
傅斯乾站在窗前,借着月华端详手中的血色珠子,这是金药石离开前交给他的,从风听寒身上引出的血,封血凝珠,封住了极其不像血的血,还有隐藏在血色中,一丝游动的雾气。
他的视线划过床上昏睡之人的轮廓,从眉梢到鼻尖,再到唇角,最后傅斯乾伸出手,缓缓覆上了风听寒的心脏处。
第30章山河万里凝1
金药石那一通银须针的效果太强,风听寒醒来时已过了两天,窗外天光大亮,云影徘徊,如同一行白鹤振翅翔飞。陌生的环境令他顿时绷紧了神经,头脑还没清醒,袖底的手就微微收紧,掌心中隐隐幻化出九灭的青色虚影。
门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傅斯乾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进了屋内,见床上昏迷的人醒了,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我以为你得再睡一天。
风听寒松开手,从床上下来,神色不明地看着傅斯乾手上端的东西,他鼻子尖,早在傅斯乾进门时就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讨厌的苦味儿。
给我的吗?闻起来挺苦的。风听寒神态自若地伸出手,给我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乖巧听话的孩子呢?
药是前悦送来的,傅斯乾生平第一次熬药,还熬坏了一副,传音问了许久,烦得金药石直骂他。这一碗药他熬了好几个时辰,不可谓不难得,可在风听寒那平静的眼神下,他突然生出一种把药汁藏起来的冲动。
风听寒半垂着头,鬓边滑落的发丝在侧脸印出一片剪影,那交错的光影下是似勾未勾的细微弧度,只一瞬便消泯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抬起头时又是无辜而平静的凝望:师尊?
傅斯乾沉默地把木托盘递过去,看着他一口气喝干所有药汁,红艳的唇瓣沾上星星点点的褐色,整个人像是被药香浸透了,乖顺得让人无法直视。
素来端方自若的仙尊话都没说,狼狈地端着碗离开,那速度快得几乎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风听寒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愿不愿意都要经历,他早就学会了忍耐,亦明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他要鼎鼎大名的昭元仙尊心疼,要那人觉得对不起他,要那人一直愧疚,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此时的事,然后一步步踩着那人的底线,逼着那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试问有什么,会比人心中的感情更好拿捏、更好利用?
这回不亏,风听寒心里算盘打得响,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不过再不亏他以后都不想做这种事了,那杀千刀的金药石,开的药也忒苦了!
风听寒吐了吐舌头,脸皱巴成一团,现在嘴里除了药的苦味儿,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久违的厌恶感令他心里烦闷得不行,忍不住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好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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