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杰看看他,又扫了那群孩子一眼,沉默下来。
“这些孩子,我们会把他们送回去,如果无家可归,或者找不到监护人,教团会代为收养,你不用担心。”
法师淡淡说完。
阿尔杰会意:“我们先告辞了。”
“再见,真理之诗的伙伴。再见,伯庚斯阁下。”
回到暂时落脚的城镇时,天才蒙蒙亮。
正是宵禁的时候,他们入城时还被要求出示了身份证明。
“很惊险的一晚。”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伯庚斯轻声说。
“累吗?休息一天,再出发吧。”
阿尔杰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生怕吵醒睡梦中的人。
“好。”
伯庚斯应完,两人间又沉默下来。
伯庚斯有很多想问的东西,譬如,阿尔杰以前的经历,是否因外貌而常受非议?
譬如,在自己被黑影关进牢笼中时,他表现出来的愤怒,全部都是伪装,还是包含了真实的感情?
但又不敢随便问出口,他审慎地挑选着话题,很久之后才问道:“巫妖口中的艾利克斯,你听说过吗?”
“没有,从未听说过。”
“巫妖好像认识你。”
“嗯,但我应该不认识他。”
“要去找情报商人问问吗?”
“现在?”
“当然是天亮以后。”
阿尔杰朝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明白。
“阿尔杰……”伯庚斯有些踟躇地开口。
“不用这么小心,我不是脆弱易碎的玻璃。”阿尔杰看着前方的路,脚步平稳,一如他的语气。
伯庚斯停顿一下,换了语气:“你可能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大道理,但我还是要说。”
他咬字用力清晰:“我不是因为你是一名教士才喜欢你,我是对你、对你本身心生爱慕。你能明白吗?”
你在我的眼中,不因外貌而显得更低贱,也不因身份而显得更高贵,我爱慕你,只因你本身。
心,颤了一下。
“谢谢……”气音从齿间传出。
“艾利克斯?很常见的名字,没有更确切的范围,很难定位。就算你说是与巫妖有关,不计生卒年月的话,不要说有点关联,我甚至能找出三个名叫艾利克斯的巫妖。”
天穹之眼驻扎在本城镇的成员如是道。
“那就查询与破晓晨曦现在调查的那个巫妖相关的所有事。”阿尔杰退而求其次,曲线救国。
那位教士摇摇头:“关于这个,我们得遵守保密原则,您的权限不足。”
“祭司长的权限也不行?”
阿尔杰身上,是带着真理之诗祭司长的权戒的。
“可以,但是——建议您还是不要解除限制。”
“为什么?”
“因为这是‘破晓晨曦’教团祭司长亲自加的最高保密级,如果您执意要解封,我们就不得不去联系那位冕下,提交充分的理由。
“而……据我所知,您身上还有一个惩罚没有回去领受吧?”
“……”真是消息灵通。
“谢谢夸奖。”
“我没说出来吧?”
“哦,是这样的,由于类似情况经常发生——就是我们突然透露一些和客户相关的信息,像刚才那样——所以看您的表情我就知道您在想什么了。”
“……”
“像现在,您就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心情非常复杂。”
“告辞。”
“欢迎下次光临。”
踏上归程,根据伯庚斯的提议,他们可以先去找一名法师,开启传送门。
“这是一位自然派系的法师,常年居住在森林深处,所以我一般很少主动联系他,通常都是他自己找上来。”
伯庚斯在丛林间走得磕磕绊绊,深一脚浅一脚。
“在森林里找一座法师塔,不比直接回去更轻松吧?”阿尔杰回身,扶了他一把。
“不,我不是要找他的法师塔,只需要找到他在森林边缘安置的前站,给他传递一个讯息就可以。
“而且,我是绝对不会再走水路的!”
伯庚斯咬着牙,语气坚定。
阿尔杰叹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不过,这位自然派系的法师,应该不会反感我们在这里打点野味吧?”
伯庚斯跨过一条裸露在土壤外的树根,有些莫名地抬头:“人类吃肉不也是自然法则之一吗?”
阿尔杰笑了笑:“那你在这里等一下。可以先找点树枝,升堆火……算了,等我回来吧。”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不要跟过来。”
伯庚斯轻哼一声。
谁要跟着你。
“我怕吓到你。”阿尔杰语气温和。
“我哪有这么脆弱。”伯庚斯小声发表不满,但也听话地留在原地。
周围树木苍翠,正值深春,草芽都已经冒头,从树叶的缝隙中争抢少得可怜的阳光。
腐生的菌菇长在树下,几片聚作一丛,或者几朵伞状的同类挨在一起,组成群落,虫蚁自它们与枯叶碎石之间爬过。
薄雾已经散去,只有草木的气味四处弥漫,本该清新的味道浓郁到微腥。
伯庚斯随意找了一块尚算干净的石头,扯着斗篷,坐在上面等待。
阿尔杰回来得很快,手里拿着什么,往伯庚斯手里塞:“先替我拿一会儿。”
“这是……”伯庚斯皱着眉,端详手里的东西。
削掉树皮、刮净木刺的树枝,串着深粉色的生肉。不知是在哪里找到的溪水,把生肉冲洗干净,看不到一丝红血。
“野兔,只是去了头和内脏。”阿尔杰随手捡拾了一些枯枝,搭起简易的柴堆,用燧石和火绒引燃。
明明连原貌都看不太出来了。
“……处理得这么干净,你是真怕吓到我。”伯庚斯忽然笑起来:“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多柔弱?”
阿尔杰从他手里接过木枝穿好的兔肉,靠近火堆。
“冒犯到你了吗?”
伯庚斯笑了一阵,摇头。
“没有,就是感觉很奇怪,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婴儿,我的骑士都没有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我。”
阿尔杰转动着手里的树枝:“那我以后的风格再粗犷些。”
伯庚斯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烤肉。
“你真不像一个教士。”
“哪里不像?”
“猎杀野兔和处理后续事务实在太娴熟了,一般人总认为,教士应该是仁慈的。”
阿尔杰取出一个纸包,里面是驱魔用的圣盐,除了驱逐邪恶,同样也可以食用。
“众星教系没有任何教条,是不允许信徒吃肉的。”
伯庚斯托着脸:“你的养母不是德鲁伊吗?这样不会惹她不快?”
阿尔杰撒盐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不会管。”
“很开明啊。”
“是……吧,她是无痕派的德鲁伊,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候,饭桌上不会有荤腥,如果想吃,只能自己去找。”
伯庚斯把话过了一遍,忽然觉得不太对:“你六岁以后就进了教团,六岁才是以前跟着莫琳女士,那么小就会独自处理肉食了?”
从捕猎,到剥皮放血、处理内脏,还要生火炙烤,他很怀疑六岁不到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自理能力。
金黄色的油脂从兔肉焦黄的表面落下,滴进火堆里,发出“呲呲”的响声。明黄色的火焰猛然蹿起,火舌舔过兔肉,撩出一块焦黑。
阿尔杰拔|出匕首,在火上过了两遍,细细地将焦黑的部分剔除。
“一开始不会,后来有人教,就会了。”
若无其事的样子,伯庚斯却愣在那里,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章
一开始不会,后来有人教,就会了。
那不会的时候呢?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阿尔杰把喷香的烤兔递过来,脸上的笑容很温和。
伯庚斯接下木签:“你不用吗?”
阿尔杰收起盛装圣盐的纸包,取出随身的干粮和清水。
伯庚斯看了一眼,是那个号称“口感像干抹布”、含水量极低的面包。
“只要能吃饱,具体是什么食物,对我而言区别不大。”
阿尔杰取出一只干面包,表情平静地咬了一口。
这里的野兔虽然肥硕,但仅仅一只也不够两名成年男性分食。烤全兔太费时间,他也不准备再炮制一份。
只有小时候长期素食,又碰上身体发育的时候,单纯的糖和淀粉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才会那么渴望肉类。
跟着德鲁伊生活,餐桌上没有荤腥,所有热量都来源于素食。
莫琳不会克扣他的食物,储物柜里有的,他都可以无限制地拿取。
可是无论面包,还是土豆,谷物还是豆类,都无法真正填饱他的肚子,更不要说水果和叶菜。
仿佛每时每刻都是饥饿的,吃下的东西只是填充了胃部,却没有给他应有的饱足感,从身体到灵魂,都是无法言喻的空乏。
【好饿啊……】
他看到狮子捕食野兔,野蛮地啃食。
凶残粗暴的一幕刻入他的脑海。
他尝试着远离德鲁伊的小屋,悄悄跑到深林,用最生涩的手法,捕猎到最倒霉的野兔。
他拥有可以与雄狮搏杀的力量,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运用,就这么懵懂地效法他所看到的一切。
慢慢的,他可以越来越快地捕获自己看上的猎物。
在这片深林里,他学会了生存所需的第一个技能。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了费洛。
当时,他刚抓到一只山鸡,用他的办法夺走了它的生命。
毫无疑问,一身是血。
当时,那个少年被他吓得不轻……
“阿尔杰?”
身边有人叫他。
他缓缓朝那里看去,习惯性地微笑:“怎么了。”
伯庚斯就见到阿尔杰慢慢地看过来,英俊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沉陷回忆的忧郁,银灰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自己,然后弯起嘴角,温柔地笑了笑。
“……”击中。
阿尔杰见伯庚斯没有反应,继续问:“吃完了吗?那就继续走吧,或者你想多休息一会儿?”
“……走吧。”
回到真理之诗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刻。夕阳的光芒斜斜照落,温馨柔和。
码头镇依旧忙碌繁闹,路过身边的人纷纷向他们问安。
“阿尔杰大人,还有这位……是叫伯庚斯先生吗?日安,不过很快就要入夜了。”
“好久没有见到您了,出行还顺利吗?”
阿尔杰带着温和的笑意,一一回应。
从街巷间走过,距离真理之诗本部越来越近,慢慢出现法师和牧师的身影。
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
“阿尔杰,你回来啦,听说祭司长冕下很生气哦。”
阿尔杰无奈地笑笑。
“可我还是要去复命啊。”
“祝你好运。”
“谢谢。”
真理之诗的大门时刻都是敞开着的,无需敲门,也无需通报,随时可以进入。
阿尔杰正头疼着应该怎样面对祭司长的怒火,忽然被人喊住。
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师先和伯庚斯问过好,然后清咳一声,对阿尔杰道:“你不必去找祭司长冕下了,他最近有事,很忙,所以让我转告你。”
他停顿一下,翻开手,眼神向下瞄了一眼:“嗯,是这样,你身为真理之诗的在编人员,担任执行人这一要务,却公然违反大陆诸方协议,教团对你很失望。祭司长决定……”
他又停下来,视线往下飘。
阿尔杰忍着笑意:“想看就看吧,照着读也没关系。”
单片眼镜故意板起脸:“笑笑笑,笑什么笑?听训呢,严肃点!”
手上一甩,抖出一张小抄。
“咳,是这样的,祭司长冕下表示,诸神创|世用了七日夜,古大陆时期,人类圣地的建立与倾覆也各经历了七天七夜,故判你禁闭七日,以体会诸神的恩赐与先圣的精神。另外,再罚抄一遍圣书,澄明虔诚之心。”
念完,他指尖燃起一小簇火苗,把纸条烧了,装作小抄从未存在过,故意板起来的表情也立刻放松下来。
“居然是禁闭和抄书?”伯庚斯有些意外。
单片眼镜摊摊手:“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请神罚太过了,不罚说不过去,直接抄家伙打吧,不体面,只好抄抄书,关关禁闭了。
“这回还行,上次用那套七日夜说辞的时候,罚了二十一天呢。就是圣书有点长,七十二万多的单词,阿尔杰,你……保重。”
阿尔杰笑了笑:“比我想的好点。”
伯庚斯问:“能延后吗?他身上的任务还没结束。”
如果要关禁闭,岂不是意味着有七天都见不到他了?不行,必须申请缓刑,再想办法将功折罪消了它。
单片眼镜摇摇头:“祭司长特意叮嘱过,这次惩罚不可以延迟。原则上来讲,阿尔杰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被关进去,我可是给你们留足了告别时间了。”
阿尔杰含笑对着皱眉的伯庚斯说:“只是七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伯庚斯勉勉强强点了头。
“在阿尔杰禁闭期间,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解决。”单片眼镜申明:“不会耽误你们的进度。”
此时,祭司长如这位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师所言,正在忙于处理教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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