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枝儿。”
是她母妃的声音。
她没开门,平复好声音才道:“我没事,您先回去吧。”
“你开开门,让母妃看看你好不好?”
“我真的没有事。”卫明枝掐了掐自己的手,强自打起精神,“就是忽然一下子难以接受,让我清静几天,几天就好。”
门外的人皆怕她想不开。
这卫明枝也知道。可无词离去前曾告.诫她“倘若发生了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定当首先着紧自己的性命”,她也向来不是不惜命的。
反倒这样一想,无词像是早料到他离开后、会有她预想之外的事情发生似的。
也不奇怪,他这人向来谨慎周全。
又想到他了。
卫明枝抬手又拭了拭眼睛。
她在寝殿里独自静了十几日。没有绝食也没有想不开,只是不爱说话了,成天一个人出神。
容妃来探望过好几回,盼夏和小饺子也轮番上阵,就是不见她展颜笑一笑。
一日暮色四合时分,卫明枝懒在美人榻上回想往昔的时候,手边的木窗忽而笃笃地被扣了几声。
她略微恍惚,回想到从前经历,眼眸稍亮,迅速翻坐起身便拉开窗子。
窗外站着的却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九殿下。”姝嫔向她浅笑颔首。身后的天霞色薄红、照得飞檐木壁都格外漂亮。
卫明枝没兴致赏景赏美人,问了个安便敛眉问:“你怎么不走门?”
姝嫔没答,“听闻九殿下近日心情不怎么好,我特意来瞧瞧。”
卫明枝盯着她,不说话,她也不气馁:“看这水灵的小脸蛋儿,瘦得都没几两肉了,若叫在意你的人瞧见,必要心疼很久。”
“反正有的人也看不见了。”卫明枝因这话想到什么,赌着一口气,扭过脸,低低地也不知要说给谁听。
“我今日来,是有两句话要告诉九殿下。”姝嫔神色从容,好整以暇道,“第一句,‘兵家常言绝处逢生,有时候死局亦是生局’。”
卫明枝把脸慢腾腾地转回来。
“第二句,‘假若殿下真是难过得紧,便先把心中的结给忘掉,开开心心地玩乐,殿下要相信,这结经历些时日,会自己为你打开的’。”
卫明枝紧紧地盯着她,审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姝嫔呵笑一声,打趣:“就不能是我自己想这样开解殿下吗?”
卫明枝从她面上看不出真假,对峙到后来泄了气,心中万般思绪交乱如麻。
她最后抽丝剥茧只留下一个词——
忘掉。
真是个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终于写完啦
第55章出嫁
南卫,元化十二年,春。
今日是九公主出嫁的日子。
京城杨柳堆烟、红妆点缀,既带着春日的柔婉、亦带着世情的浓烈,交织绚烂。
华贵的嫁辇自南卫皇宫出发,绯红流苏比当季的最艳海棠花还要灼眼。一车又一车的陪嫁宝物跟在嫁辇后方蜿蜒排去,送亲的队伍仪仗不见尽头,当真是气势十足。
齐卫和亲的圣旨已经下达将近一年的时间,世人皆知,九公主此行,是要嫁去北齐王府的。
远离故乡,和亲北地,既受尊崇,亦是不幸。出门观望仪仗的百姓人头攒动、皆是如此唏嘘。
但卫明枝坐在嫁辇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红颜色把逼仄的空间包裹得全实,唯有清风拂起红帘时才会露出一条缝儿来。她浑身的衣裳头饰和最重要的鸳鸯盖头也是精美厚重的,所幸早春的天儿还不算太炎热,否则真要叫人憋闷死。
这一天到来得比预想中要慢了些。
从圣旨颁下至她正式出嫁,其中整整间隔了快一年。广宁王倒不是性急之人。
这一年里,卫明枝从初初的心存侥幸已然变成了如今的满心平静。圣上没有反悔、北齐也没有反悔,那个人……更没有回来。
一次都没有。
他也许遭遇了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也许在路途中被杂事绊住了脚步,也许,再也不愿回来……一年了,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卫明枝想,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大抵这件事情不仅叫她无可奈何,更令他束手无策了罢。
不论如何,启程的日子已经到来。
前世有缘无分,今生强求来的缘还是没能开花结果。所以她在出嫁前夜,把粹雪斋中所有的旧物都装进了小箱子里封起来,而后在从前他埋东西的旁近又挖了个坑,把小箱子埋了进去。
所谓“带不走,却又很珍贵的东西”,原来是这般意思。
这一日,卫明枝随着嫁辇颠簸了许久,送亲仪仗走走停停,连着她的脑子都有些犯昏。身在嫁辇判断不准时辰,帘子外头又时刻有婆子盯梢不许她掀起盖头。
她一手扶着沉重的脑袋,一手往嫁辇窗边敲了几敲:“青荇。”
辇外立即传来回应:“主子有何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停下来歇息。”
卫明枝便不再出声。
这青荇原本是侍奉她母妃的宫婢,因为卫明枝不欲拆散小饺子与盼夏,于是便把盼夏留在了南卫皇城、且将她同小饺子一起调去了容妃身边伺候。也正是因此,陪卫明枝出嫁的侍女一时挑不着人选,容妃不放心叫她让生人伺候,这才把青荇拨过来的。
青荇话多又活泼,一路上全指着她给解闷儿了。
……
从南卫京都送嫁的队伍一路平稳徐缓地北上而行,走了一月有余,才终于抵达北齐边境。
不过卫明枝还是没能下嫁辇,自也看不着异国风情。
进入齐境的第三日,送嫁队伍遇袭了。
彼时卫明枝坐在辇内,忽闻细微的破风之声,她当即心下一凝,人便往后壁贴去,不过瞬息就有铁箭入木的铮然响动。
辇外“护驾!”的呼喊声响成一片,还有铁器相击、箭矢飞窜、以及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嫁辇毫无疑问是被层层护住了的,至少在最先的箭矢射入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危险能近身。
卫明枝不清楚外部情况,等得干着急,干脆把盖头一掀,手下意识地往旁摸了摸,却没能摸到自个儿的雁翎枪——然后她记起来,她的枪作为嫁妆,正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在后方的马车陪嫁品里呢。
出去抢一把剑也能用。
她想着掀帘就要下嫁辇,谁知嫁辇外头正守着那古板碍事的喜婆。
喜婆虽被吓得战战兢兢脸色惨白,一见她出来却还是生出力气要把她塞回去:“公主,使不得出来!快把盖头盖上去,那只有您夫君才掀得!”
卫明枝是习武的,先前不反抗全因不想,而今喜婆再推她,她却没动:“事急从权。”话语间眼眸一眺,眺到混乱的厮杀场上。
袭击送嫁队伍的是一群头戴缃色头巾的贼人,来势汹汹,他们也不怕暴露面容,连面巾都不戴,属实嚣张。
不过这群缃巾贼嚣张归嚣张,行动间却颇有纪律章法,像是身后有什么厉害的军师。
卫明枝眉头微挑。
此事蹊跷。
都说北齐军强力盛,本不该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贼寇,何况还是这样有配合纪律、敢于蔑视王法直接袭击和亲队伍的贼寇。
但此时混乱,她也不再多想,敌方人数众多,能多个帮手总归无害。
见她下车,喜婆嚎得撕心裂肺,这般动静招得将士们更紧张地缩小保护圈子,直把卫明枝逼在嫁辇跟前无法往前一步。
卫明枝心急,拍拍一个士卒小郎的肩便道:“你们借我把剑,或者让我出去也行。”
士卒说什么也不肯:“公主殿下,此地危险,您快回辇车里去!”
怎生如此迂腐!莫非她嫁人了就连武功也没有了?
她眉头一竖还要再说什么,倏地听见远处扬来一阵马蹄铁甲声,紧接着厮杀声更为猛烈。似是援军到了,缃巾贼很快被杀得片甲不留,血色染了一地。甚至还有血溅到近处来。
喜婆被吓得双腿颤得更厉害,卫明枝伸手托了她一把。
局势逆转之下,乱斗渐渐平息下来,将士们的保护圈散了散,卫明枝也终于能瞧见支援他们的人——
是北齐的军队。
领头的将军模样的人物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身银甲,剑眉黑须,双眼精锐。他不急不缓地翻身下马,行到卫明枝跟前几步处,单膝落地,抱拳震声道:“康劭救驾来迟,让那逆贼惊扰了九公主,实在有罪。”
康劭,北齐的大将军。
这人的名声便是远在南卫皇城的卫明枝都有所耳闻,毕竟他在齐国的地位,与南卫盛宠时期的江崇大将军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虽就身份地位上来说,北齐帝王没有在世的亲兄弟,广宁王算是一人之下了;但从实权上来看,这位康大将军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卫明枝抬手免了他的礼:“康将军言重了,本宫听闻齐王都接嫁的人明日才会与我们汇合,将军今日能到,想必赶了不少路,又何来有罪之说?快快请起。”
康将军慢慢地起身,承诺:“那群逆贼惊扰九公主,实在是罪该万死,康劭定会禀明陛下,除尽逆贼!”
“将军有心了。”
喜婆这时也回过神来,忙忙扶着卫明枝进嫁辇。
接下来的路途有了康劭将军的护送,再也没有不长眼的贼寇敢挡路,一路很是顺利。
青荇也在险事发生的最初两日被安排进了嫁辇内伺候卫明枝,说是喜婆认为九公主受了惊,当找人陪候着开解。
她兴许忘了,在她双腿打战的时候托着她的人是谁。卫明枝心道。
可她自然也不会拒绝嫁辇里多个解闷的人。
卫明枝与青荇主仆二人还算相熟,又同是大卫皇宫出来的,聊得也算投机。且这青荇不似寻常的宫人一样呆板木讷,她晓得许多卫明枝都不曾晓得的事情——听说她是一说书先生的女儿,入宫以后习惯也还没改掉,喜欢四处搜罗趣事秘闻。
就好比现在:“据传言呀,自北齐皇帝登基以来,暴.乱四起,齐境有好些地方都落脚了贼寇,一心要反了天呢。想必这一回也是咱们运气不好,碰上这窝贼匪了。”
卫明枝:“可是北齐历来皇帝继位后不都好端端地?怎么到了这儿,就这么多乱子?”
青荇朝她凑近些,小声道:“主子您还不知道吧?这市井都流传说,北齐皇帝登基以来暴.政苛刻、荒淫无度,奴婢听闻,这北齐皇帝刚继位便提了赋税、还改一年一次的选秀为每月一次,不仅如此,他连早朝都不怎么上呢。那家喻户晓的‘十座城池’之事更不必说了。”
卫明枝一时哑然。
有帝如此,难怪百姓暴.乱。
“北齐先帝可是个雄主。”她道。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青荇摇摇头,记起来什么,又轻声道,“还有啊,奴婢还听闻,这北齐皇帝的帝位,来得不怎么……”她给卫明枝挤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卫明枝一怔,蓦然想起来许久以前,北齐新帝刚登位时,她陪容小世子在卫京城茶楼里听的一场书来。那时她也没有细听,只隐隐记得里头包含了“废太子”“将军”什么的字词。
又想到如今北齐皇帝没有亲兄弟的状况,她暗暗觉得青荇所言有几分道理。
“你不如仔细给我说说?”反正辇里的声音也传不出去,康大将军还在队伍最前头,决计是听不见的。
青荇正心痒,也依她所言坐近道:“主子可知道,北齐先帝膝下有多少子嗣?”
“三个?”
“不对不对,是十八个。”
“这么多!”卫明枝咋舌,“那后来……”
“这事说来就奇了,先帝膝下皇子十八位,这些皇子,单单在幼年时候夭折的便占了近半数——八位。剩下的十位皇子,有一位是从出生起便稳坐东宫之位的太子,其余九人,有的死于暗杀、有的死于战场、有的死于犯事……总而言之最后北齐先帝病重时,只有那太子和三位皇子活了下来。”
卫明枝说不出话来。
她在南卫的七位皇兄皇弟,除了先天不足的大皇兄早夭之外,剩下的六位都活得好好地。这样一比较,北齐的情况实在匪夷所思。
“本来先帝临去前,朝臣都认为理应是太子即位,可当年三皇子夺位逼宫,血屠皇城,最后还拿出来一封废太子的诏书——这诏书后来有人传言是伪造的,因为北齐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北齐皇帝登基至今,都没有传国玉玺。”
“那,那个太子还有另外两位皇子……”
青荇闻言给卫明枝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嘶,当真暴虐。
“正因为前后的这些事情,再加上传国玉玺丢失,北齐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哎,主子您这个节骨眼儿嫁来齐国,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卫明枝瞧一眼青荇眸里的忧深,心里几转,最后轻飘道:“既来之,则安之。”安慰她,“若是真有无法掌控的那天,我会提早放你走的。”
“但愿不会有那天。”青荇别开眼。
卫明枝又道:“即便有那天,也早得很呢。齐国毕竟绵延数百年,树大根深,而且先帝又是明主,一代代累积下来的东西,不会一朝一夕便倾覆的。”
她说罢便落了盖头往后倒去,倚在木壁上闭目静坐。
倒不是胡诌,北齐这皇帝既有本事从十八个先帝子嗣里杀出来、还扳倒了久居其位的东宫太子,必定不是善茬,他纵然残暴苛政,也不会放任别人踩到他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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