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广宁王闻声回神,安抚道:“已给她置好住处,是九公主今后在王府里的院子,九公主的嫁妆昨日也一并送进到那里去了。”
“这样呀。”她用脚尖刨土,眼眸也低垂着。心里忽然有点难过——身边当真是没有一点熟悉的物事了,吃穿住行全都依附于一个对她不知存何心思的男人。
这便是远离故土的和亲公主的宿命么?
也太可怜了。
广宁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低落,从树荫底下走出来,静站未几,他倏忽从袖中摸出一串叮啷作响的钥匙递到她眼前。
卫明枝心中思绪被他打断,“做什么?”
“这是府中金库、账房、还有上京城中我名下所有铺面庄子的钥匙,九公主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买来便是。”
卫明枝震愕得一时不能回神。
见她不动,广宁王亲自把钥匙放入她手中,复温声道:“这几日九公主尚未熟悉王府,最好不要独自乱跑,以免迷路。若觉憋闷,待会儿我与你画一张府中地图,想是会好一些。”
“你……”
“怎么?”
卫明枝呆呆地摇摇头。
原来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可他如今的举动又算怎么回事?
但卫明枝很清楚这话问出口会把本就复杂的情况越搅越乱;而且就算问出口,他也多半不会回答。只把话好忍在喉中。
广宁王等许久没听见她出声,便继续叮嘱道:“还有,这段时日应当会有很多上京城中高官的妇人上门来,九公主若是不想见,不必勉强,直接令人回绝就可以了。”
卫明枝还是没说话。
广宁王只好轻轻地问她:“可记得了?”
她沉重地“唔”了一个鼻音,眼睛却是古怪又警惕地打量着他的脸。
用过早膳后,卫明枝见到了兴高采烈的青荇。
卫明枝问她为什么高兴。
青荇道:“主子还未看见您在府中的院子吧?”
自然未曾瞧见,昨日她一入府便被送入了新房,今早才从那里头出来。卫明枝猜测道:“那院子很漂亮吗?”
青荇故作神秘:“主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卫明枝便与她一道走出厅门。
广宁王在陪卫明枝用过早膳后便去忙他自个儿的事务了,只嘱咐她等青荇来领、亦或是叫厅中婢女带她去她嫁妆所在的院子。
卫明枝选择了前者。
两个人一路穿过假山石道,来到一座雅致玲珑的院落跟前。
“雪院。”卫明枝望着院门上方的牌匾,把上头的字给念了出来。
甫一入院,她便被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给震止在原地——这院子像极了粹雪斋。前后.庭被主屋隔开,前庭的左右栽了几株银桂,主屋飞檐陡峭,檐下还悬了一支十分精巧的飞燕玉风铃。
但也略有不同,比如那几株银桂树,在这里就被换成了白玉兰,而且这个天儿,白玉兰正当花期,满院子的花开得婉约动人,好似落在枝头的几滴雪。
大约是北地不适合银桂树生长,所以只好挑了颜色相近的树。
卫明枝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糊里糊涂地推开主屋的门,房内陈设布置竟也与她在粹雪斋的主殿相似:桌椅上镂的祥云,屏风锦画,再后的美人榻,美人榻旁的木窗,以及床榻层层叠叠的素色软烟罗帐子。
伸手拨开床帐,映入眼帘的便是绣着海棠花的被褥和枕头。
卫明枝细细地一数枕头上的花数,不多不少正好七朵,且形态也和她在粹雪斋的枕头挑不出分毫的差别。
她只觉得心跳急促不止。
她从来没料到广宁王居然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可,大致的布局陈设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枕头的细节都如此相合?
要说是大体的院子情况还能从一般的宫人口中了解到,主殿内的模样也能从盼夏他们的口里探听到,可……床榻是何其私密的地方?
她早吩咐过那处不许人乱动,因而这么些年来,就连盼夏寻常给她收拾寝殿时也不会轻易撩开帐子,遑论一般的宫人?
更别说她这枕头还有她自己的烙印——当初学女红,她拿它做了试验品,在七朵海棠花中央绣了一小坨乱七八糟的图案。
而这里的枕头,也有!
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卫明枝缓缓地躺倒在床榻上,抱起那枕头不住地揉搓着。她的眼眸避无可避地映入顶头素色的、好似青空的床帐,嘴里也忽而无意识地呢喃出两个字。
“无,词。”
是了,无词是唯一的例外。
他曾在她榻上躺了那样久的时间,必定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光了。那这枕头……
也不对,无词怎么可能会把她床榻里的秘密告知旁人呢?
他虽然对她百般依顺,可浑身还是长满倒刺的,莫说旁人从他口里探听她的秘密,就算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般的消息,也不甚容易,不然他前世也不可能在以收集秘要、除奸刑讯为要务的内卫里搅弄风雨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地方是他亲手布置的。
而能张罗布置这个地方的人,只有广宁王。
无词和广宁王,什么关系?
又联想到先前广宁王种种奇怪的作为,卫明枝再也坐不住了,扔下枕头便急匆匆地从主屋里奔出去。
青荇候在门外,见她出来还颇是高兴:“主子可满意?”
卫明枝来不及回答,急问:“广宁王在哪?我要见他!”
第58章答案
广宁王在书房里。
卫明枝被府上侍婢领过去的时候,书房门口正守着一个管事模样的老人家。
她还没来得及作声,遥遥见她到来的老管事已然认出了她的身份,十足恭敬地躬身给她问礼:“王妃。”
卫明枝乍一听这称呼还格外地别扭,但仍是受下了:“你们王爷是不是在那里边?”
“王爷正在书房里参禅,早已吩咐等闲不可打扰,王妃您且先回罢,待王爷出来,小人自会禀报。”
“参禅?”
卫明枝惊讶地重复了一声。她从来不知道广宁王还有这个喜好。原来他所谓的“事务”就是这个?
“正是。”老管事点头道,“当年夫人本就是笃信佛法的,夫人落发出家后,王爷也并未摒弃这一习惯。后来王爷身患眼疾、体况愈下,辞去诸事静养在府中,也就多出时间来每日参禅了。”
“那,那劳烦您等他出来以后告知他一声,我曾来找过他。”
老管事微笑应是。
卫明枝便按耐下满腔急虑,预备打道返回,谁知她刚要转身,书房的门便开了,身着水色长衫的广宁王出现在门口。
“王爷。”老管事反应很快地垂首问安。
卫明枝愣了一瞬,也紧跟着道:“广宁王。”
门口的人微颔首,问道:“九公主有事?”
“嗯,对。”
“那便进来罢。”
他言罢侧了侧身。
卫明枝不疑有他,径直几步上前,经过老管事时竟瞧见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她心觉奇怪,但心里对不久前生出的推断更是急于要个答案,便没多问,提着繁复的裙摆就钻进了书房中。
广宁王的书房很干净简单,西墙前摆着一个又高又宽的书架、架子上古籍典册应有尽有,只是好像经久未被翻动,那些书册都落了一层灰——应当是因为他几年前突然眼盲,再也无法翻阅纸墨注解的缘故。
而且也能瞧出来,广宁王很是不喜外人进入他的书房:否则若有婢女打理,这些书册也不会落满灰尘。卫明枝好似有点明白方才进门时,守门的老管事为何会露出那般神色了。
身后的广宁王适时已经阖上书房的门,走到她身后:“九公主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与我说了。”
卫明枝转身,见他就在自己身后两步之处,不禁往后再退了一点才张口,但嘴唇张合半天,却怎么也蹦不出来一个字。
要直接问他认不认识无词吗?
可就从先前的作为来看,他好像不会如实回答的。
要她忍下,却也困难。
一年没见那个人了,本来在出嫁前夜埋旧物的时候,她还在想,既然事已成定局、干脆再也不要想起他。这一路上她也以为自己把旧事撇得干干净净了,想起来前世、想起来在南卫的那段日子,都觉得好像一场大梦。
可事到她如今才发现,那只是她没有他丁点消息时的无计可施之举、又或者说是意气之举?
“九公主?”
卫明枝闻声收回满腔杂绪,咬咬牙,最终问出口:“你,认不认识无词?”
面前的人像是僵住了,又像是在思考回忆。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白绫,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被遮掩了大半。
过了好久,广宁王才不咸不淡地问:“九公主何故有此一问?”
自然是因为枕头上那个乌七八糟的小图案。卫明枝心道,可她存了分心眼,没说出来:无词当初肯定不知道那图案是她胡乱绣上去的,所以这回才会被她依此揪出破绽。
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和广宁王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若是叫他知道这个秘密,想要把他找出来就更难了。
是以卫明枝含糊地道:“就是,一种直觉。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认识。”他道,“我倒还想问问,这人是谁?竟叫九公主如此挂心。”
卫明枝觉得他在说谎。
从在北齐与他相见的第一面开始,他的举止就非常奇怪。虽然还是挺好说话的,但给她的感觉简直与在南卫见识过的那个广宁王天差地别,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两个人?
仿佛被这个字词点醒,卫明枝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分外荒诞的念头。
她抬眼,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人。
身量相似,肤色相近,而且眼上覆了那样宽的一条白绫,能外露的部分极少,最有特点的眼睛都被全部盖住了……
若真是如她所想,那么先前发生的一切古怪都有了解释:他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能布置出与粹雪斋一般无二的院子等等。
卫明枝深吸口气,用指甲掐刺掌心才勉强平复回心绪。
她斟酌一番,道:“我以前看了很多话本,原本是想从那里头吸取教训,来对付一个人的。他就是那个人。”
回答间,她紧紧地盯着前方的男人,可他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动作。
她便又试探着道:“我看的那些江湖话本中,最常提起的便是‘易容变声之术’,你说,这个世上真有这种异术吗?”
“兴许。”
广宁王说着迈步走到了书架前的书桌旁,慢条斯理地叠起桌上的一张纸。
他这会儿背对着她,卫明枝不甘心地绕到他面前:“想起来我们见面这么久,还未曾叙过旧,当初在南卫年夜宴上发生的事情可是叫我记忆犹新哪。”
广宁王手一顿,“那夜未料到九公主酒量浅。”
“我记得当时你还抱着一只白猫,那猫儿如今还在王府中吗?”
广宁王把叠好的纸张捏在手里,“自是在的。九公主要是喜欢,回头我令人把它抱给你。”
“那我先多谢你。”卫明枝客套一句,继续旁敲侧击,“既然要养它,肯定要知道它的习性,养那猫儿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定期叫下人给它修剪指甲,别被抓伤便是了。”
“它年幼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
卫明枝轻咳一声:“比如,同哪只猫打架、抢鱼吃……”
广宁王默了默,“约莫有的罢,但王府中的猫向来有专人照看,不太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九公主若感兴趣,改日可以亲自问问照看它的人。”
按照南卫所见时,广宁王的说法却是“它小时候经常在猫群里受欺负”。如此前后不一,不是她猜对了,就是广宁王记性太差。而后者的可能性,可以不计。
卫明枝双眼发亮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忽见他抬手把那叠好的纸张递过来。
“这是府中的布局图,九公主这些时日好生记一下。”
卫明枝把纸张接过,展开,清晰明了的王府地图就展露出来。她暗叹,饶是再愚笨之人,凭借此图都不会在王府里迷路。又想,他究竟是有多小看她。
但心中早因十之八.九的猜测松快欢悦,因此她毫无负担地便把图纸收拢入袖,还道:“我记得了。”
话音一落,她倏忽又扶着他的左肩膀、踮脚凑近看他左耳。
手底下的身子有些紧绷,但她分毫不管,只眯眼探看,很快便找见了她想瞧见的东西——耳后的小痣。
她犹记得那日醉酒醒来后,瞧见的无词被日光照得通红的耳后根,便生了这样一个标记。如今得见,她心下大定,心情既高兴激荡,又有几分幽怨,可前者到底还是短暂地战胜了后者。
卫明枝于是更得寸进尺,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胡编乱造道:“你脑袋后边有脏东西,我给你取下来。”
广宁王站在原地如同松木一般,不避也不动,任她折腾。
过一会儿,忽闻耳畔一声轻呼,他便下意识扶住她,“怎么了?”
“血,你肩膀渗血了!”
身前的人忙忙退开,手忙脚乱地想扶他,“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你感觉怎么样?”
广宁王按止住她:“无碍,你先出去。”
卫明枝见他不慌不乱,稍微镇定了些,也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房间。
门外的老管事还守着。
卫明枝跨出门后没有离开,反而是与那老管事一并候在书房门前。她问:“你们家王爷是何时受的伤?”
“这……”
老管事对她进书房之事本就心存惊诧,闻她所问更是惊愕不止,磨蹭半天也不曾解释。
卫明枝便心下明了,这必是一桩机密。
此刻她心头真是有万般疑惑。
广宁王突然换了个人,那么谁真谁假?无词对她隐瞒身份,想必他的真实身份并非广宁王,否则与她直言并无不妥。那先前在南卫的那个“广宁王”又去了何处?
王府中广宁王的亲信莫非没有发现这件大事?还是早有安排?此事北齐皇帝可知?
且无词在南卫时并没有丝毫参禅礼佛的倾向,也明确说过“不信鬼神”,那他现在每日的参禅借口就不攻自破了,所谓掩盖之下必有图谋,他在图谋什么?
把她娶来北齐,却又遮她视线,他许是不欲她搅进乱事里,这也许可以侧面说明他所图之事必定危险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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