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茗的心思被一语道破,他也就说出了口。
“五长老伤势加重,已经不适合再做那么细致的事情了。五长老做不了,其他长老都卧病在床,也只能换成我了。”
槲生眼神一下子变得骇然起来,像一只即将捕杀猎物的孤狼一般。他紧紧地握着拳,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尽管身躯颤抖不已,可他还是问了出来。
“怎,怎么会,忽然,加重?”
谢逸致皱眉,伸手过去,却意外地握到了一只温凉的手。
“捉到你了,无趣。”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逸致看向槲生,他依旧颤抖着身躯,嘴唇抿得死紧,显然并不是他说的话。
一抹黑烟从槲生身上飘了出来,而封茗毫无所觉的捉起槲生的手,为他输送灵力。
黑烟落到谢逸致伞下,就化成了槲生的模样。
“封茗这小子的执念,可真够深呢。”
谢逸致的伞面不大,槲生就伸手接过了伞,和谢逸致肩并肩地继续看着这场景。
“岐和凶性过大,你当时失控大开杀戒。若不是几位长老拦着,怕是在场的百十位同族都要命丧黄泉。当时挡在最前面的是二长老,二长老倒下后,五长老就代替他和岐和相斗。”
“五长老伤势最重,却还要强撑着来做执刑人,这才伤势加重倒下。只要好好休养几年,是不碍事的。”
封茗放下输送灵力的手,如是解释道。
彼时四百岁的封茗在囚龙殿内做了他自出任虚衍之主以来的第一件大事,为“槲生”抽骨。
“槲生”伏在地上,化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
黑龙鳞片暗淡,龙尾处已有数处伤口,尚未痊愈。封茗自怀中掏出一把黑色匕首,扎进了黑龙尾部伤口的旁边。
切开皮肉,方见其骨。“槲生”的龙尾骨已经隐隐泛着金色,昭示已经触摸到了成为龙族传说中神龙的门。而经此一事,想必“槲生”此生都再难生出金骨,断绝了成为神龙的可能。
说来也是巧合,似乎自囚龙殿待过又受过抽骨之刑的龙都曾有成为神龙的资格,只不过在抽骨之时,就被彻底粉碎了。
封茗的手很稳,也能够看得出来他想尽量在不伤到经脉的情况下取骨。
就在封茗从怀中取出匕首的时候,谢逸致就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冲击。槲生当年同她谈起所谓的惩罚,不过是被困囚龙殿,却从来没提过还要抽骨。
龙族抽骨之刑是罪孽深重的龙才会受的刑罚。龙身骨节众多,取一两块虽不会致命,但于自身有损。更何况抽的是龙尾骨这种与皮肉牵连极深的骨头,此痛比之赤脚在炭火上行走皮肉炙烤之痛还要重上百倍有余。
而看“槲生”身上的伤口,可以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在受刑,只是瞒着她。
抽骨之刑本就痛极,“槲生”又因为特殊情况被封了周身灵力。这般剧痛却没让“槲生”发出任何声音,他乖巧地伏在那里。
“哎呀,不要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呀。血肉模糊特别难看!”
“你要是想看就看我吧,我生得这么俊朗,多看几眼不吃亏的。”
“那头龙丑死了。”
谢逸致心中情绪翻涌,听得这些话,知道槲生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可心中还是生了些许怨气,怨他不愿与她说出实情。
“槲生,你当年没说过,没说过你受的是这样的刑罚。怪不得,怪不得那凶兽追你,你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槲生本还在嬉皮笑脸,想要把谢逸致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也陡地沉默下来。
二人相对无言。
场景又变了,这次是在八弥境外。
封茗用着一块玉牌打开了八弥境,不知为何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感。那块玉牌谢逸致还有印象,正是寻仙会时龙族给他们用来寻八弥境看守人的信物。
当初他们都以为及时赶来实力强大的槲生是八弥境看守人,现在看来却是错的。真正的看守人,是这位修为不高存在感似乎很薄弱的少年。
今日之前,谢逸致一直以为瑞兽麒麟不过是虚衍龙族放出来的传说。直到真的站到这只麒麟面前,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井底之蛙。
麒麟者,龙头,马身,龙鳞,尾毛似龙尾状舒展。
谢逸致眼前的这只麒麟就是这幅模样,铜铃般的眼睛俯视着封茗,嘴巴张合之间还有火焰冒出。
“你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虚衍之主。”
“我想请你补上槲生的金骨,他受岐和所害,本就是苦主。又执拗独行自请抽骨之刑,如今灵息有溃散之象,金骨可稳固他的神魂。”
麒麟吐出一团金色的火焰,蔑视地看着这个算得上幼年期的龙族。
“那你用什么来换呢,小子。”
看到这里,谢逸致明显感觉到身旁一直沉默的槲生猛地攥紧了拳,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只麒麟。
“只要我有,都可以换。”
“呵呵,好一个兄弟情深。那现在打开八弥境,让我去帮你的兄弟,续上金骨吧。”
麒麟话里话外都极为不客气,封茗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径直掏出玉牌,准备开启八弥境。
看着那块翠绿的玉牌,麒麟眼里竟然透露出了几分贪婪。
谢逸致察觉到不对,却没办法阻拦封茗的动作。
八弥境开,牛鬼蛇神倾巢出动,都涌向了虚衍。
“哈哈哈哈哈,小子,就用整个龙族,来换你兄弟的龙骨吧!”
麒麟脚踏四朵祥云,明明是祥瑞的模样,在封茗看来却比恶鬼还要可怕。
他身形暴涨,化作了一条五爪银龙,试图以一己之力挡下八弥境的所有恶鬼邪神。
看到这一幕的槲生周身戾气暴涨,谢逸致的伞几乎都要护不住他。
“槲生!你清醒一点,这是封茗的记忆,不是现实!在这里动手,也许会对封茗有所损害。”谢逸致情急之下按住了槲生的肩膀,戾气怨气瞬间缠上了她。
谢逸致却并不在意,她指尖红芒闪过,数条红线凭空出现,将槲生紧紧地束缚住。
数以万计的恶鬼邪灵、凶兽邪煞从他们身旁奔腾而过。谢逸致的伞悬在二人头顶,将二人牢牢护住。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自远方而来,划破了天际,牢牢地将一只恶鬼钉在了地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槲生手指微动,那剑就随着他的意念而动。他看着面前似乎无穷无尽的恶鬼邪灵和那条银龙,理智渐渐回笼。
“无趣,松开。我想到办法了。”
谢逸致闻言解开了一线牵,手同时按在了墨竹笛上。
“什么法子?”
“既然封茗执着于此事,那我便在这记忆里替他保下虚衍!”
此话一落,仙剑飞入槲生手中,他瞥了一眼,正是连瑕。他心中有了些猜测,此刻却不容所想。他从剑鞘中拔出连瑕,径直向着面前最大的一只凶兽冲了过去。
谢逸致没有反驳,墨竹笛横在唇边,悠扬的笛声下,杀阵遍布。无数条红线自阵中伸展而出,将邪煞凶兽绞杀殆尽。而那把红纸伞,正牢牢地在悬在谢逸致头顶,其余邪灵,触之即死。
鹤唳声响,谢逸致腰间的银香囊钻出一只白鹤来。长长的喙一张一合之间,就吞下了不少恶鬼邪灵之物。
从暮色四合战到天光乍破,出口处横着无数凶兽的尸体,恶鬼邪灵则是被鹤吞进了肚子里,此时正安详地盘在银香囊上。
槲生杀完最后一只凶兽,提着血淋淋的连瑕,就到了封茗眼前。
他一把攥住封茗的衣领,几乎贴上封茗的面颊,怒吼道。
“既然做了,那就改变它。”
“是,你开了八弥境,放出了这么多的麻烦。”
“那你可以去赎罪,一天不行两天,一年不行两年。封茗,人都是会犯错的,但是囿于过往的错误而让邪物钻了空子,那就是个笑话。”
“一千八百年前你让那只已经在八弥境侵蚀了心性的麒麟蛊惑,毁了虚衍,今天你还要被这颗破珠子毁了吗?”
封茗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继而嚎啕大哭。
槲生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哭过,一时之间又有些手足无措。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恨不得让封茗打他一顿。
要知道,谁骂醒封茗都好,唯独吞食了百茶神魂的他,没有那个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上午好呀,我又来啦。
不知道大家对这一卷是什么看法呀?
今天青青我还没开始码字,打算写完作话就要去努力码字了!(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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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提问:你喜欢这样的封茗吗?或者说,有什么想法呢?(狗头)
第33章仙剑连瑕01
幻境破碎,三人又出现在了之前连瑕与封茗相斗的那处庭院里。
院子里一片狼藉,连瑕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封茗依旧昏迷地倒在地上。
谢逸致看着此时被槲生拿在手里的仙剑连瑕,心中的猜想也定了下来。
之前拦住槲生不让他在幻境记忆中出手,一是不明情况之下,对封茗本人可能会有损。二是连瑕本是和他二人同时进入幻境的,却一直不见踪影。若是贸贸然出手,被连瑕钻了空子,那后果可无法估量。
不过既然槲生能够召来连瑕的本体,再结合之前囚龙殿中所见,想来封茗当年送给苏素婕用来锻造连瑕的那块龙骨,很有可能就是槲生身上的。
是以,连瑕剑灵化形与槲生有些相似,甚至于能供他所驱使。
谢逸致虽然不知道槲生现今是用的什么修炼法子,但今日一战,对他的实力也有了重新的评估。
当年的槲生一柄岐和剑冠绝天下,千灯宴上的剑舞,至她身陨之日,都还在众女修口中流传着。槲生修为深厚,又偏爱匡扶正义,是以这片土地上几乎处处都曾有他的足迹,留下过他的传言。只不过到底是时光轮转,槲生的英雄故事渐渐被别人所取代。
而如今身为恶鬼的他,在连瑕的加持下竟然不逊于当年,甚至隐隐有超过的趋势。槲生究竟是怎么以魂体修炼的呢?
谢逸致走到了槲生身边,抿唇不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趣,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啊?”
“不只无能,还一心坚持着自己所谓的正义。”
“可那到底是正义,还是邪恶,又凭什么我一人就能下决断呢?”
槲生问出的问题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所有修道人都有过的疑惑。
到底何为正,何谓邪?如何定义?由谁评判?又为何由此人评判?
且不说旁人,谢逸致刚过百岁时,就提过这样的问题。
当时她和向许宁两人日思夜想整整一月都没得出结果,两个人肉眼可见地心情不佳。反倒是叶铮,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饮美酒赏美人,过得好不快活。
那时的谢逸致不明所以,也不像向许宁一样同叶铮自小相识懂他心思。
她也便带着些好奇地拿这问题去问叶铮,彼时刚刚换了新裁衣衫的他正捧着他的宝贝仙剑擦拭着,听得这问题,头也没抬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那答案,谢逸致一直记在心间,用来警醒自己。
“大家都是凡人,就算修了仙法,到底还是人。做不到无任何偏颇地觑断绝任何事情,这世上,也没有绝对公正的人存在。”
“而我们行侠仗义,靠的只是自己心中的一杆秤。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多看多听,不因一家之辞而做出所谓可笑的正义事。”
此话一出,槲生的愁绪即刻拨云见日。
他将连瑕放回剑鞘之中,剑柄上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有。
他看了看倒在一旁的封茗,将连瑕往空中一抛,就想抱起封茗。
谢逸致摇摇头,拦下了槲生的动作。槲生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谢逸致则点了点腰间的银香囊,鹤展翅而飞,一声鸣叫后落在了封茗身边。她指尖凝了灵力,将封茗搬到了鹤的背上。
瞧着不大的一只鹤背负着一个成年男子却丝毫不显吃力,它颇具灵性地把头往谢逸致的手下塞了塞,似乎是想要主人的抚摸。
谢逸致无奈地抚了抚它的头,尖利的鹤喙戳破了手指。血液涌出,形成一颗饱满圆润的液滴。鹤熟练地张开喙,谢逸致将手指伸了进去,再取出之时血滴消失,连伤口也好了个彻彻底底。
“这鹤还要喂你的血?这也太金贵了吧。当年岐和凶性那么大都不靠我的血喂的。”说罢,槲生看了看漂浮在半空中的连瑕,嫌弃地撇了撇嘴。“现在倒好,就连我的骨头都被喂了血肉,成了邪灵的温床了。”
谢逸致简直哭笑不得,但按她以往的经验来说,当没听见通常会是个好选项。因此,她只是微微一笑,忽略了槲生意有所指的话语。
“走了,我们也该出去了。芊芊还在等着我们带着她的爹爹去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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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瑕是剑灵。
按常理来说,仙剑若生出灵智便可以操纵自己的本体,在槲生到来之前,连瑕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在他把那女人和那小姑娘压在无璧珠里杀了之后不久,他就总觉得自己对本体的控制,逐渐变弱了。
甚至就在那虚情假意的男人的幻境里,他操控不了本体,只能以一个不认识的人的身体出现。倘若就这样也就罢了,他或许还能在那小子记忆里捣个乱,把这位虚衍之主折腾成人尽皆知的疯子。
可偏偏他倒霉极了,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去往那人的生辰宴上。连瑕原本都打算好了,在无璧珠里他就是主宰,就算是那人记忆里的长老们,也未必能敌过他。
然后他就遇上了槲生。
一见到这个人腰间的那把剑,连瑕简直都要吐血。
虽然这把剑和他的本体不管是花纹还是剑柄式样都全然不同,但他通过仅剩的微弱联系,确定了这就是他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