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致摸不准娇娘现在又是要做些什么,是否真如她同岐和说的那样。到底与许郎君青梅竹马一场,自然是要来探病的。
刚才娇娘气到有些尖利的声音,竟没有惹得任何一个人回眸。众人只是自顾自奚落着那位庄稼汉,像是完全看不到娇娘似的。
谢逸致将视线投到娇娘腕上的一个掐丝银包玉镯子上,碧玉分割得细碎,巧手用银丝补了起来。这是岐和那日带着她买了衣裙后丢过来的,谢逸致瞧不出是什么特殊的法器。
只是娇娘爱不释手,娇笑着在岐和脸侧落了个吻。
这镯子不知被岐和施了什么术法,两人在吵嚷的人群中隐去了身形。四周人都自发地空出了一个地方,当中便站着岐和和娇娘。
前面忽地又哗然一声,娇娘个子娇小,此时蹦着看了几次也看不到里面,只能瞧到一片黑压压头发。她气急跺脚,眼珠子滴溜一转,拍了拍岐和的肩膀。
岐和啃完苹果,扭头便撞进一双含笑瞳眸,眸里星辰万千。
“檀郎,我看不着,你抱抱我,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虽说谢逸致只是附身在娇娘身上,此时却感觉到些许羞赧。娇娘着实胆大,比之前的苏素婕都要胆大许多。
岐和也没多问,揽住娇娘的腰便向上一跃,两人上了身后一户人家的屋檐上。
不过,就算是如此,岐和的手还是没放开,横在娇娘腰间护着她。
谢逸致这才循着娇娘的视线望了过去。
却原来这嘈杂声,为的是有人揭了告示。
揭告示的人背上背着背篓,头上戴着及地的白色幕离,青白丰润的手捏着那轻薄的纸张。
那人像是察觉到什么,竟略微掀开幕离,冲着这边看来。
娇娘喊了一声,脚下不稳,若不是岐和手快,怕是已经滚了下去。
谢逸致一愣,这人,着实有些像……
第89章生死有命01
“尹大夫,俺刚刚还说你呢,你就来了。今天来城里干啥呀?”之前的庄稼汉上前打着招呼,脸上满是激动。
被叫做尹大夫的男子这才移了视线,一双眸子落在皮肤黝黑的大汉身上,声如空谷清风,徐徐吹散听者心间的阴霾。
“采了些药材,拿来城镇上的药铺卖。”
语罢,他又看向四周的人,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略微拱手。
“不知诸位可有知道这许宅所在地的,可否为某引路?”
周围人你推我攘,最后出来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粉飘带扎着环髻,耳上带着一对米粒儿大小的珍珠耳铛。粉面含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公子。
“我,我知道,我来给尹大夫带路。”
“多谢这位姑娘。”尹大夫道过谢,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开了。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也就散了去。虽说有些人有心去许宅看看这大夫水平如何,可是因着许郎君的事情,许宅的家丁都多了不少,门口还有四个壮硕家仆,可不是轻易就能混进去的,还是过些时日,听听风声更保险。
谢逸致尚还沉浸在那位尹大夫的容貌之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娇娘和岐和已经挪了地方。
这似乎是谁的卧房,被木截断隔了开来。
娇娘曾来过这里不知多少次,对于这里的摆设也并没有多大兴趣。是以谢逸致能看到的也只是挂在墙上的几幅画罢了。
岐和倒是闲不下来地在房内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这个瓶子,一会儿又拿着砚台往桌上磕。
“都是普通物什,还以为有什么宝贝能大开眼界呢。”
谢逸致有些无言,虚衍那是何等的琅嬛仙境,其中物什大多也都是法器,精美绝伦。这许公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商户之子,房里哪里会摆什么能让从小在珍宝堆里长大的虚衍龙子为之惊艳的东西?
索性两人也没在许郎君房间里随性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声响。
“尹大夫随我来,我儿本就体弱,那日出去一趟,回来便卧床不起了。问他缘由也不肯说,这些天来粒米未进,只天天啃桃子。也不知是不是惹了桃花林的桃花煞来。”
说话的是个妇人,穿着宝蓝色衣裙,头上斜插一只宝石簪子。她生得端庄典雅,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后宅夫人。
婢子先她一步开了门,低头不敢瞧贵客一眼。
许夫人还在说着许郎君的情况,时不时用帕子拭着眼泪,并未发现尹大夫的视线落在某处。
“早知便不该让他同娇娘定亲,平白惹了这么一场祸事在身。让他在家好好待着也不听,偏偏跑出去提醒那魏娇娘。”
“夫人,不知可否让某探一探令郎的脉象?单是听你这么说,某实在是难以对症下药。”
许夫人闻言立马将帕子往袖口一揣,引着尹大夫往里间走。
娇娘理所当然地要跟上去,却被岐和伸手一拦。
“他衣衫不整的,你个小姑娘进去做什么?”
娇娘啐他一口,也没不依不饶非要进去,反倒寻了把椅子稳稳当当地坐下,一手支着脸颊,下巴微抬。
“喏,那你一个人进去呗。我认识这家伙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见这么一眼。听他娘说还有力气吃桃子呢,可见过得还行。”
岐和也不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跟着许夫人进了内间。
“呵,规矩忒多,不进去看看许清那小子,他要是真被桃花煞毒死了,可不还是我的事儿。人都死了,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这谁忍得了啊。”
娇娘嘀嘀咕咕,蹑手蹑脚地到了木截断旁,扒着缝隙往里瞧。
尹大夫进了内室,这才摘下了遮脸的幕离,空空如也的背篓也被他放置在脚边。他生得眉目清俊,唇如初樱,一双骨相极佳的手缓缓搭在许清的脉上。
他凝神不语,许夫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岐和则是靠在床边,手里拨弄着佩剑,时不时与尹大夫视线对撞,擦出一阵火花。偏生娇娘无知无觉,只是悄悄慨叹尹大夫的美貌。
自尹大夫取了幕离,谢逸致便更加确认自己没有认错。此人与宁琅然生得有七八分相似,性情温和,也穿着同样一身白衣。
她忽然有了个新的猜测,猛地看向了内间中的几人。
既然她被岐和拉进来附在了魏娇娘身上,那其他人是否也如她一般,正附在谁的身上,看着这一切?
被拉进来之前,向许宁和越英都是在的,槲生不知有没有赶回来。最后喊她的那个人,是向许宁,她倒还从未见过向许宁如此失态的模样。
内间只有四人,许夫人可以最先排除。
剩下的三个人里,到底有没有同她一般的人呢?
这个时候,她就无比郁郁于岐和下的禁制,灵力不堪用,她也控制不了娇娘的身体,便是想要留下讯息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如同提线木偶般跟着既定的路线走。
槲生曾说,岐和所爱慕的女子陨于双十年华,死后五天被掘坟。
娇娘这个月月中便要过二十岁的生辰,也就是说,留给她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半月罢了。
娇娘到底为何而死?惹得邪灵掘坟泄恨的原因是否真是岐和?
这一桩桩一件件萦绕在谢逸致心间,却都不得解。
内间里尹大夫收回了手,表情无甚变化,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
许夫人险些要激动地哭出来,之前的大夫把完脉都是一脸苦相摇摇头说许清没病,这大夫神通广大定然能治好她的乖儿。
“令郎没病,只是惹了些不该惹的东西。等用了药,便能退散了。”
尹大夫说这话时,眼睛在许清身上扫过,眸中现了淡淡的笑意。
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凑到了床前,伸手掐了掐躺在床上的许公子的脸颊,察觉到别人的视线,他似乎有些心虚,然后放开。
谢逸致听得清清楚楚,岐和对着那人说道。
“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
许夫人还在,是以尹大夫并没出声,只是摆了摆手。岐和撇撇嘴,又掐上了许清的脸颊。
谢逸致觉得蹊跷,却没有什么思绪,只得继续同娇娘听着壁角。
许夫人被尹大夫三言两语哄骗了出去,进来的时候还是愁云满面,现下便欢欢喜喜地给许清准备吃食去了。
内间这下子只剩了三人,岐和坐在榻边,一边扯着许清的脸颊,一边觑着尹大夫的神色。
“这般仔细做什么,左不过一个幻境,等我找到无趣,她定然能破了这阵法。”
谢逸致一愣,继而心中涌出极大的狂喜。
既然能说出这种话,那就证明,这个“岐和”并非幻境中虚造出来的,而是如同她一般附身在“岐和”身上的槲生。
那这么说来,这“尹大夫”应当也是她认识的人了。不知是向许宁还是越英?
虽说此时谢逸致已经知道了槲生的身份,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不同于槲生还能控制着“岐和”做一些故事走向之外的事,谢逸致连娇娘的一个指头都难以控制,更别说是传达消息了。
她这么想着,“尹大夫”也开口了。他顶着神似宁琅然的面容,开口不似在人前那么温和有礼,张口便是刺。
“你真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好运气,恰恰落在主人公的身上?”
“岐和应当是要把我们投成这故事里的小人物,再亲自一个个杀了。偏生你特殊,不受他控制,直直地落在了‘岐和’身上。”
“不过,倘若想杀了你,想必你身旁那女子,会是他绝佳的容器。”
此人分析得不无道理,谢逸致又不能说话,只能苦笑着听着两人揣摩娇娘。
“不会吧,越英你逗我玩儿呢。就那娇气的小姑娘?这些天被剧情控制着和她搂搂抱抱,时不时还要满足她千奇百怪的要求。就这样,岐和还能喜欢上她,也不知道是眼瞎还是脑子有病!”
槲生回想起这些时日的折磨,表情变得很是嫌恶。他抖了抖身子,一脸恶寒,仿佛被劫色了一般。
越英也就趁机笑他,却因着“尹大夫”的温柔音色,怎么听都像是在安慰人。
“岐和毕竟是我等前辈,还是积点口德吧。否则,你怎知后来岐和与那姑娘没更亲近的交流?”
“至于你之前所说,你真以为每个人就是随随便便附在这些人身上就好了?你落在了岐和身上,一身本事不受挟制,能发挥个十成十,自然多是自由自在。‘尹月’此人灵力低微,除了一身医术别无长处,我使不出灵力来。”
越英捻了捻手指,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脚轻微踹了踹那空空的背篓。
“喏,我醒来的时候这家伙正在险峰采药,差点就一脚踏空摔个半死。”
“这还是我修习多年的结果,你觉得以谢逸致那种离了法器便恍若凡人的体质,在这里能讨了几分好?莫说让她破阵,我敢说,你都找不出她人在哪儿。”
槲生闻言直接起了身,修长指节在腰间一拨,暗红色佩剑登时出鞘,横在了越英颈间。
他声音低沉,全然不似前几日的少年音色。一双瞳眸黑沉如墨,表情阴狠。
“将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白衣公子似乎并不在意颈间的利剑,听着不客气的问话,也只是笑着重复了一遍。
“若要救许公子,需要他的心上人以血喂养,再以血换血才可。某不知阁下是何方神通,既然现身,想必与许公子有些首尾。”
谢逸致还没从两人对话的突变回过神来,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地进了内间,伸手摘了腕上的镯子。
娇娘一身娇俏,眉目间却是疏离至极,她甚至未曾看岐和一眼,径直走到了许清榻边,纤长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
“若要救许清,要如何做才好?”
第90章生死有命02
谢逸致在娇娘身上待得越久,越是觉得娇娘这个人有很大的割裂感。她总是很自如地在几副面孔间转换。若说她心机深沉,可当娇娘撒起娇来时,谢逸致在她心间察觉不到一丝的伪装。若说她心性单纯,能借着岐和之手连杀几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娇娘的那一番话,岐和并没有反驳,尹月也施施然地开始了他的放血治疗。
以鲜血做药引谢逸致是听过的,但这以血换血的阴损法子,却是从未听过有人用在治病救人一道上。
岐和总是很担心娇娘,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今日是珍珠耳铛,明日便是绫罗绸缎。可惜现下的娇娘并不如往日那般好哄,她看了那些东西,反应也只是淡淡。
岐和问话她也不答,只是日日放完血就跑到许清床前凑着。在进行治疗的第二天,许清便悠悠转醒,也开始进食些正常东西。
每每这时,娇娘就在他不远处,撑着脸瞧着。她似乎并不想让许清看到她,是以次次都戴着岐和送她的镯子。都不需娇娘自己开口说,任谁都能看出娇娘的好心情。
谢逸致不知槲生和越英私下里讨论过多少次这个反复无常的魏娇娘,只能从每次见他俩的反应里猜出些许。
他们应当是更加怀疑魏娇娘了。
毕竟魏娇娘身上疑点重重,按岐和的做派,似乎为她而死都有可能。若说真要能将附在岐和身上的槲生杀掉的人,非魏娇娘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