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言,云将军已是位尊势重,却还妄想墨玄骑三二兵卒转迁禁军,那副将若真成了禁军统领,自然还是听命于他,云将军这明摆着是在借此扩充己军势力,实在轻狂!
于是朝臣之间议论纷纭。
——云将军情深义重,为手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谋利,高风亮节毋庸置疑!
——陛下治理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势必公正严明,一国之君岂会偏私个人名利!
双方各执己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终也分不出个是非对错。
还有不少深谙世事的老臣选择了明哲保身,态度中立,只感叹云将军曾为陛下伴读,昔日二人情同手足,如今虽不至于反目成仇,却也是有了隔阂,情谊破裂难免可惜。
当日,赫连将军前来探望孝懿太后,于是太后屏退了所有宫女,永寿宫侧殿内,只余了大宫女连翘留下侍奉。
“好他个云迟!竟敢越过我直接跟齐璟索要禁军军权,打个胜仗回来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赫连岐一来,便止不住心中怒火,气急败坏地唾骂,吼声在这匀静的殿内异常突兀。
太后合目倦靠在软塌上,对他的怨气仿若未闻。
足边那古螭纹四足炉盆中,碳烧得滋滋作响,连翘跪候在太后边上,捏着金箸仔细拨动着那盆中碳火,一室寒凉逐渐染上暖热之气。
“如今他官居从一品,几近与我平坐,再这般下去,保不准他有鸠占鹊巢之心!”
一山岂容二虎,赫连岐正值气血方刚的而立之年,眼中最容不得的人,便是制衡他领兵权的云迟。
他是实权在握的大将军,姐姐赫连懿是太后,父亲曾是当朝丞相,若不是齐璟登基之际,父亲突发病逝,他赫连一族早已权倾朝野,何以沦至今日要对齐璟那小子卑躬屈膝!
赫连岐自顾坐在对面勃然大怒,却见她闲适于榻上养神,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顿时急了。
“长姐!”
太后以手支额,薄薄一叹:“性子这般浮躁,如何成事?”
自小被她训惯了,赫连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忍了口气:“罢了,眼下他们后院起火,索性闹得一拍两散,省了个大麻烦!”
后院起火?
太后冷冷一笑,慢悠悠睁开眼睛:“齐璟可不是他父皇那蠢货。”
太上皇要是有齐璟半分谋略,也难任由她摆布至今。
赫连岐生了几分量度,微惑:“长姐的意思是……”
“万不可小瞧了他。”
那些似真似假的态度,瞒得过世人瞒不过她。
太后一身金红华袍尽显倨傲之姿,徐娘已半老,韵秀容颜却未凋零。
片刻后,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不过,这天下迟早会姓赫连。”
听此一言,赫连岐眸中精光一现,略作停顿后忍不住探问:“长姐,齐璟姓非赫连,但好歹和你有血脉亲情,你当真这般不留母子情面?”
太后眼底倏地一暗,万千情绪飞闪而过。
半晌后,她合目深吸口气,异样神情不动声色敛去,葱指抚向左手那鸽血色扳指,不紧不慢摩挲着,语气冷极:“天家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日夜煎熬,漫漫苦等,为的就是利益二字。
只是,既无情,若真等到赫连一族称王的那天,不知那皇位该由谁来坐?
不过眼下思考此事为时过早。
赫连岐浓眉一凛:“现如今徐伯庸坐着那丞相之位,棘手得紧。”
说到此处,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哼道:“我还真没想到,他竟有本事将那个执拗的老家伙请回来。”
太上皇在位时,朝政一度依附赫连家,徐伯庸悲叹帝王懦弱,社稷无望,一朝忠臣愤然卸官还乡,大齐长达数年统治荒芜,直至齐璟登基,丞相赫连晟忽发病逝。
那时江山一片残局,没有人看好这个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帝王,然而不多时,出乎所有人意料,致仕老臣徐伯庸时隔四年竟重新归朝,他在朝中有那般高的声望,归来便成了朝中众臣的定心丸。
自齐璟亲政以来,大齐以德治国,减免赋税,纳谏如流,削兵戈,定疆域,纵然齐璟称帝至今不足三年,大齐却是如日中天,再不见从前破败的模样。
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泱泱百姓,都将君王重新审视,不得不敬佩他兴国安.邦之能。
故而如今所有人,皆甘愿听之从之。
只是这江山看似破镜重圆,实则暗藏汹涌。
“局势如此,已经没法跟齐璟硬碰硬了,”太后容色一肃,眸中闪过异色:“但永安侯府这块肉,绝不可让他吃了去!”
赫连岐自然知道得到永安侯这兵部尚书的支持有多重要,“可太上皇赐婚在前,待云家四姑娘后位坐定,云清鸿势必倾向皇帝。”
“我自有办法。”太后缓慢说完,便没再多言。
赫连岐没多问,视线瞟向跪候在太后足边的那姑娘,对于他们方才的言论,她未有丝毫情绪变化,只是默默挑动着碳火,安静得如同猫儿。
谋逆之言叫第三人听了去,理应让她永远闭嘴才是,不过长姐既然信得过这贴身宫女,他也就没必要多犹疑了。
连翘生得眉清目秀,碧玉年华,乖巧懂事,甚得太后喜爱。
赫连岐在她清粉宫裙包裹的纤软身子上流连须臾,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注视,连翘生出一丝慌乱,那微荡的目光不加掩饰,像是猥琐肮脏的手从她身上抚过,连翘不禁颤了颤。
好在太后在这儿,赫连岐一时也不敢造次。
翌日。
已是晏昼,云姒才起了身,睡眼却还是惺忪迷蒙。
她极少会起得这么晚,只是因为分别太久,一不留神和云迟在兰苑的小竹屋长谈了个彻夜,这才睡到了现在。
不知是她思虑过多还是生了错觉,总觉得像这样相依相偎,肆意谈笑的日子渐少了。
冬意愈浓,云姒加了件里衣,还是觉得冷,正坐在屋子里犹豫着要不要再添件衣物时,阿七脚步轻快,扬着笑跑了进来。
“四姑娘,四姑娘!”
发生什么天大的好事了,云姒好笑,自铜镜前回首,明美凤眸睨向她:“何事这么高兴?”
阿七确实高兴,眉开眼笑:“尚衣局送来了不少上乘的锦缎,说是陛下特意送给四姑娘的,而且还是四姑娘最钟情的紫色!”
云姒蓦地一怔,昨日随意一言,他竟真遣人送来了。
阿七见她长发还凌乱披散在纤背,忙抓过梳子替她打理:“四姑娘快别愣着了,掌事嬷嬷在正堂呢,得见着姑娘了,才好回去向陛下复命。”
云姒一时忘了动作,任由阿七梳着发,羽扇轻睫抬了抬,她凝着铜镜中自己那张未抹一丝胭色的脸,思绪里却浮现出那人冷峻的面庞。
他眼窝深邃,面上情绪永远不透半点破绽,叫人怎么都看不穿他深藏的心,云姒心里不禁默念起了他的名字。
齐璟……
他有冷厉的威仪,也有淡然的轻语,玄衣加身如夜如魅,揽尽风华,昨日与他那一刹那的对视,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其实……和这样一个人岁月朝暮,想来也是很不错的。
待云姒梳洗好去到正堂时,掌事嬷嬷已经等候多时了。
宫中女官奉皇命而来,侯府上下纷纷出屋相迎,除却谢之茵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未出面,所有人皆在正堂端坐,毕恭毕敬。
一室和睦,却各怀心思。
陛下对姒儿如此上心,那成婚之事便八九不离十了,云清鸿心里自然是心喜万分的。
而柳素锦心有不甘,面上也只能静静陪笑。
云姮坐在母亲边上,抿唇不语,她容貌才能也不差,姨母更是当今太后,只是因为这个四妹妹是嫡出,便能入宫为后,也太过不公。
自己女儿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柳素锦悄声拍了拍云姮的手,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不急。”
三姑娘云姚容貌平平,生性温和,唯爱诗词歌赋,对这些虚名不甚在乎,全程独自在一旁拘手安坐。
赵嬷嬷始终神色平淡,不论问什么她都是三言两语应付,她为皇帝办事,从不受这奉承之词,直至有婢女迎了声四姑娘,她立即起身,走向刚从门外进来的女子。
行了虚礼,赵嬷嬷便叫人将那些翡玉托盘上的云锦呈上,一一请她过目,最后抬指点了点一宫女所托的银鎏妆盒,微笑道:“除了锦锻,陛下还命老奴送了支紫玉摇簪,云四姑娘可要打开瞧瞧?”
云姒略一停顿,轻摇了摇头,笑意清暖:“辛苦嬷嬷跑一趟,还请嬷嬷代云姒,向陛下问安。”
赵嬷嬷不动声色端详了一瞬眼前的女子,第一眼见她走近,只觉其容娇腰柔,艳骨芳华,从眉眼到身段,尽是噬魂的妖娆,可偏偏方才那一笑,双眸潋烁如明镜般,又是柔醇怜美之姿。
饶是她在这宫里几十年,见惯了各色各类的美人,也未曾遇见过这般尽媚尽仙的玉致姿色。
这般好的底子,若是稍加调.教,定是媚骨勾人。
难怪陛下不理红尘美色,却对她这般有心。
第10章凛冬
赵嬷嬷确认东西送到后,便离开了。
云清鸿心情极好,策动她去宫里当面谢过陛下,云姒不想与他过多言谈,端着浅笑草草敷衍了过去。
待云清鸿走后,其他人才起身。
云姒看了看婢女们呈于玉盘之上的云锦紫缎,最后视线落在了那银鎏妆盒上,停顿了片刻后道:“阿七,派人将这些搁到我屋里头吧。”
“嗯!”阿七飞快点头,想了一瞬又雀跃道:“天凉了,不如奴婢取些锦锻送去织南阁,给姑娘做件长披风吧?”
淡紫浅雅,材质柔暖,添上纯白绒毛领,作外披最合适不过了。
云姒眼梢微挑,笑了笑:“好啊。”
“四妹妹如此得陛下恩宠,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边上暗藏锋芒的话语传出,云姒目光微侧,眼风淡淡扫去,只见云姮亲昵挽着柳素锦正经过她身旁。
说话的是云姮,她这二姐姐相貌倒是随了柳素锦,胭然俏丽,性子却不如她娘稳得住,情绪喜怒永远不知掩饰,全写在了脸上。
“嗯。”云姒尾音轻扬,伴着娇颜曼笑。
所以呢?
她这一笑,云姮品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这让她极不舒服,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不动声色斜眸冷视,低嘁一句:“嫁得再好,男人生性风流,照样徒劳。”
“姮儿。”柳素锦轻轻提醒了句。
她声音不算大,但云姒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淡瞥她一眼:“二姐姐此言,是在暗讽陛下骄奢放逸,误了朝政吗?”
突然被安了个莫须有的悖言之罪,云姮骤然瞪眼:“我何时说过这话了?”
云姒声线清婉,不急不躁:“那二姐姐方才的话是何居意?”
云姮自然不敢妄言天子的不是,她抿了抿唇,傲声道:“随口一言罢了。”
“哦,”云姒悠然抬手掠了掠丝柔长发,尤为云淡风轻:“既没有那意思,就算那人生性风流,又如何是徒劳?”
云姮瞬间木讷,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非要给她定个蔑视君王的罪名了,她蹙眉急道:“你……你莫要绕我进去!”
“何为绕?如此浅显的道理,何需绕?”
云姒缈眸一转,一瞬不瞬盯住她,态度颇为咄咄逼人。
那一刹那,云姮忽觉心悸,虽说两人向来不合,但面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她偶尔故意拌两句嘴,云姒也都冷冷淡淡不与她费口舌,从未像今日这般毫不掩藏敌意。
此番她突然表现出娇贵的嫡女姿态,云姮一时哑了言。
见势态不对,柳素锦忙打圆场,扬着笑道:“云姮这是玩闹的话,四姑娘别在意。”
云姒也并非真要和她们僵持,若真反了目,爹虽会偏向她,但因着柳姨娘,他也绝舍不得责骂妾室的女儿。
她转瞬清艳一笑,神情如云光般优柔:“姨娘,这话都能随意玩闹,若是传了出去,可就成了咱们永安侯府不将皇家威严当回事了。”
相比之下,柳素锦就圆滑多了,一听这话,便眉眼带笑道:“四姑娘这话在理。”
她自知轻重,当下就推了云姮出去,正容道:“姮儿,以后不可如此戏言了,跟四姑娘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云姒将侯府都搬了出来,云姮只得不情不愿,语气尖酸:“方才是我多言了。”
她略微一顿,转眼又俏生生恻笑道:“只不过夫人舍不得妹妹嫁,多次惹了爹不快,昨日大哥又与陛下闹了个不欢而散,我实在是替妹妹担忧啊,这情形,将来嫁过去了日子不好过可怎么办呢,这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妹妹别生姐姐的气啊!”
“又不是你嫁,与你何干?”
云姒反驳的话还没说,男人厉肃的声音蓦地自身后响起,所有人循声回望。
只见那人迈入正堂踱步走来,倜傥挺拔,眉宇尽显英气,众人连连向他请礼。
云姒眸光一滟,立刻朝他跑近两步,绽出嫣妍笑靥:“哥哥!”
云迟没回答,沉眉琐视于云姮,语气不予置否:“怎么,我半年不在,府里就这般尊卑无序了?”
云迟大了她们六七岁,世人皆知他杀伐果断,刀剑血染下的凛肃气场烈烈逼人,从小到大,云姮一直都有些怕他,此刻被他凌厉的眼神一凝,忙低了头再不敢多言。
云迟如今官居从一品骠骑将军,较之以往更是惹不得,便是云清鸿在场,论臣道,也得让他三分。
他冷不丁出现在这儿,柳素锦心里一颤,连声赔不是:“是要怪妾身没教导好的,你们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大少爷行礼。”
云姮先前高扬的气势瞬间又弱了几分,低垂着头颤颤如丝:“大大哥……”
云姚一直安静站在柳素锦和云姮背后,低头温声:“见过大哥。”
云迟剑眉仍拧着,云姒拽住他的袖子,唇畔温柔浅笑,好不善解人意:“算了哥哥,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或许只是五行缺点儿什么,”潋滟双眸清亮无害,细细望着云姮:“缺点儿什么呢……德?还是心眼啊?”
gu903();“你……”云姮眼底泛出起愤恨的光,却又因为忌惮着云迟,攥紧了手,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