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坐下了,举止却相当矜持,云姒端端正正,双手交叠在腹上,没有直接去吃,她漠然垂眸,好似没看见,不过肚子还是很诚实的,下一刻便喧嚣着欲求不满。
“……”刹那间,双颊忽热,脑袋埋深了点。
齐璟目含淡淡笑意,从容拿起托盘上的银筷,亲手递到她面前,听着像是好言相劝:“多吃点,长身体。”
行吧,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云姒若无其事伸手接过。
她方夹了块玫瑰酥咬了口,那人却从容起了身。
早已饥肠辘辘,云姒也无心多管他去何处,只一心顾着嘴巴里的滋味,没过多久,他便折身坐了回来,手里多了块拧干的丝绢。
云姒塞了整块甜腻入口,脸颊鼓鼓的,忽然间,那人温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云姒一怔,对上他渊静的目光,嘴巴一时都忘了咀嚼。
楚楚面容凝结在他眼底,随后齐璟动作轻缓,用手里的丝绢将她脸蛋上残印的泪痕轻拭干净,指腹又是一抹,擦掉了她唇角碎屑,最后极为自然地放开了她。
“别急。”
一句轻语,云姒骤然间沦陷在他掩于清冷容颜下的温情,眼下他做的一切,都像是哥哥将她照料,却又有着和哥哥不一样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
云姒愣愣望着他,这才发现,经过一夜,他左脸的红印几乎消退,玉清膏的药效果然不错。
表面上偶尔骄纵,其实骨子里只是个人美心善的小女孩,当下她心中愧意又起。
云姒努力咽下嘴里的糕点,腆着脸低声道:“……陛下不吃吗?”
齐璟淡扫了眼案上吃食:“不吃。”
注意到他眉间一闪而过蹙痕,云姒猜测:“陛下不爱甜?”
她倒是眼尖,齐璟淡声:“嗯。”
云姒眼底凝惑,不爱吃甜怎么还让人弄来一桌的甜食,奇怪之余忽又心生猜想,该不会是特意给她吃的吧……
除了这个,倒也找不到别的原因了,云姒咬了咬筷子,低头安静地吃,脸蛋依然微微泛红,但全没了之前被他强亲后的羞怒和委屈。
齐璟拿了那本晾干后的幻羽画册,大半墨痕已被染褪,他不急不徐翻着,在等她吃完。
忽而记起什么,云姒握筷的手一顿,这儿是养心殿,他的寝殿,没有传唤宫婢是不得靠近的,从前他的起居膳食有赵嬷嬷和李桂,如今她在御前侍奉,便无需他人了,谁敢偷偷在养心殿外徘徊窥探?
别的不知,但那人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御乾宫里的人,却又暗中行事,难不成是眼线或是细作之类……
而齐璟他这般提防,像是早就知晓那人的存在。
这般细思之下,云姒只觉毛骨悚然,原来即便是在他的寝宫,都尚存隐患,他身边的人,也并非都可靠。
云姒清眸微颤,低声问道:“陛下刚刚说……外面有人?”
视线从宣纸上抬起,看向她,齐璟瞬息探寻到她眼底的悸动,以为她在害怕,不自觉地温声安抚:“不怕,在这儿,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在这里出了事,御乾宫的人一个都脱不了嫌疑,那人潜藏也非一时半会儿,没这么蠢。
毕竟是闺中娇养大的,初涉明暗争斗,在他看来的惯用手段,她只觉背后一阵阴寒,“陛下知道是谁吗?”
眸中暗潮微澜,他没有回答,齐璟眼底一片幽深,声音沉静,不容置喙:“别想太多,你只要知道,在宫里除了我,任何人的话都不能轻信,记住了吗?”
落入他极深的注视,却摸不透他半分的情绪。
云姒自然清楚,在宫里若出了什么事,没有人能保她,只有他可以,也只有他会,就算他不说,他的话,云姒也是信而不疑的。
云姒安静一瞬,而后温顺点点头:“嗯。”
甜味纠缠舌齿间,酥香漂浮满殿,透过呼吸漫入心中,化作蜜意浓郁。
舌尖贪恋残味,云姒下意识探出粉舌在温软的唇上浅浅一舔,极小的动作,却别具诱惑,光凭那被吮得通红的唇瓣,就足以引人浮想联翩。
齐璟喉结略微一动,嗓音沉了些:“吃饱点。”
云姒听他温柔一语,随之秀眉伴了黛色展颜,轻轻一莞尔,漾入眼中,是欲露还羞。
有人戾狠却迷恋美色,有人撩拨而深不自知。
心中如波微漾,默然片刻,齐璟不动声色将目光敛回,“舞谱已晕染,虽模棱两可,但也能补个七七八八,幻羽舞当世无人见过,无舞亦无曲,只要将残缺部分完美接合,便没人能看出。”
云姒顿了顿,又见他如玉修指掠过琴弦,颤出三两点琴音,齐璟沉稳不迫:“朕适才依着广寒怜的弦调奏曲,倒觉得其与幻羽舞的韵律颇为契合。”
听到这里,云姒这才有所醒悟,“陛下是要以广寒怜的舞,来填补幻羽舞的缺失部分?”
不是按部就班,自然是要稍作变换。
点墨瞳仁投向她,齐璟薄唇淡挑:“吃饱点,有力气跳给朕看。”
皇宫南部校场,号角声响成一片,操练中的墨玄骑锐似锋刃,万千精军疾如风,虽是严冬,刀枪剑戟马术弓箭一溜训练下来,将士们皆已是汗透甲胄。
寒风凛冽,云迟站在营道高台前,银白战铠逆了耀阳,似一袭金灿光华披身,将他挺拔精壮的身躯托衬尽致。
他眉宇间的厉色的比风更冷,居高临下,肃目锁视于正在沙场操练的每一个士兵,云迟的眼里,是不容半点马虎威严。
他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将来要面临的不是此刻难忍的苦练,而是真正血肉横飞的战场。
忽然间,一道暗红身影自城头翩然飞落,身段修长,黑红色战靴下的步履轻盈如云。
突然有人闯入,云迟蓦然沉眸,只见那人面上掩着黑色淡纱,鸦色长发高束,随着她如风矫健的飘逸身姿,随风飞扬。
暗红战袍下的身段高挑却婀娜,虽未见面容,也知其显然是个女子,而她正踩着沙场的漫天硝尘,提剑单闯墨玄骑剑阵。
女子猝不及防破阵,卷入其中,引得沙场一阵兵荒马乱,但毕竟是精兵悍将,慌乱之后转眼便锋芒大盛,剑势直逼那不善之人,嘶喊拼杀。
而那女子却好似闲庭看花,柳眉轻扬,眸中浮现清傲笑意,红衣似火,如同忘川之上的曼莎珠华,横步迎上刀光剑影。
高台上,云迟英眉一凛,将那台下一切冷冷收入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都让开,哥哥的cp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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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齐璟爸爸委屈极了,从狗子成了黄上????你们品,你们细品……是谁先带头起的风气!
第37章圣眷
此人带剑擅闯校场,袭击皇城军队,外驻守兵竟无丝毫察觉。
在精锐铁骑的刀剑环伺之下,她躲避自如,剑如长虹,招招式式皆是游刃有余,却又不伤及人半分。
剑剑出手反而似拨雨撩云般,透着几分玩趣,亦有几分试探之意。
误放外人进校场,不多时,便有驻守士兵疾步走至他身后请罪:“云将军,属下失职!”
云迟的视线始终放眼在那暗红身影上,声色冷如霜:“有几人?”
士兵躬身道:“城池之内并无埋伏,来的唯此一人。”
只有一人?
如此势单力薄一女子,越马戏军,墨玄骑虽伤不了她,但她亦难以全身而退。
云迟剑眉不由暗锁,饶他也一时辨不清来者意图。
士兵看了眼台下那正将骑兵玩弄剑下的人,迟疑道:“将军,可需……”
加派人手四字还未说出口,那士兵只见身姿如松,一直静立的云迟,刹那间反手拔了他的长剑出鞘,随后腾空起,向着那处势如破竹而去。
他一身银白战铠,气势如虹,自高台飞掠而下,打破了沙场的僵持。
一道剑光刺破千军,乍现眼前,将女子的明采慧眸一瞬照亮。
眼中剑光,若电掣惊天,那锐不可当的飒影更是有如烈火,直直逼近她跟前,贯日惊鸿,仿佛天地间只见这一人一剑。
沙场局势霎时间峰回路转。
女子悠然的神色忽变,急急矮身躲开,往后退避数步,不待她缓冲,云迟又是扬手一剑,剑啸震慑四方。
双剑激响,男人战袍猎猎作响,女子面纱纵然扬起,一瞬艳唇隐现。
一红一白,仿若焰火骄阳燃灼曼莎珠华。
云迟的彻骨锋芒逼得她节节败退,千钧一发之际,她不慎失手,手中的剑被猛然打落,而男人的锋刃已倏地架至她颈间。
在场士兵皆振剑起,已将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眸心一跳,不敢再动分毫,抬眸间和眼前那人阴沉的眼瞳瞬息相触。
一群久经战场的男儿,却连个弱女子都拿不下,还得烦请云将军亲自出手,众人羞愤之余不敢再懈怠,为首的战骑都尉立刻提步上前:“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没等云迟回答,那女子忽而露出明透神情,扬眸饶有兴趣将云迟打量:“你就是墨玄骑的将领,云迟?”
站骑都尉随即呵斥:“大胆,云将军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女子不以为然,目光在云迟身上悠转片刻,声韵清亮含笑:“都说齐国的云迟将军年少成名,勇谋无人匹敌,所率墨玄骑向来是战无不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一半容颜隐在面纱下,但她眸中丝毫不掩赞赏之色。
沉默待她说完,云迟神色未变,依旧漠然无情:“谁派你来的?”
应对他的冷漠,女子淡定不迫,好似脖颈上锋利的刀刃不在。
她轻挑眼尾,如丝媚语:“我说久仰将军大名,特意过来瞧个真假,你信吗?”
听得这般玩弄笑语,抵在她细柔嫩颈的寒光忽地一侧,压破一道血痕,云迟暗眸闪过怒色:“现在嘴硬,到了刑部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脖侧骤生一丝痛意,女子柳眉略蹙:“人家只是来讨教一番,云将军何必动怒呢?”
云迟像是没耐心与她废话,扬手将她面上的黑纱一把扯落,清容尽现。
女子眉骨略高,长发高束,一袭暗红衣袍衬出她的气质灵秀而魅异,立体精致的五官在淡金日光下别蕴异域风情。
她落落大方,眉眼一细,红唇挑笑道:“云将军摘了姑娘家的面纱,要负责吗?”
一众将士皆暗暗唏嘘,云将军奋战杀敌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这姑娘死到临头,不知求饶就罢了,还敢出言调戏。
云迟瞳色一冷:“押下去!”
“慢着。”女子纵声喝止,意味深长看着他道:“将军押我可以,但能不能别是刑部大牢?”
云迟不语,只将她斜睨,似是在等她还有什么花样,女子秀气的双眸细细略略,徐徐娇笑道:“云将军府如何?”
云迟眉宇深凝:“你倒是不怕死。”
女子忽然放低语调,用只有他能听清的声音,字字明朗:“听闻云将军有个百般疼爱的妹妹,如今在你们皇帝陛下身边受尽宠爱,我猜,将军心里是念得紧,又因永安侯府一事怕旁人非议,故而一直不与她相见……”
她的话,听得云迟眉心猛得一紧,眸色骤变,他霎时逼近,电光火石间,架在她侧颈上的剑转而反手一横,只肖一个力道,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他低声厉喝:“我不如现在就抹了你的脖子!”
女子被迫抬高下巴,虚惊之余很快稳住心神:“云将军真是个急性子,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
男人忿然作色,她却仿若看不见,继而缓缓道来:“我有个办法,能让将军和令妹见上一面,不知将军,可有兴趣?”
云迟声线极冷:“我凭什么信你?”
女子不以为忤:“是不是真的,将军一试便知,”她眸中那丝诡谲一闪而过,翘唇笑道:“只要将军带我回府,我,言出必行。”
云迟眼神一阵动容,在他府邸,并不见得比刑部容易逃脱,做此缓兵之计实在没必要,何况这女子不牺以身涉险,主动送上门来,显然是一开始便有目的。
半晌后,利剑缓缓从那人脖颈移下,云迟甩手丢开,“我不喜欢绕弯子,爽快点,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了生死威胁,女子抬手落到侧颈,在方才被划破血痕的肌肤上揩过,她低眸看了眼沾了血的纤指,却是若无其事一笑。
女子端详他脸色,轻叹一声:“人家不是说了,”她缓慢靠近一步,极近的距离,指尖掠过他的战袍衣襟,若有似无将那领口微微挑开,“是久仰云将军威名……心仪你啊。”
话音刚落,细腕便被云迟锁住,一把拽开,而那羽白领襟已然染上了女子纤指的一抹鲜红,一身银白上的红晕,显得尤为醒目。
云迟低头狠狠盯住她,凛冽杀气沉沉压下:“别在我这耍花招!”
“哪儿敢呢,”女子不退不避,反而递了红焰笑唇凑近:“云将军都不问人家的名字吗?”
四下人影绰绰,但无人敢作声,瑟瑟寒风起,沙场上烟尘漫天,好似星火欲燎原。
她不是最强悍的对手,却有着百出的花样,云迟英气的面庞紧绷,耳边传来女子温热的呼吸,听着她低柔道出了几字……
与此同时,御乾宫中又是另一处风景。
宫女先前奉命将一套绡纱舞衣送去了养心殿,不多时,便听得弦弦悠然自寝殿传出,细密如织。
皇帝博学横溢,文房四艺无所不通,是人人皆知,但却极少有人见他抚琴作画,饶是宫女们在御乾宫为婢多年,也未曾有幸听过他亲手奏的曲。
而今日,养心殿遥遥纵琴,那舞衣是为谁,答案显而易见。
不必亲眼见到,仅听那似流水绵延的琴音,已然诱人心醉其间,凭此落珠般深浅灵动的清音,叫人翩然浮想出一副美人眼波多情,妖娆起舞入君怀的艳景。
去送舞衣的宫女回来时,将皇帝的命令转述:“陛下吩咐说,除了午初和申末送膳过去,其他时候皆不准打扰,接下来三日不论谁来,都不见。”
此话一出,闲暇的宫婢们交头接耳不断,陛下素来寡淡无欲,全然没想到他一旦爱上,竟能宠溺迷恋到这般地步。
从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他不是在寝殿看书,便是在御书房处理朝政,所为尽现一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