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绿最后还是留下了,睡在他身旁。
许宿野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抓着她的手腕,怎么都肯不放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绿的手腕都是红的。
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了许宿野沉静如水的眼神,登时睡意全消。
“还发烧吗?”时绿问。
许宿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沉声开口:“好了。”
“那就好。”
时绿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
她依然穿着昨天的睡衣,衣着清凉,大片雪一般的肌肤露在外面。
在她之后,许宿野也起床。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衬衣整洁,西装剪裁得宜,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一边扣腕表,一边走出卧室。
时绿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随意用手拨了下卷发,掀起眼睫看向他,“昨晚,是你主动拉住我的。”
许宿野动作一顿。
他当然记得。
他是发烧,又不是喝醉了,怎么会不记得。
人在脆弱的时候,防备心最差,也最容易冲动。
所以他昨晚没忍住,喊住了她。
许宿野并没有转回身,只留给时绿一个高大瘦削的背影。
犹豫片刻,他低声说:“四年前的事……”
“没有解释。”时绿打断他。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但她不想说。
许宿野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很快又松开。他自嘲一笑,若无其事地慢慢打好领带。
转回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淡,黑眸淡漠,嗓音透着疏离。
“抱歉。”这就是拒绝复合的意思了。
这个反应在时绿的意料之中。
许宿野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认清他根本逃不掉的事实。
面对她,他从来没有第二种选项。
她让他答应,他就不可能拒绝。
时绿唇角勾起,笑容冰冷,桃花眼凉凉地看向他,十分干脆地接受了他的决定,“好。”
水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拿上手机,毫不留恋地离开。
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像是敲在了许宿野心上。
他弯下脊背,用力闭上眼睛,嘴唇抿得发白。
刚才有一瞬间,他想毫无尊严地追出去,求她回来。
可一想起他们分手时的争吵,还有分开那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过来的,所有心思都能瞬间冷静下来。
他绝对不会再被她骗了,也绝不会再给她玩弄自己感情的机会。
昨晚因为发烧,头痛昏沉,许宿野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第一次见识到时绿的多变虚伪,是因为一只猫。
那次,徐双的朋友来做客,带来一只幼年的萨凡纳猫。
时绿表现得很喜欢,蹲在地上,温柔地抚摸那只猫的脊背。
猫的主人开心又带着得意炫耀,徐双觉得她懂事乖巧。
“绿绿,你跟猫玩一会儿,妈妈跟阿姨出门一趟。”
“好。”
家人们一走,时绿抚摸猫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那只猫很黏人,跑过去蹭她的腿,却被她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开。
许宿野听到她骂了声:“滚。”
之后,时绿就冷冷地抬眸,看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他。
很奇怪,那时他们刚认识,还并不熟悉。
但是许宿野却能明白她一个眼神代表的意思,时绿也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不愿在他面前伪装。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说。
时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这件事就这么成了他们的秘密。
许宿野不知道时绿为什么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但他知道,她是个奇怪又善于伪装的小孩。
初中三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和时绿在家。
时文远和徐双基本每天都会待在公司,甚至有时候不回来住。
时青延读的寄宿制贵族学校,也很少回来。
除了每天定时过来打扫的保洁,给他们做饭的阿姨,还有送他们上学的司机以外,他们在家里,几乎见不到其他人。
那段时间,他们两个像是被遗弃在别墅里的孤魂野鬼,互相攀附着彼此生存。
无人管束的那些日子里,他们都长成了最扭曲阴暗的模样,彼此是最后一点依靠。
无数个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夜晚,时绿喜欢不开灯,踩着浓稠的黑暗,上上下下地在别墅里奔跑。
许宿野就那么跟在她身后,保护她。
后来他渐渐理解了时绿奇怪的性格。
在他没来之前,每到夜晚,时绿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跑。
她喜欢凌乱的脚步声在别墅里回荡,仿佛家里有很多人在。
他们偷偷做过很多暧昧又出格的事情,大人们都不知道。
有一部分原因是好奇,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时绿奇怪的癖好。
不管时绿让他做什么,脱衣服也好,逼他当着她的面做别的事情也好,他都会乖乖照做。
他成了她最喜欢的玩具。
时绿喜欢完全掌控一个人的感觉,不喜欢他有太多回应。
他只好当自己是一件物品,克制着本能的情绪反应,任她肆意对待。
在学校,他们迎着绚烂的落日晚霞,在天台上轻轻亲吻。
回到家,他们在漆黑的别墅里,尝试一些更疯狂的事。
许宿野曾经以为,他跟时绿之间地位的不对等,是因为恩情和财富。
所以分开后的那四年,他拼命地工作,赚钱,终于还清债,有了现在的成就。
只是后来他才恍然明白——
年少时,漆黑的夜,空荡荡的别墅,她站在楼梯高处,冰凉的指尖缓缓划过他颈间脉搏。
让人头皮发麻的战栗,也让人上瘾。
像是某种缔结契约的仪式。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彻底臣服于她,此生都不再有在她面前站起来的机会。
第12章仰望
许宿野没想到,时绿会这么洒脱,说放弃他就真的放弃了。
她像是完全忘了他,生活回到正轨,过得有滋有味。偶尔遇到,也像是看到了不认识的人。
这样的漠视,比她故意冷待他,还让人难以忍受。
许宿野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也回到他们重逢之前的样子。
可狂风已然卷起浪潮波涛,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以前的平静。
就算勉强做到表面的风平浪静,也仅仅是,把所有汹涌都藏在了见不得光的更深处。
这天,时绿上完前半节课,课间休息的十分钟里,她看了眼手机。
云三冬刚才给她发来消息。
云三冬:【帽帽,我刚看到一个人的照片,长得特别像你前男友诶。】
还没看到照片之前,时绿还没怎么在意。她想,哪有人的长相能比得上他。
可等云三冬发来照片,时绿才发现,这不是像许宿野,根本就是他。
这两天祁大组织校友返校,同时会举办优秀校友系列讲座。
许宿野这种白手起家,短短四年就把公司做到AI行业龙头的企业家,当然会被邀请。
他会答应亲自出席讲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本来无人问津的讲座,变得一票难求。
许宿野的照片被印在百年礼堂门口的立牌上,他将会作为这次讲座的压轴人物出场。
云三冬发来的照片,是有人随手拍的宣传立牌,清晰度不高。
只是高糊的照片,也无法掩盖他斯文出色的五官,眉骨精致,轮廓分明,只是眼神却冷,神情淡漠。
时绿:【是他。】
云三冬:【???!!!】
云三冬:【你别告诉我,你前男友就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AI大厂的老板。】
许宿野行事低调,少有照片流传在外。就连平时出席新品发布会,科技峰会等正式场合,都会要求记者把他的正面照删掉。所以云三冬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律晔科技的老板长什么样子。
时绿:【是。】
云三冬:【帽帽,那你为什么跟他分手啊喂!】
云三冬:【你清醒一点.jpg】
时绿:【……事情比较复杂。】
云三冬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照片是我弟发给我的,他打算明天去听讲座,今天过去登记,看到帅哥照片就随手拍给我了。】
时绿:【嗯。】
云三冬:【那个,帽帽,你明天能不能帮我给我弟弟传个话?】
时绿:【什么?】
云三冬:【就说,他姐姐很想他?】
云三冬哪里是真的有话要她帮忙带,分明就是帮她找个借口,让她跟许宿野产生交集。
时绿:【好。】
云三冬又发来一句话:【我之前看到一句话,觉得挺有意思的,跟你分享一下。】
云三冬:【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时绿:【霍乱时期的爱情?】
云三冬:【你也看过这本书啊?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呢。】
时绿:【偶然看的。】
云三冬:【爱的时候不必撒谎,加油帽帽。】
时绿明白阿冬的意思,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在分开的那四年里,时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上完课,时绿走去学校的教职工食堂。
刚一进去,就闻到了香浓的鸡汤味。
时绿收回脚,决定去学校外面随便吃点东西。
等着饭菜做好端上来的间隙,她坐在干净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思绪不知不觉中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是高考结束。
有次吃晚饭,时绿跟家人们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对数学很感兴趣,想在祁城本地的一所高校学习金融。
本以为家人会很支持,可在她说出这番话之后,餐桌上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时绿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绿绿,你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累,金融很难学的。”
“你学了那么久的大提琴,不继续学下去了吗?那多可惜啊。”
“还是出国读音乐学院吧,爸爸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帮你安排好了。”
又是这样的轮番轰炸,时绿习惯性地觉得头皮发麻,呼吸不畅,有种很疯狂的想要逃避的冲动。
最后,时文远的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
他说:“公司的事情,有你哥哥在呢,你不用特意去学这方面的知识。”
时绿惊愕地看向自己的父母哥哥。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们很陌生。
除了不赞同之外,哥哥脸上还写着防备。
时绿回想起很多事情。
哥哥从小就要上寄宿制的贵族学校,还要上很多严格的课外班,培养各方面素养,而她只需要随便学点音乐。
哥哥必须考年级第一,考上顶级学府,但是父母总告诉她,她喜欢学就学,不喜欢学也没关系。
……
就连他们的名字,也是不一样的。
时绿,时青延。
哥哥才是父母的延续,爱的延续,事业的延续。她不是。
她只是计划之外的,一次意外之下的产物。
有时候,哥哥会开玩笑说,爸妈偏心惯着妹妹,妹妹那么轻松,他却要那么辛苦。
可每次时绿都笑不出来。
大人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他们的心思远比大人想象中要敏感得多。
时绿清楚地知道,她才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从她第一次提出想跟哥哥学同样的东西,结果却被父母拒绝的时候起,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小时候,小孩子处于弱势地位,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大人。
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时绿从记事起,就懂得了“谄媚”这个词的意思。
为了迎合家人的期待,她主动避免去成为一个“优秀卓越的孩子”,保持自己各方面都处于中游。
她主动表现得和善乖巧,把自己冷血的一面很好地掩藏起来。
长久的压抑和忍耐,导致时绿内心像是分割出了两个自我。
一个自己在说,如果她更听话一点,或许就能分到更多的爱。
另一个自己在说,没有用的,再怎么听话都是没有用的。
可最终,时绿还是低下头,选择了妥协:“我出国读音乐学院。”
无论她在外人面前多么傲慢,在家里,始终都是那个可怜的、祈求分到更多爱的小女孩。
徐双这才笑了。过了会儿,见时绿坐着不动,她关心地问:“绿绿,怎么不喝了?你不是最喜欢喝鸡汤吗?”
时绿失神盯着眼前的鸡汤,极为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汤里落了根头发。”
再之后,家人们的反应,她已经记不清了。
时绿很傲,所有东西都只要最好的。
但有一样东西,她永远得不到最好的那一份。
这份无奈和痛苦折磨了她许多年,让她心理渐渐变得扭曲,还多了一项喜欢践踏别人底线的坏毛病。
二十岁之前,因为还不太能够藏好糟糕的性格,她一直没办法跟别人保持长期的关系,除了许宿野。不管她怎么折腾他,他都会默默站在她身后。
所以脾气好又对她百依百顺的许宿野,在过去的那些年,成了承受她所有阴暗面的可怜人。
这世上最赤诚最炽烈的感情,时绿只在许宿野这里见过。
她没那么爱许宿野,却更没办法爱上其他人。
分开的四年里,时绿遇到过很多男人对她表示爱慕。
每次一看到他们,时绿都会想起那碗落了头发的鸡汤。
-他们都爱时绿的美貌和富有。
-只有许宿野,爱她傲慢而冷血的灵魂。
所以时绿不可能放过他。
讲座于下午两点钟开始,时绿刚好没课。
身为教师,她想去听讲座,自然比学生更容易拿到票。
她本来的位置在中间,视野最好的地方。跟别人换了位,坐在云六寒身边,第一排的角落。
“你也来了。”云六寒显然很惊喜,脸颊泛红,坐姿拘谨,甚至不敢看她。
时绿淡淡应了一声。
讲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无趣,时绿听得昏昏欲睡,身旁的云六寒却很认真,一直在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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