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
过去那么多年,时绿从来不记得。
就连大学的时候,他在这一天给她打电话,也从没听到过她的祝福。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时绿背靠着墙,不匀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顿了顿,她忽然问:“许宿野,我对你好过吗?”
许宿野下意识看向她,就见她紧紧闭着眼,额角遍布细汗,花一样的唇瓣颜色嫣红。
“嗯。”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这个回答。
时绿天生冷漠傲慢,几乎从不对人示好。
但她仅有的好,都给了他。
初中有一次,他感冒了,有些发烧。
他的座位正好在空调下面,冷风直吹,头疼得厉害。
跟他同桌的时绿并没有关心他,但她拿来空调遥控器,关上了空调。
离空调远的同学不太高兴,问这么热的天,关空调干嘛。
时绿说她身体不太舒服。
其他人这才没继续说什么。
有人提出跟她换位置,被她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关系特殊,所以才用这种方式。
那天时绿的校服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吊带,不适合脱下来。她穿得厚,许宿野看到她脸颊泛红,出了很多汗。
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时绿把感冒药丢在他面前,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上楼。
家里没人,她这么做不是为了给任何人看,仅仅是想这么做而已。
时绿从来不关心他,但她总是会默默对他好。
初中有人欺负他,时绿很少上前帮他解围。但是背地里,她会带头孤立欺负过他的人。
喜欢时绿的男生很多,她人缘也很好,大家都不想被她孤立。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欺负他了。
高中的时候,母亲工作忙,来不及给他做饭,他经常随便吃点东西对付,那段时间瘦得很快,还经常低血糖。
时绿让他给她带包子,然后她用保姆精心制作的三明治跟他换。
她还会把别人送的牛奶,巧克力,零食都给他。说是不喜欢收别人的礼物。
可后来许宿野偶然撞见过一次,那些东西都是时绿请别人送给她的,收到后她再假装不喜欢,都扔给他。
“是吗?我想不起来了。”时绿浅浅地弯了弯唇。
记忆里,她的任性伤害过他很多次。
对他好的记忆却几乎一片空白。
气氛就这么缓和下来。每次提起回忆,时绿都会收起身上的刺,对于她来说,那些回忆应该也有很重要的意义吧。
许宿野深深望着她,“你还救过我。”
也是初中的时候,班里组织春游。
老师去领东西离开了一会儿,班里有几个男生开着恶劣的玩笑,把他推下水。
他们不知道他根本不会游泳。
冰凉的水争先恐后往鼻腔里钻,呛得肺部生疼,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隔着水面,他看到很多人在岸上大喊大叫,胡乱跑动,却都不敢下来救人。
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有个娇小的身影跳下来,游到他身边。
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时绿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一向冷清的眼里,头一次写满了着急和恐慌。
她费力地把他往岸上拽,却因为他在极度恐惧下的下意识蹬腿,差点没命。
后来那几个孩子被叫家长,时绿得到了所有老师的表扬,还发了见义勇为的奖。
许宿野知道,时绿不是会见义勇为那种人,不管遇到什么,她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
如果落水的不是他,她绝对不会跳下去。
他向她道谢,向她表示感激,她却并不开心,还冷着脸骂他没用,逼他学游泳。
那时候许宿野发觉,在时绿心里,他好像不仅仅是她的玩物,也不仅仅是她的跟班。
可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
他唯一清楚的是,她不希望他死,很不希望。
甚至她宁愿替他去死,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时绿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心里泛起钝而涩的疼,像是强行唤醒某个生锈的零件,很不习惯。
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了许宿野的目光。
他坐在床沿,离她隔着大半张床的距离。
因为之前的欢-爱,他衬衣凌乱,眼瞳黑而浓,像是蕴着化不开的墨,鼻骨挺直,嘴唇稍微有些干。
他正对着落地窗的方向,偏着头看她,目光温驯乖顺。
面对她的时候,一边是克制不住的满腔热情,一边是担心触怒她的小心翼翼。
两种情绪总是同时在许宿野身上出现。
时绿忽然觉得,也许她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机去驯化许宿野。
他早已臣服于她,任她玩弄掌中。
她也不需要刻意折磨他。
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折磨。
从爱上她那一刻起,许宿野就一直在疼。
“你后悔吗?”时绿看着他,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她想问,跟她纠缠在一起这么多年,疼痛远远多于欢愉,他可曾后悔过。
也想问,曾经离开她,他是否后悔。
许宿野垂下眼,片刻后,视线又重新落在她身上,“不后悔。”
“我还没说,我问的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不后悔。”
在许宿野说出这个回答后,卧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这栋楼建在树林里,离马路很远,上下隔音效果又好。一旦屋里没了动静,就会听不到任何声响。
像是突然去到了一片空白荒芜的地方,放眼望去,一无所有。
静得让人心慌。
许宿野看着时绿。
时绿眼神失焦,像是在看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时绿眼里才重新恢复焦距,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
许宿野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回对面。”
许宿野皱起眉,喉结滚动,正欲说什么,就听她下一句话,“我在桌子上给你放了东西。”
“是什么?”
时绿没再回答。
她挑了件睡衣,转身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许宿野心知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反而可能会惹怒她,最后还是犹豫着起身,离开了这边。
回到对面,刚打开灯,他就被客厅桌子上放着的盒子吸引了视线。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做工精致,盒子上没有花纹。
空寂的客厅里,其他东西都失去了存在感,只剩下那个盒子,夺取了他所有注意力。
许宿野心头涌上一阵很强烈的预感,忽然就没了勇气过去查看。
他像是被钉在了门口,很用力地盯着盒子。
直到站得腿脚僵硬,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
许宿野拿起那个黑色盒子,没了遮挡,纸上字迹映入眼帘。
——四年前买的,没来得及送给你。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隐约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他怕是自己想的那样。
许宿野快速眨了几下眼,把盒子重新放回去。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喉结缓缓滚动,又重新把盒子拿在手里,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打开。
纯黑色丝绒布上,放着一对银色戒指。客厅的光下,戒指光泽流转,内圈的字母隐约可见。
许宿野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戒指,拿着盒子的手颤得厉害。
心像是瞬间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酸涩疼痛的情绪很快遍布全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四年前买的,没来得及送给你。
因为他们分手了。
在他过生日之前就分手了。
所以没来得及送出去。
如果四年前,他没有答应分手,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时绿早就准备好了戒指,是他抛弃了她,留她一个人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许宿野猛地合上盖子,胸膛剧烈起伏,他痛苦地闭上眼。
可还是有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无声地撞在白色瓷砖上。
第21章仰望
时绿从浴室出来,许宿野已经走了。
她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干脆放弃休息,靠坐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卧室没开灯,屋里很黑,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
星辰寥落,天空黑蓝,窗外的树林黑漆漆一片,树木之间的间隙被稀薄的月光填满,淡淡的幽蓝色,有种空寂而虚幻的美。
时绿对这样的景色很熟悉,年少时,她经常坐在窗前看这样的夜色。
只是那个时候,许宿野会站在她身后,默默陪着她。
时绿以为这世间的关系是永恒不变的。
他会陪她六年,就会陪她一辈子。
可他最后还是走了。
戒指是她在四年前的暑假买的,本来打算在许宿野生日的时候送出去。
可惜,还没等到他十一月份的生日,他们就分手了。
时绿一直不愿去回想,那四年没有许宿野的日子。太孤独,太沉重。
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漆黑的隧道里前行,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归途。
所以四年后重逢,她几乎是把许宿野当成救命稻草抓住,中间几次再怎么不满,最后也都选择了回头去找他。
直到最后那次,他那样决绝地推开她,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她才如梦初醒。
没有永恒不变的爱,也没有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时绿一晚上都没睡,却也不怎么清醒,脑子混混沌沌,头疼得像是被人一刀劈开,下一秒就要分裂成两半。
她僵硬地坐着,直到天边泛起青白,空气都透着干净的凉意。
时绿强撑着起来换衣服,洗漱,化妆。
正准备打开门出去,意识忽然回到体内。
这才发现,她依然在地上坐着,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时绿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病情严重的时候,她总会有这种类似于“意识游离在身体之外”的感觉,仿佛暂时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她一次次尝试,终于在最后一次,成功驱使身体,真正走进浴室,做好了出门前的准备。
十一月二十三号,微风,秋高气爽,空气干燥。
时绿打开门,看到门口跪着一个人,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衬衫领口凌乱。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缓缓掀起眼睫,沉寂的目光在看到她的一瞬亮起。
“对不起。”一晚上没开口,他嗓音嘶哑得厉害。
他跪得笔直,面容憔悴,皮肤略显苍白,眼下泛起淡淡的青色,嘴唇干燥。
时绿面无表情,冰凉的视线随意扫过他,没什么波澜。
“对不起,四年前没能陪你走下去。”许宿野喉间发涩,像是被堵住,刚一开口,眼眶就泛起红,泪水无声落下。
时绿依然平静地望着他,看上去没有任何触动。
她的沉默,让许宿野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几乎快将他整个人吞噬。
“姐姐,别离开我,好吗?以后你怎么对我,我都认。四年前犯的错,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许宿野直直跪在她面前,仰起头,卑微祈求。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指尖,但只是轻轻碰着,不敢用力。
没等到时绿的回应,许宿野的气息变得很不稳定,甚至因为紧张和害怕而轻微抽搐,声音颤得厉害,“求你,别离开我。”
从答应结婚起,时绿就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但离开并不是只有离婚一种方式。
还有别的方式,比离婚更狠。
时绿最终没给出正面回应,只是平静地说:“我要上班了。”
“我送你去。”许宿野立刻说,期待地看着她。
“嗯。”时绿不咸不淡地应下。
她丝毫不考虑他跪了一夜,身体能不能撑住,也没有关心他。
就好像只把他当成工具。
但是对于许宿野来说,只要时绿不离开,对他再差都没关系。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他活该。
在冰凉坚硬的地上跪那么久,膝盖本来都已经麻木了,他忽然站起来,那些滞涩的疼痛立刻就传遍全身。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
时绿在旁边,冷漠地看着。
去学校的一路上,时绿都没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停下,许宿野转头想说些什么,时绿却直接解开安全带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只好把所有话咽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走进公司大楼,一路上看到他的人,表情都很奇怪。
直到进入位于顶层的办公室,许宿野才突然想到,他忘记换衣服了,怪不得别人都那么看他。
他就那么穿着脏衣服工作了一天,只在下午去接时绿之前,迅速赶回家里换上干净衣服。
连着好几天,时绿都不怎么跟许宿野说话。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仅局限于,他接送她上下班,以及帮她做饭,和帮她发泄过剩的精力。
做最亲密的事情的时候,恰恰是许宿野最痛苦的时候。
因为他完全感受不到她对他的爱,哪怕一点点。
身体的欢-愉和精神上的痛苦完全割裂开,像是把他分成了两个人。
可再怎么难受,他也不敢要求更多。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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