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有些愧疚,她稍微倚在床头坐起来些,打探道:“那道惊雷……到底怎么回事儿?”
铃眉心直口快:“果然你也碰见了,外头还都没个定论,说是巡抚和巡按都要彻查此事,那样的威力可不是寻常修士能做出来的!说是缉仙厂的百户大人也留驻应天府要查这件事呢。但我觉得说不定就是天雷呢!”
她忍不住想:闹得这么大,对炽寰又有什么好处?
肖潼蹙起眉毛:“就算是天雷,应天府也不会认的。你可忘了数年前京城也是这样狂雷骤降,好几道都劈在太和殿前,又加上祭天的时候皇帝忽然不灵了,外头传言是皇帝躬敬天不诚,才有异象示警,那之后东缉事厂抓了多少人啊。国师亲信都因为说错话,被皇帝杀了。从那之后,就是天降异象,也只能说是有妖魔作祟,各地都要‘抓妖’呢。”
铃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哪一年的事儿!”
肖潼笑:“都十几年前了,你这年纪怎么会知道。我才刚嫁人不久,随我丈夫入京城探亲,遇上的这事。”
俞星城:“那这次伤到人了么?”
肖潼眉头松开:“听说是没多少伤亡。那头儿住的都是粉头和书生,很多人还在贡院考试,粉头们又都结伴去江岸看鲸鹏了。”
俞星城暗自松口气,道:“我也是恰巧碰上,兄长被雷所伤,我的手也……多亏了杨椿楼。啊对,铃眉,你今天胜了么?”
铃眉乐的面上掩饰不住:“那是当然!我最后把那肥修打的哀声叫爹。他受伤颇重,几个吏员想扛他下去医治都扛不动,最后在场上被几个医修围住治伤的。”
肖潼却没被俞星城岔开话题,她道:“那你的兄长还回来找你么?亦或是把你告上官府?”
俞星城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两三个血洞虽然被医治了,可痛楚仍在,她垂眼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潼捏了捏她左手,道:“正因如此,你才要考出功名来。如今逃籍者众多,但逃籍、假籍其实也是可以参加科举,朝廷是鼓励再入籍的。只要你乡试过了,便是官身,再想自立女户入籍,就是很容易了。就算是你兄长要打官司,既是官身便不上苦刑,也不会把你当民女糊弄,再说你家中卖你为妾违律在先,这官司,你家里赢不了!”
俞星城懂了。一旦她是官是举人,她就相当于阶级跃迁,很多事情都能活动的开了。
她伤得重,虽有杨椿楼全力医治,但也躺了三天。
俞星城实在抱歉,她身上没一点之前玩意儿能给杨椿楼致谢,最后只拿出来末兰送她的几瓶药来。杨椿楼看到那药,又惊又喜,直呼天才,但她并没有收,只一种拿了一颗,说要回去研究研究配方。
期间,温骁还来拜访了她,顺便送来了外头的小报。
俞星城看着小报的时候,温骁坐在屏风外头。
那小报上还有一张图画,是画家在青鸟上绘制的天雷后地面凹陷与烧焦的简笔画。
小报不大,上头全都是各类猜测,从妖魔鬼怪到天怒人怨,什么说辞都有。
温骁就站在屏风后头,明明站直了就要比屏风高,他特意缩着不露脑袋,就这么跟她聊着天。
俞星城觉得这太诡异,只得道:“您既是修士,难道到甲组比试的时候,对面若是女修,你还隔着屏风跟人对打么?我不是个尊崇礼教的人,心中有界限就够了。您要是心中坦荡,隔不隔一道屏风又有什么必要?”
温骁这才绕过来。
他并不是空着手来的。
到俞星城的床前,他拿出了东西。
一把伞,料子是半透明似的珠贝光泽的白缎,伞骨下缀了几枚铃铛。
温骁跟电视购物广告似的演示了一下,说是展开伞面后可以阻挡法术,也可以做飞行类法器。
俞星城冷眼看着,直到温骁讲完之后,才道:“……您这是?”
温骁:“我只是觉得姑娘不像是能自保的样子,所以怕姑娘独自一人在外行走,再出什么问题。”
俞星城轻声道:“天下不能自保的人多了去了,您都要一个个给送货上门么?我既是无法回礼,自然也不会收。若是温少爷觉得无需回礼,那就是别有所求了。”
温骁有点慌神:“啊、我、我并不是有那个意思!”
俞星城:“听说您与我那位兄长打起来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温骁说起俞泛来就有些不爽:“他只说什么温家拐骗少女之类的……”
俞星城:“其实之前是有人装作是温家少爷,要买我去做妾,我虽抗拒,但家中……同意了。而后那骗子害我差点丢了性命,我逃走后再未归家。我兄长以为我是跟温家跑的,所以四处在找我。”
温骁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他表情也怔怔的,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很惘然:“啊……原来你也……”
俞星城:“我既是生员,便是要通过乡试做官的,便是不想再被家中指使,做谁的姬妾谁的妻子。您或许没有别的意思,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收。收了我也心中难安。”
温骁一拱手,脸上现出几分敬佩的神情:“家中总觉得只有世家才有上等的灵根与血脉,我此次执意与兄长姊妹分开,到南直隶来乡试,就想结识一些有能耐的同龄人。姑娘的想法,我确实佩服。”
行,看来温骁真没这个意思,她也放心了。
温骁显露出几分豪情:“相遇既是缘,姑娘既有灵力却一心想要做官,怕也是心怀天下苍生!”
俞星城:不……我只是想当了官,好跟家里合法决裂而已。
温骁:“不若我们就此结义为兄弟!日后我成了仙官,姑娘做了名臣,便是也好在朝中有个照应!你年纪比我小许多,我就腆着脸叫你一声小弟吧!俞小弟!这样也好避嫌,更让姑娘、啊不,让小弟不要觉得我是心中有龌龊想法的轻浮男人!”
俞星城:……???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成了你小弟!
温骁一摆手:“那这些东西就当是为兄给你的见面礼。你的亲兄弟待你不好,温兄就替他补上这份手足亲情!请一定要收下!”
俞星城:……我跟你才见了几面,哪来的手足情。要这么想跟我建立亲情,叫我一声爸爸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在俞星城变强之前,她抱着温骁的大腿:“爸爸!”
在俞星城变强之后,温骁抱着她的大腿:“爷爷!”
炽寰在一旁吃着糖,坐着投币喜洋洋摇摇车,摇摇车说:“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第11章乡试
温骁:“啊对了。忘了与俞小弟说了,甲组的比试里,你兄长与我分到了一组。甲组比试在你们乡试结束后的三日,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前来观战。不要怕你兄长对你发难,到时候观战者众,他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哪能随意跟你动手。”
这事儿倒让俞星城有些兴趣了。
看人暴打她哥。那她必须买前排座。
她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温骁留下那把娘炮小白伞就走了。
在俞星城卧床的三天内,外头其实不少风风雨雨,池州府“黑蛟”的传言也到了应天府来,有些人将黑蛟与天雷联系在一起,但又有人说可能南直隶的妖魔不止黑蛟,还有什么雷龙电蛇。
指不定搅得整个南直隶的百姓都来陪葬。
俞星城坐在屋里看书的时候,听着炽寰说起这些外头的风雨。
俞星城:“凭什么就是雷龙电蛇?大家只会联想到这种长条动物是么?”
炽寰翻着白眼:“那你觉得叫雷猪电驴黑土狗,还可怕么?”
俞星城放下书:“……我倒还想说,你为何留在我这儿?照你说的,裘百湖还在应天府,这儿可是南京,六部皆有,就连钦天监、缉仙厂都有个阉版在应天府宫内,裘百湖想调派人马可比之前在池州府来的方便多了。我指不定正被裘百湖盯着,你来找我,与自投罗网无异。”
炽寰化成小蛇模样,软腾腾的趴在一盘葡萄上,两个小爪子抱着吃。
俞星城可不舍得买葡萄,这是他自个儿偷的。
不过也瞧出他爱吃了,这会儿,筷子粗细的小蛇连吞七八颗大葡萄,他都跟个糖葫芦似的。
炽寰打着嗝道:“哼,裘百湖现在可没那个精力盯着你,你真以为南直隶下头这么多个府,现在都安生着?再说,要你管我,我都躲了多少年了。”
俞星城:“我不管你。如果缉仙厂的人来找我麻烦,我必定把他们领进门来抓你。”
炽寰托着下巴:“你没良心也不是这一天了,我早习惯了。”
俞星城:“……”谢谢你这话给我继续没良心下去的勇气。
炽寰嘴上依旧说话难听,但莫名又有点粘她,早上起来总看见他盘在她手腕上或者脖子底下,睡得爪子一摊,肚皮起伏。
俞星城觉得这种无良玩意粘人,肯定有原因。
这三日来,炽寰之前受伤的嫩肉也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炽寰这会儿,似乎有点安逸,他甚至还教起她控制灵力。
或许他真像自称那般,是个我,教学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他说来的办法,倒是让俞星城觉得很容易理解掌握,她对于自己的灵海和灵力的流动,感受更直观了。
俞星城其实灵力要不然就是自毁似的爆发,要不就是只能控制一丁点。
在炽寰的教导下,她能够控制的灵力明显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当然这个不少……也就大概5%左右。
但对于俞星城来说已经很惊喜了。
炽寰她的运转灵力的法子十分有用,她决定不论多忙,以后最起码都要让自己的灵力这样运转几个周天,努力使自己可控的灵力,达到10%上下。
炽寰教她也不要别的报酬,就是比她叫两声“先生”,作几个揖。
俞星城之前称他老爷的时候,就看他乐得缩脖子眯眼的,知道这黑蛟小畜生就喜欢这虚名,她能屈能伸,学着幼时拜启蒙先生的模样对他拜了师,炽寰激动地在桌上打滚,差点把自个儿的蛇身给滚成蝴蝶结。
炽寰还跃跃欲试的建议道:“你要是想变强,我还有别的法子帮你。”
俞星城斜眼不信。
炽寰:“我帮你,你帮我。”
俞星城:“我帮你你还阴我,那我就要干你了。”
炽寰:“???你他妈威胁老子?!”
俞星城:“顺嘴一说。”
炽寰:“我给你寻来上古神器如何?你要是能用了,就要来帮我个忙。”
俞星城:“不必了。”
炽寰看她已经转头去看书了,气得在桌子上直甩尾巴:“你怎么就不问问!神器哎!”
俞星城头都不抬:“我装不了这个逼,开不起这个挂。就是主角光环,也要摔下山崖经脉尽断才能遇到高人。我在这儿吃吃喝喝就能拿上古神器了?从小看了那么多弹窗广告,代|开发|票,我就知道白给的葫芦里不会卖什么好药。”
炽寰呸了一声:“我看你是没胆子,没骨气!俞星城,你怎么现在活成了这怂样!”
俞星城顺手拿起一个茶杯,猛地一扣就把炽寰小蛇给扣在里头,而后趁他不注意,就跟摇骰子似的,飞速在桌子上滑动乱晃。
杯子拿开,炽寰晕的舌头都吐出来,气若游丝:“……俞死驴,我艹你大爷……”
俞星城翻过书页:“请。我大爷就住在池州府,你最好还能让我免费围观。”
她才能堪堪下地行走,第二次考试也到了。
还是肖潼扶她进考场。
第二科依旧是六科与经学一致,皆是“论”与“判语”,其实是考量基础的官场公文与行政能力,只是经学对这一科的成绩更看重。
六科与他们区分的只有最后一门。
对经学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门:经、史、时务策。
其余六院试的便是他们相关专业的知识了,像是肖潼考的译,其中就包含八门语言选其一,进行翻译与撰文两类题目的考试。肖潼考的就是其中的法语。
八月十五的第三科,俞星城照旧去号舍。还是熟悉的隔间。
等到题目发下来之后,俞星城懵了。
上头的题……并不是经史时务策,而是算题。
不但如此,卷头写的就是算科二字。
发卷的收掌吏已经走了,她连忙叫监考的军士,说自己是经学的生员,为何发下来是算科的卷子。
军士表情很奇怪:“这几排号舍都是算科的,你都在这儿考了两回了,还不知道自己是考什么科的?”
俞星城愣了。她此时在号舍外,看到那一排号舍里的考生,神情并不吃惊,显然他们都是考算科的。
她心里一下子跳的厉害,暗叫一声完蛋。
俞星城:“不可能……我录名时已经确认过,名册上圈了经学,怎么能搞错了呢。”
军士也是个粗人,道:“你若是执意说录名错了,我可以带你去找提调官。可耽误的是你考试的时间。”
俞星城拱手道:“请军士带我前去。”
到了提调官的庭阁前,才发现搞错科目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约莫十五六人都聚集在提调官的阁前,俞星城心里觉得此事绝不会简单去了。
其中不少人激愤或惶恐,但庭阁却并不开门,门前吏员说是提调官在巡查考场。
十五六人打算去寻提调官却被拒绝,眼见着就要在这儿耗着,俞星城只好上千拱手向前:“若提调官巡视考场,吾等为防舞弊自是不能穿梭考场号舍。可毕竟这是在应天府脚下,按理应有翰林编修、检讨主考,府推官、知县任教官。主考与教官不会巡视考场,更不会擅离职守,大人不如带我们去禀报情形。”
那吏员瞧了俞星城一眼。她竟是这十五六人里唯一的女子。
面相和气温柔,举止也像是个稳谦圆融的大家闺秀,就是说话有点绵里藏针。
其实吏员早被吩咐了一套说辞,他正要开口,就看到俞星城柳眉一弯,眼里写满了诚挚:“考量到应天府是头一次讲六科与经学一并乡试,其中生了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吾等前去也是想要商定补录与再考的事宜。解决这件事才是我们的目的。若是能补考,我们也就安心了。”
有几个生员很不满俞星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