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太子身边那些还不算太稳固的同盟们。
在温先文被炽寰和他的妖小弟们抓来的时候,俞星城还和小燕王坐在空旷旧府宅的院子里,探讨过这件事。
俞星城双|腿交叠的坐在绣墩上:“你要把这锅栽在太子头上?”
小燕王靠着摇椅,在昏暗中冷笑:“你觉得这事儿里他一点责任也没有?你觉得温先文是什么人,他一点也不知道?”
俞星城:“……你觉得他包庇温先文?”
小燕王:“包庇不至于。但他肯定知道,说不定温先文还向他也提及过、显摆过。他或许什么也没说,他或许学会虚伪了几句‘男人嘛,这点小事’。但他不应该这么做。星城,因为我曾经了解过他,了解过这个被大家叫太子的可怜人。他明明以前说过最痛恨温先文这种人,他明明以前最渴望被别人所爱且去爱别人,却对俞菡这样被爱所背叛的惨案无动于衷。我愤怒的是他的改变。”
俞星城:“你跟太子……”
小燕王道:“对,我们年纪还算相近,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几年,他可是老三,当时没人觉得他会做太子。现在所有人叫他太子太子,我都很不习惯。向笛,朱向笛。他名字还挺风雅的。”
俞星城正想开口,那头只瞧见一团黑雾炸起,鸮远也现身于屋瓦之上,炽寰从黑雾中现身,打了个响指,一群黑色猿猴出现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中央,似乎紧紧攀援着什么东西,炽寰又打了个响指,这群黑色猿猴竟然一口京片子骂人话,从它们之中围着的东西上下去。
俞星城这才看到,被它们刚刚逮着的温先文。
温先文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皮肉上满是爪痕,他是温|家出身,自然也有灵根且修为不错,但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如如何被抓的。他茫然的环顾着四周,而后就看到了坐在廊下的绣墩上的俞星城。
温先文失声道:“先生……还有、燕王殿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妙,紧接着一棵矮树破土而出,枝干扭动抽长,甚至扎入了温先文的双脚,钻入皮肉,长进血管,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杨椿楼抬起手来,从未点灯的黑暗回廊下现身,对俞星城道:“这样就好了。这样他不会死的太快的。我会来保驾护航,保准只要是你不喊一个死字,我不让他没气。”
俞星城抬手:“也不是我来动手。”
温先文痛的哀声尖叫,在手臂与双|腿长入树木之后,朝小燕王的方向嘶哑道:“朱略!你不就是想要从我口中挖出太子的事吗!啊啊啊啊——”
小燕王笑了:“我跟朱向笛熟悉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被人玩屁|股呢,我还来问你?”
炽寰走过温先文身边,他抠了抠耳朵,似乎被温先文的痛叫声吵到,忍不住道:“别费劲想用你那点灵力了。这捕诲猿,都是上古妖神后代,早先汉的时候随着朝廷太祝令抓捕天下半妖与道人,只要被它们抓过便无法调用灵力——先知卜星的司马迁都在它们手里载过跟头,你还想浪?你们姓温的这些算老几啊!”
俞星城心想:……幸好温骁不在。
炽寰挠着耳朵不耐烦的走过来,到俞星城身边,就要挤那个没多大的绣墩,想让俞星城分他一半。
俞星城真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瞪了几眼,炽寰道:“老子可是亲自出手帮你抓这个脏玩意儿了!”
俞星城:“……”
她站起来做了个请的姿势:“你是功臣,那你坐着。”
小燕王努力让自己别去斜眼看。
就想跟俞星城的贴贴的炽寰占了个绣墩,也没劲了,他伸手还想拽拽俞星城的裙子,不分场合的想让俞星城坐他腿上,就瞧见这公事公办的俞老爷转头对屋里道:“俞菡,你要是觉得后悔了,那就算了。”
屋里没动静。
温先文见到这熟悉的旧宅院时,就已经大概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而听到俞菡的名字,他挣扎的更厉害了:“俞菡、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院子可是、可是我家名下的,你别以为你在这儿做什么我们就不知道——!”
站在屋瓦上双眼瞪得明亮的鸮远嘿嘿道:“这位小少爷还不知道吗,三日前我出面买了这院子。哦哦哦,名义自然是富商肖某了。这儿谁也来不了,妖馆有的是法术能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这里,哪怕有人闯进来,也只会被法术带去另外的地方体验鬼打墙。您别叫了啊,我们这几个人还是想要清净清净的。”
炽寰插嘴道:“他嗓门真大,妈的,能不能先把他弄成哑巴,老子要吵死了!而且瞧见你了,虽然我有自信让他活着跑不了,但以我混迹江湖几千年的谨慎,先弄瞎了眼睛最靠谱。”
俞星城摇头:“不,他那双眼睛看不见之前,最起码要先见一个人。”
正说着,那个身影终于从房门之后现身,俞菡手里端了个托盘,笑了笑:“姐姐,我只是在挑东西罢了。”
小燕王看着俞菡走向温先文,温先文哆哆嗦嗦的胡言乱语起来,叫了好几声妹妹,说了好几句“小时候咱们”,俞菡就当一句都没听见。
小燕王叹气:“星城,你不该让她来亲手去做这些。她不该脏了手,这样让她更无法忘记这些事儿。”
俞菡端着托盘站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小燕王,面露几分讥讽:“燕王殿下觉得我应该尽快忘了这一切,恢复快乐,恢复天真无邪,恢复内心的纯洁吗?”
小燕王一愣:“当然忘了这一切,才能更好地往下生活,才能向你以前一样——”
俞菡:“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像以前一样。我想做一个有仇恨,会怀疑,既不天真、也不纯洁的人。殿下,您的表情似乎觉得我不该这样,但您觉得哪个男子长到我这个年纪,天真纯洁是一件好事吗?对吧,天真纯洁是最适合陷入爱与婚姻的女人的优点,却不是男人的优点。”
小燕王愣住了。
她掀开托盘上盖着的白布,上头摆着好几件簪子、梳子,只是那些钢齿铁簪,都磨的尖锐光亮。
俞菡露出了几丝略显苦涩的微笑:“我绝不要再追求成为男人们喜欢的女人的模样了。谁不喜欢孱弱又毫无抵抗力的漂亮玩意儿呢。谁愿意当谁去当吧,至少我不愿意了。我要当个会怀疑,有不堪,而且要亲自偿还仇恨,亲自下场生啖血肉的人。”
她说罢,提裙走到了温先文面前,拿起一枚梳子,道:“我的好哥哥,还记得这梳子,是谁送我的吗?是呀,小时候我总说想要以后嫁给温哥哥这样的蠢话——”
温先文额头青筋鼓起,那还在往他的血肉深处钻挖的树木纤维,痛的他求死不得,他咬牙艰难道:“俞菡!是你背弃我在先,小时候你总说着这样的话,我却当了真!我对你情深久已,日思夜想,以为你长大了也会有亲近我的一天,多年不见,你却、你却宁愿去找个草包似的商人之子!哈哈哈哈哈哈看他是怎么对你的吧!早知今日,你会不会后悔十二三岁的时候不与我来往!”
俞菡一愣,忍不住笑了:“我的好哥哥,您说的对我一往情深,是指一边有六房小妾,常去窑子,私生子连排坐,还与人家少妇偷着情——却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吗?我为何不再与小时候追着的哥哥再来往了,那是因为我撞见我那位好哥哥去掀自家嫂子的裙摆,满嘴淫|秽之语啊。您还有脸失望吗?”
俞菡说着,扯掉温先文本就破烂的上衣,将那钢齿尖利如细刺的梳子轻柔放在他胸口,而后缓缓的按了下去。
温先文的惨叫声响彻空地。
俞星城叹气,低头对炽寰道:“他的尸体被搬出去之前,记得让其他的妖动动手脚,最好你也用滔天杖把他尸骨削烂,不要让人看出来俞菡动手的这些痕迹。”
炽寰笑:“有杨椿楼在,肯定到我动手那一步之前,他死不了。怎么,你不在这儿看了?”
俞星城摇头:“我嫌吵。”她说着往外走去:“殿下呢?”
燕王看了一眼半蹲在温先文面前的俞菡,转头道:“星城,你就直接回去吧。这边剩下的事儿我来处理。”
俞星城点了点头:“你派人好好送她回去吧。”
到俞菡已经没有力气再动手,温先文也已经快成了附着在骨架子上的烂肉了,他几乎没多少进的气,却还留着命。俞菡伸手拧了一下衣袖上浸满的血,垂着手朝廊下走去。那里放着一盆水,她打算洗手之后,回到屋里去换身衣服,而后再回家。
几个妖把温先文扛走了。
俞菡细细的洗手,但却已经洗不干净了。
小燕王道:“杨大夫去拿专门洗血的皂子了。”
俞菡抬头,这才发现小燕王站在水盆前头。她低头笑道:“殿下害怕我了?”
小燕王摇头:“还不至于。”
他没说话了,俞菡却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道:“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燕王:“没事。你让我想起一个从小教养我长大的人。她就像我的另一个娘|亲。嗯,她也总是说,人们夸赞女人的优点,其实根本就不是优点,只是要求和期望。”
俞菡抬眼,或许是因为俞星城跟小燕王一向熟稔,她也不怎么怕他,唇角勾起几分道:“这话不错。”
小燕王把手里的擦手巾子递给她:“没什么。就向你道个歉,之前的话多有偏颇,对不住了。”
俞菡缓缓直起腰来,这才接过巾子,擦了擦手,半晌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姐姐会愿意支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太忙啦!更啦!争取明天也能保证更新!
第212章大雨
俞星城还是过了好一阵子舒坦的日子。
毕竟她发现自己确实喜欢世学学府。虽然这些年轻的贵族子弟或官员,都是被各有目的的送入这里,但在只有同龄人的场景下,竟然时常会奇妙的显出几分不设防来。
那份不设防在这个规矩与权力大过天的京师里,变得向皇帝一样可贵。
世学学府这座在国子监内的院落,像是养蛐蛐的玻璃楼阁,外头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盯着每只蛐蛐的表现,但这些小蛐蛐们却仍然忍不住做出一些忘去了身份的事情。
是啊,肖潼在课上念诵的那些波斯语诗歌是多么美妙,俞星城教授的美国独立战争故事是多么令人激动,还有那些新式的枪支与蒸汽的机械原理,那些世界各个宗教与国家对于灵力的运用。很多人忘却了家族与自我也是正常的。
这就是愈发的分裂,一面了解世界之大,万物之包容;一面却要对着眼前或不光彩或水极深的大小事情处心积虑。
有些人或许会在这种分裂中不停地痛苦蜕皮,得以成长;有些人可能要抛掉眼前的这些,非要走向幻象中的外部世界;还有一些人会选择拒绝痛苦,闭上耳朵,紧盯眼前,甚至把别人痛苦成长的时期,当做自己可以占尽小优势的时候……
俞星城看着他们在变化,她自己内心也在变化。
透过他们,俞星城也是通过一个小窗来看整个大明的年轻人,看大明的弊病与希望,结构与矛盾。这些学子不愧是皇帝亲自挑选的,从工、算世家的书呆子,到满嘴天花乱坠的商贾子弟,从年轻的戍边将军,到三代内阁的家族长子。俞星城也渐渐看清了所谓太子与小燕王之争的背后,是皇帝的举棋不定。
俞星城觉得在皇帝落子之前,她想再多也没有用,这两边的工作也都没让她有功夫清闲。
唯一一点清闲,来自于炽寰了。
这个家伙竟然十天中有九天都能起床陪她去上班,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也会中途溜走去妖馆,但他时常在俞星城的书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上头画一个歪七扭八的小蛇的轮廓,然后随便说几句废话。
比如“你今天眉毛画得有点歪了”。
比如“我回来的时候会带西城外的桂花乳酪”。
有些时候就是些没意义的废话,但哪怕写个汪汪汪,他都要留个纸条。俞星城觉得,他是很喜欢这种方式。
她在工部的办公间或者是在学府的书房没人的时候,炽寰就会化作人形,倚靠着桌子坐在桌子边打着扇子练字,或者就在那儿喂金鱼、整理书。俞星城以为他是个喜欢天地遨游的性格,却没想到炽寰却很喜欢每日固定的生活,喜欢在一间不太大的院子里干点闲活。
或者是是不是说起鸮远那里得了什么古董宝贝,京师内新登记来住了什么大妖小妖,或者是妖们之间的一些冲突他背后如何稍一指挥便能摆平。
俞星城喜欢听这些事,也挺喜欢在有些热的夏日,炽寰不要脸的穿着他那轻薄且贴身的衣袍,坐在桌边说些大事小事,骂骂咧咧一番,再拐着弯求几句夸赞。
只是最近这几日,炽寰对于妖馆那边的事情却不怎么提了。
俞星城一贯瞧的出他的反常,炽寰却只是说“妖群之中也有异动之类的话”,但他也有他的自尊,并不与俞星城多提。他觉得妖界的事儿,他都能摆平掌控,就像是俞星城永远能处理好官场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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