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清绾伸出手揉了揉额头:“他会去的,即便他不想去,定王也会叫他去。”说罢又抬起头问道,“王郎君可有什么新的动向了?”
颂春道:“听雪说昨日正好是咱们往远风院去的时候,王郎君便走了。”
素清绾点了点头,便继续倚在马车内侧眯着眼睛打着盹。
她只记得这个王郎君是与顾长卿一伙的,素可云不方便交于顾长卿的信息,便通过低放纸鸢提醒王郎君来侧门取书信,然后便由王郎君转交给顾长卿,三点一线,运作的极为顺畅。
只是不知道这次素可云递出去的是什么?
素清绾轻叹一口气,棋已经下在这了,多走一步少走一步都是问题,还不如顺其自然了。
又过了不到两刻钟,颂春轻轻推了推正在迷糊中的素清绾,然后小声道:“三娘,我们到芙蓉湖了。”见她鼻尖又沁了丝丝的汗意,颂春拿起圆扇轻轻给她扇着风又道,“三娘若是觉得乏闷,婢子便去买碗绿豆冰丝汤来。”
素清绾轻轻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整理着衣裳,“不必了,办正事要紧。要记得,从这下去,我可就是娇生惯养的素家三娘了,甭管别人信不信,一定要显得我没人照顾活不下去的样子,知道吗?”
颂春含笑应声,便连忙先行跳下了马车,伸出手让素清绾搭着下来。
芙蓉湖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湖前有小摊贩大声吆喝着,路旁就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饭馆月阳居。正值午时刚过三刻,月阳居的客官们络绎不绝,就连一旁卖胡饼的小摊都要排上好长的队。
素清绾走下马车,看着现下这人挤人的样子,不仅轻轻皱了皱眉头,半晌才轻声道:“先去月阳居的雅间罢。”
正待抬脚往月阳居走去时,素清绾便听身后有人唤她:“素三娘留步。”这声音熟悉的很,倒是还真让素清绾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便见穿着一身青紫色襕袍的许嘉述正朝她这里走来,似乎是怕她等的急了些,素清绾觉着许嘉述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素三娘怎么今日有兴致来芙蓉湖游玩?”许嘉述走近,身上的檀香味也就淡淡的飘了过来,“还以为娇生惯养的素三娘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呢。”
听到他说娇生惯养四个字,素清绾莫名其妙的脸红了红。不因别的,只是觉得许嘉述说出这几个字时总有一种莫名的调侃,仿佛他早已经看透她的伪装,只是不想戳破而已。
这样素清绾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那殿下念佛诵经这么多年,也没见心思沉静。”她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回怼道。
许嘉述听她这样说不禁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拿起手中的佛珠串看向她笑道:“本王的心思自然不是沉静的,不然怎么日日摩挲着佛珠?”
素清绾也懒得再与他多顶嘴,便问道:“我来游花船,那殿下是来做什么的?”
“本王也是来游花船的。”许嘉述笑意更甚,抬手将油纸包裹的糕点递到素清绾面前,“赠你栗粉糕,不知本王能否与素三娘共乘一船?”
素清绾觉得她今日已经不只是下错棋这般简单了,许嘉述的出现,是直接将她棋盘都给掀了。
此时月阳居“静竹”雅间中安静的很,素清绾看着现下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嘉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殿下应该不缺银子再定一艘花船吧?且我那花船还要等个一时半刻才能过来,平白耽误了殿下的时间。”素清绾手指绞了绞帕巾,语气羞涩道,“若是被人瞧了去,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通就更不好了。”
“素三娘此言差矣,本王可是来帮你的。”许嘉述抚起大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难不成素三娘与顾家那五郎共乘一船,便就不怕人瞧见了了?”
素清绾伸手又揉了揉额角,是啊,若是与顾长卿同乘一船,她不止不怕人瞧见,反而还生怕人少呢。
可惜此时,这局怕是有些下不成了。
许嘉述抬头时便看见素清绾低着头苦着一张脸,生怕真的吓到她了,便又道:“素三娘应当信本王,说是来帮你的,那就是来帮你的。”
素清绾抬起头看向许嘉述,目光中有些许的疑惑,然后便听他又道:“你想以李四郎对季娘子的喜爱为引,设计顾长卿变成一个夺人所爱的浪荡子。但你可曾想过,若李四郎并不相信呢?若顾五郎巧舌如簧,真就化险为夷了呢?”
“本王在此,便是来助你的。”
许嘉述就这么直白的将素清绾调整了小半个月的计划说了出来,她满脸惊诧的看着许嘉述,颤声问道:“殿下,你,你莫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什么细作罢?”
从上巳佳节开始,到挨个寻找记忆中的人,又到今天的布局,素清绾自认自己已经做得够隐蔽的了。就连许嘉述适才说的那几点问题,她也是早在开始计划之前便斟酌过的。可现下却被他清清楚楚的将计划说了出来,这让素清绾不得不质疑自己是否是哪里遗漏了什么。
“素清绾,不许怀疑本王。”许嘉述的声音没由来的有些发恼,“你调查的东西,本王也在调查;你想要设计的人,本王同时也在设计。”
听他这么说,素清绾有些混乱的思路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了,许嘉述是日后拉定王下了皇位,自己成为圣人的。所以他可能早早的便对定王有了芥蒂之心,那么对与定王接触最为密切的顾长卿,他自然也是不会放过。
这么想着,素清绾焦躁的心情便终于有了些缓解,想起前些时日她思考的事情,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殿下,现下我们便是同一条战线了,算是合作罢?”
许嘉述将茶饮尽,还带着些许的愠怒道:“你吃一块栗粉糕,本王便答应与你合作。”
“只是吃一块栗粉糕?”素清绾看着桌子上的油纸小包,咽了咽口水,“殿下不会是在这栗粉糕中……”
许嘉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险些将手中的茶盏碾碎:“素清绾,再不吃本王可就要反悔了。”
听许嘉述连着喊了两遍她的大名,素清绾深知他已经极力的在压制自己的愤怒了,便就不再调侃,赶紧拆开油纸包拿出了一块栗粉糕小口的抿着。
香软甜糯,与上巳佳节那日吃到的味道分毫不差,素清绾不禁便又多吃了几块。却没看到许嘉述在对侧轻拄着下颚,眼角含笑的一直在盯着她看。
时至未时三刻,听雪急匆匆的进了雅间,见许嘉述也在的时候还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伏在素清绾耳边道:“已经将邀贴送到了顾五郎手中,此时此刻怕是要到了。”
素清绾问道:“季娘子和李政霖呢?”
“季娘子已经在李四郎定的花船中等着了。”听雪轻声道,“李四郎会慢顾五郎半刻钟左右。”
素清绾点了点头示意听雪可以先出去了,然后抬头看着许嘉述笑了笑:“那便请殿下,与我一同过去看看?”
“那便走罢。”许嘉述起身笑道,“期待素三娘的好戏。”
芙蓉湖就在月阳居的旁边,而李四郎定下的花船正停在湖边,二人只走了不过十数步便到了。此时花船无人看守,只有季娘子正在调着琵琶的琴弦,断断续续的琴音缓缓流淌而出,倒给花船平添了一分雅致。
“等会奴便去屏风后面候着。”季娘子松了松琴弦,“不过三娘,你这计有些风险,捉奸可不是这么抓的。”
素清绾抬头看了看许嘉述的表情,见他并没什么动作后便道:“李家四郎适才刚从家中的训斥逃脱出来,第一时间便是来找季娘子,显然季娘子在李家四郎心中地位不一般。所以为了季娘子,李家四郎一定会上钩的。”
季娘子显然是觉着有些冒险,嘟囔着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随即便听面前的紫衣男子说了话:“季娘子不必担心,至少这里,现在还有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小可爱们,女主是有些直性子的,前世没参与过什么勾心斗角,也没参与过朝堂之争,所以设计总是有些缺漏,会慢慢长大哒!
第10章撩拨
未时四刻,月阳居的“静竹”雅间传出了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
“哪里来的腌臜货!”雅间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呵斥声,“若烫坏了我们三娘的细指,看你拿什么来赔!”
月阳居的客官们皆是一惊,探着头往楼上看去,想要瞧一瞧是哪家的贵人发了如此大的火。正瞧着,便看见一个女子从楼上捂着手指哭哭啼啼的往下走,身后跟着一个婢子急急的唤着:“三娘你莫急,婢子这就去给您寻大夫来。”
“去寻去寻快去寻,和仁堂的、济世馆的,还有府中的那几个也都寻来!”前头的女子眼睛红红的泪也没抹净,因为哭的狠了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怜的紧。
众人一听,居然要这么多个大夫过来救治,到底是哪家的娘子被烫了多重的伤?
正在柜台前码着算盘的掌柜也一惊,连忙上前将刚才去送茶水的博士拽了过来,然后笑脸迎着面前的女子问道:“素三娘可是伤着哪里了?是否严重?”
女子轻轻抽着鼻子抬起了头,正是刚从花船上交代完事情立刻赶回月阳居的素清绾,她听见掌柜的问她也不吵,只是将自己的手指探上前去道:“严重严重,现在都已经红肿了,疼的要命!”
有在旁边的客官听她说了话,便抬头看向她那受伤的手指,而后一脸惊诧的回头同一桌子的好友道:“都说素家三娘是个娇养的还真不假,看那手指就红了一块,竟要让这么多的大夫来医治!”
这句话声音不少,顿时便传了月阳居的小半面,一时间人人都往素清绾那面看了过去。
月阳居掌柜的看着那微红的手指也有些不明所以,还没待他再多说什么,便瞧见素清绾已经携着婢子哭哭啼啼的往门口去了,顿时教他一个头两个大。
“素三娘留步。”
正快步走到门口的素清绾听到有人唤她,不情不愿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这才瞧见是许嘉述正从楼上走下来。
然许嘉述经年在寒光寺,只这半个月才重新在汴京露了脸,素清绾微微扫了一眼,见其他人果真都没有什么反应,便连忙满脸委屈的福了身子道:“臣女素清绾,见燕王殿下安。”
这下众人知道了,原来这人是燕王殿下!月阳居也有不少的世家子弟来此消遣,有见过许嘉述的便起身行了个礼,其他没见过的见有人起身了,便也都附和着了。
许嘉述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的顿时眼睛一亮,之前没看见过本人还没看见过其他人议论吗?都说燕王殿下是在寺庙中养大的,性子温和又通情达理,定会将这件事妥善处理的!
毕竟只是烫红了手指,真的不算什么吧?
这么想着,掌柜就连忙上了前回到:“燕王殿下安,是素三娘在我这吃茶,一不小心烫了手,应当是没什么……”
“怎么没事?”颂春气哄哄的站出来,“瞧瞧我们三娘的手指,都红肿了,这教我家主人和夫人得多心疼!”
素清绾瘪瘪嘴委屈的紧,不出声默认着颂春的话。
许嘉述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上前稍微低了低身子看着她红彤彤的手指,好半天没说话。
掌柜以为许嘉述也同他一样不知所然,忙道:“看起来素三娘的伤并无大碍,我这里有上好的玉凝……”
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便听许嘉述嗓音淡淡的道:“是严重了些,本王府中还有几位大夫,也一起唤到济世馆罢。”
掌柜的笑容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一旁正在饮茶的客官听到这话也差点失了形象。
原来在燕王殿下眼中,素三娘的手指只是轻微烫红,便就严重了吗?
许嘉述仿若丝毫没感受到四周传来的疑惑目光一样,双手背后摩挲着佛珠道:“走罢,已经更肿了些。”于是便再不管其他提步往外走去,素清绾也只得捂着自己的手指头,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殿下刚才那认真的样子还真的蛮让人信服的,若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我都要以为手指真的伤的很严重呢。”素清绾与许嘉述隔着半人的距离小声的说着,“所以殿下怎么知道我那时就要开始计划了?”
素清绾确实没想到许嘉述那时的样子会那么认真。从花船上回来后,许嘉述便去旁边的雅间与人议事去了,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好好的说一说等会需要配合什么。但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她雅间的杯盏一碎,许嘉述便了然的走出来应和她。
这般无需过多言语的合作,她觉得很舒服。
然而素清绾的话已经说完好一会了,却仍然没能等来许嘉述的回复,她稍稍侧着头看过去,只见许嘉述抿唇阴着一张脸稳步走着,手上摩挲着佛珠的速度明显的快了不少。
她得不到回应,也只得噤了声不再说话了。半晌后,许嘉述步子突然顿了顿,然后慢了几步同她并肩走着,略有些不满的问道:“做戏而已,为何要真的把手伤到?”
素清绾揉了揉还微微有些疼的手指,轻声回他:“如此才真一些。”
然后许嘉述便又不说话了,闷闷的往前走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直到走进了济世堂,那张阴的仿佛滴水的脸才终于缓和了过来。
然而济世馆的坐堂脸又阴了,长着一撮大胡子的坐堂用帕巾垫着素清绾的手指,眯眼问道:“怪老朽略有眼拙,不知伤到了何处?”
而素清绾则指着已经看不出来红肿的手指尖,极为真诚的看向了坐堂:“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