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枢落座龙椅,指令传至身旁的掌事太监,而后便又是一声尖锐的平身传音。
素清绾真觉得自己这头上太沉了些,跪拜后想要起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幸亏身旁有诗茵帮扶着,不然可真就出丑了。
得见满殿人皆已落座,许光枢这才先看向外使席位笑道:“今日母妃寿宴,辛苦各位远赴祝贺,朕心中不胜感激!”说罢便举杯先与众外使饮酒一杯,这才大笑着言宴会可以开始了。
然而宫宴和平常的外宴是一样的,永远不能让你开开心心的赏赏歌舞、吃吃美食,而是一定要先来上一段堪比殿试的卷题的繁杂说辞,不然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宴席了。
待到那上面的掌事太监终于絮絮叨叨的将大楚发展历程、太后在此所做出的的贡献等等,满殿中人又起身同贺太后寿比南山后,宴会才算是真正的开始。殿内大堂前先是上了春意浓的歌舞娘子助兴,而后便是有众官家子弟献礼、献艺,一时间倒还真有些其乐融融之景。
素清绾听了谢芸的话,备的是一幅自绣的万寿图,虽绣工一般,但好歹也是个心意,不管怎样也算是没白来这一次寿宴,落不下什么不好的说辞。
舞乐尽兴,觥筹交错之景行至宴会中段,外使席位上一位装扮颇为神秘的使者抱着一柄长琴起了身,用着一口蹩脚的大楚口音道:“尊贵的大楚圣人陛下,我族有一首曲子,是专门为庆生之人弹奏的,此曲有静气凝神、平复心情之效,若是陛下不嫌弃,我愿奉上此曲作为太皇太后殿下贺礼。”
许光枢的眉头先是轻轻皱了皱,而后看着满殿的朝臣与官眷,只能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劳烦廓鄂使者了!”
那名廓鄂族的外使听及此含着笑点了点头,走至殿正中将长琴摆正,而后缓缓弹出第一段音律。
素清绾心头猛然一动,她抬眼看向上席的许嘉述,只见他仍是一副清冷的样子,目光却半分不离的看着她,仿佛在以一种无所事事的神情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个廓鄂外使,有问题。
而此时第一段音律结束,第二段音律紧随其后有急躁之势,她恍惚间想到了定王,思及许成寅做的种种,她竟莫名的觉着许成寅所做之事并无错处。许成寅是一国定王殿下,所做之事所出之言,不过皆是为了大楚国的安稳而已。
这一个想法立刻惊到了素清绾,而正好她也瞧见了许嘉述的眉头皱起,好像也是发现了这一点问题,这个廓鄂外使所弹奏的曲子,有问题。
二段曲子入了中时,一个高挑的音阶引起了素清绾的注意,她好似在哪里听过与这个很相像的曲子。思索片刻她落了定音,这首曲子她确实听过,是在前些年她与阿娘往荆州游玩之时,碰到了一位在街边卖艺的异域人士,他说这曲子是他们一族独有的摄魂曲,听者会不自觉的跟着音调高低,去按照弹奏着想让其思考的去思考,而这首曲子,外族人是永远学不会的。
而那首曲子,与现下这个廓鄂外使所弹奏的,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素清绾看了看一旁的秦诗茵,她也轻蹙着眉头好似在思考什么,这一现象便更加重素清绾的疑虑,顿时心生一计,先是伸手将自己与秦诗茵桌上的酒盏打翻,而后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根部,轻轻的捂着心口啜泣起来。
茶盏落地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着实是将满殿的人惊了一个激灵,而后皆是左瞧右看的寻找发出声响的位置,这一看便瞧见那素家三娘正捂着心口伏在桌上哭着,仿佛是有多大的痛苦,模样也是可怜的紧。
许嘉述眉头狠狠一跳,心中暗骂自己没能及时将自己的计策与素清绾说上一说,如此可是教她只身涉险了。
“素家三娘,可是发生了何事?”许光枢在那廓鄂外使弹出第一个曲调之时便觉有些不妥了,因此全程都在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听那曲子,想看看到底是在玩着什么把戏,却没想到也能被那素三娘瞧出来,还真是让他有些惊诧。
秦诗茵此时也是惊醒过来,忙拿出帕巾给素清绾擦着眼泪,这才听得她啜泣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女之前与母亲荆州游玩之时听过这个曲子,之时不知为何臣女仿佛天生对这曲子有抵触心理一般,那次听了也是心绞痛了许久,这次更是痛的甚了些,一时惊慌,这才乱了盛宴,往太皇太后殿下、圣人恕罪!”
许光枢挑了挑眉,而后轻咳一声问一旁的太皇太后道:“母后,朕瞧着那素家三娘属实有些难受,恐怕素将军也会不悦,不然……”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看着殿下的廓鄂外使道:“既如此,那便亏待了外使的祝寿心意了,待寿宴结束,定会好好的犒赏一番,廓鄂外使便归席罢!”
许成寅似乎没想到计策会这么快就打了水漂,皱着眉头看向了廓鄂外使,瞧见他似乎还要辩驳,连忙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太过急躁。此番那素清绾的举动显然是已经知道曲中的玄机了,父亲与皇祖母又只因为其不适便如此轻易的遣了外使,想来心中也是有疑虑的,此时更是万万大意不得了。
廓鄂外使捏了捏琴弦,颇有不悦的看了素清绾一眼,便瞧见她嘤淡然的将眼角的泪痕抹去,而后勾起唇角挑衅般的与他对视了一眼。
大楚国的人,倒还真是有趣。
见那廓鄂外使携着长琴归了席,许光枢这才又问道:“素三娘可觉得好些了,是否要去休息片刻?”
素清绾笑意甜甜:“多谢陛下谅解,琴音一消,臣女便已经好了大半了。”
“那便好那便好,诸位权当这是个小插曲,继续饮酒罢!”许光枢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许成寅,而后便再次言语间将此寿宴拉回了正轨。
看着那廓鄂外使落了座,素清绾终于是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后抬眼看着许嘉述挑了挑眉想要邀功,却看到他板着一张脸抿着唇好似是在生气一般,顿时让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她刚才做错了什么事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了,不若等着稍后散了宴再去问一问他,现下应当是父亲要与圣人说求赐婚的时候了。
第44章寿宴
于是正在宫乐礼尽之时,素清绾便瞧见了自己的阿耶素擎峰于上席起身了,看着面色容光焕发,心里指不定多高兴着呢。
龙椅上的许光枢正待再次举杯,便听得素擎峰雄厚的声音道:“陛下,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举国欢庆之时,臣亦想借由此佳日求陛下将福气赐予我将军府些许。”
“素将军此言何意?”许光枢将杯盏放下,立直身子笑道,“素将军是我大楚朝中重臣,有事直说便可!”
素擎峰得了许光枢的应可,笑吟吟的扫了一眼素闵,眉眼间的喜悦之情简直抵都抵不住,朗声道:“臣二子素闵,年已二十有五,府中长辈与夫人每日无一不是在担忧婚事,却未曾想原来闵儿已经与少府监秦四娘两心相许了,如此倒是让臣将心落了地。臣是一介糙人,多年征战在外鲜少关照家中子女,便想在此求陛下能御旨赐婚,望陛下恩准!”
朝堂之中本就有这般为了子女的殊荣而求陛下赐婚的先例,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提起赐婚之人是辅国将军素擎峰的话,那可就要惹人注目些了。素擎峰的等级是正二品武将,不管怎么来算这个武者品阶都要比平阶的文官再高上一头,家中公子按理就算不娶公主、郡主,也应当是品阶相差无几的权臣之女,却能为了一个从三品少府监的庶女,求陛下御旨赐婚,倒还真是让人没想到的。
况且前些日子,不是刚传出来定王殿下给少府监的秦四娘递了提亲帖子,怎么今日又来了素二郎与秦四娘两情相悦?这秦四娘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教一个皇子、一个世家公子哥皆对其倾心?
于是下一刻,殿中许多人就开始寻找秦诗茵的踪迹,在有知晓的人提点下终于看到了坐在素清绾身旁的当事人,一时间各种探究的目光的都有,让秦诗茵尴尬的紧,不自觉的便往素清绾身旁挪了挪。
素清绾嘴角扯了扯,挑起眼角一一回了那些人不善的目光,这可是她未来的嫂夫人,怎么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被他们瞧低了去。
那头满殿的朝臣、官眷不解,许成寅也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皱着眉看向素闵想探出些什么,却只见素闵低头饮酒,嘴角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并没有什么举动能让他拿捏到什么不妥之处,不禁更加疑惑了。
龙椅上的许光枢也是有些惊住了,京中消息通达,这素闵与秦诗茵两家的情谊,他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能听到?
半晌后许光枢大笑道:“这秦家四娘是何样的美人?朕可还知,前些日子成寅也有意迎娶其为正妃,成寅是否确有此事啊?”
许成寅紧紧握着酒盏,似乎是有些焦躁,骨节分明的手都因此泛了白,听及许光枢唤他,连忙回了神放下酒盏起身道:“儿臣确实心悦诗茵,前些日子已经递了提亲的帖子,还在等着少府监的回复,却没想到原来素二郎也心悦诗茵,倒是也有些惊愕。”
秦诗茵绞了绞手帕,嘴唇因为紧张而咬的失了血色,在听得许成寅如此亲密的唤她之时,瞳孔更是猛然瞪大,一脸茫然无措的看向素清绾,焦虑之情跃然脸上。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小声的议论中,皇子心悦、官家公子哥也心悦,那此番恐怕就是轮不到女子家再说些什么了。
此时女席上一直未曾过多言语的李稚嫣也有些局促不安,她单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而后看了看父亲李常晋,又看了看定王许成寅,内心的那一杆秤愈发的偏移起来。
即便素闵是辅国将军之子,可许成寅毕竟是大楚的定王殿下,若陛下顾及素将军的情面允了赐婚还好,若不呢?
若不,那秦诗茵便会嫁进定王妃成为高高在上的定王妃,而她和她的孩子却只能居于侧妃之位,与妾无异。
李稚嫣沉了沉呼吸,她可以被定王、被父亲记恨,可她的孩子吃不得这个苦,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偏差出现,都会导致她与腹中的胎儿受人耻笑,那倒还不如,搏上一搏。
“陛下,臣女擅自请意,求陛下将臣女,许配于定王殿下!”
许光枢正头痛之际,却听见殿下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忙低头看过去,便瞧见了原来是李国公家的二女跪倒在地,顿时便心有不满道:“今日母后这寿宴还真是事杂情多,外使还在,这些个事不若下了宴再说。”
“陛下,臣女,怀有了定王的骨肉!”李稚嫣终于咬了咬牙将这事说了出来,她知道,若是待下了宴再说,那便就真没有她的翻身之处了,因此即便她冒着如此大不韪的风险,也必须当着文武百官、各府家眷的面前,将此事抖落干净。
这一句话可真是教满昭阳殿的人都惊的一个慌神,外使听不懂汴京方言,身旁的转译使也极其懂事的在此种情况下并不允以解答,因此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说了些什么,他们还真是一概不清。
许成寅在李稚嫣走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想上去阻止一下,却为时已晚。他此时眼神阴鹜的看向殿下的李稚嫣,内心早就已经将其千刀万剐,而后恶狠狠的看了李常晋一眼,眸中渐有凶恶之气,仿佛是在规划着什么。
“李家二娘,你这话,可属实?”许光枢眸子微微眯了眯,似是在警告也似是在探究,“你果真,怀有了成寅的骨肉?”
李稚嫣声音渐渐染了哭腔:“臣女,不敢欺君!”
正待许光枢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许成寅从上位走了下来,而后跪于殿前道:“陛下明鉴,儿臣并未与李二娘有染,腹中之子,也并非儿臣骨肉。”
剧情再次转圜,殿内一众人等简直被这翻来覆去让人搞不清楚的事情扰了神,一时间无不感叹皇太后好好的寿宴,竟变成了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
李稚嫣显然是被许成寅这一句话惊得愣住了,她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是在瞧着一个极其陌生的人一般。而在上席的李常晋同样如此,虽说今日嫣儿之事所行并不妥当,但他以为只要定王稍加缓说一二,将嫣儿娶为正妃,倒也会是个转圜的余地,却没想到这定王,竟如此的无情!
而女席这头的素清绾倒是悠闲了,她咬着桃酥笑眯眯的看着李常晋,心中却在缓缓的数着数字,倒数为一的时候,终于是瞧见李常晋甩了甩官服,起身往殿中心去了。
她舒了一口气看向许嘉述,微挑的眉眼传达着一句话:好戏要加码了。
李常晋确实不辱素清绾所望,当即跪拜厉声道:“陛下,臣二女,确实怀有定王的骨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