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印虽有些醋妒他对那刺猬的关切,但念起适才那场突发意外,倒也不敢马虎,便紧随在白啾身后。
两人到了后院,但见阿黑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衣裳脏兮兮的起了不少褶子,人看上去倒是好端端的。
白啾三脚两步上前,捧着他的脸左右细看,这才长舒一口气道:“还好没受伤,吓死我了。”
敖印在一旁看着,心内已是醋海翻腾,冷冷发声,“到底出了何事?”
阿黑吃他语气一下,这才抽抽搭搭的哭诉起来,原来昨儿半夜宾客走后,他就把桌上剩下的喜糖都收在大缸里——阿黑爱吃甜食,白啾答应这些东西任他做主——可谁知今早上起来一瞧,就发现院中那几口大缸都空了。
白啾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说只不见了喜糖,不禁笑出声来,便拍着阿黑的背道:“没事,咱们再买不就行了。”
阿黑犹在哽咽,“还有库房里珍藏起来的一坛蜂蜜也不见了……”
白啾不禁语塞,亦且为之义愤填膺,偷糖也就算了,怎么能连蜂蜜都搬走呢?要知道人间的点心之所以那样香甜可口,多数是加了蜂蜜烹饪的功劳,且这样东西不但价贵,轻易还不易得,如今适逢秋日百花凋敝,再想弄这么一坛子蜜还不容易呢。
白啾遂义正辞严的向敖印道:“殿下,咱们务必得找出凶手。”
敖印对其颇为无语,说好的息事宁人呢?但一联想到早晨发生的事,敖印亦不敢疏忽,万一这贼与袭击他的是同一个……可这样凶神恶煞的妖物怎么会来偷蜜呢?
既要抓贼,自然得先设下诱饵。敖印将库房里仅剩的小半罐蜜糖悉数取出放在门廊下,两端系上细绳,绳子的一侧连着风铃,一旦有何动静,必然会引起注意。
办法是简单了点,但总得一试。敖印对此无可无不可,唯独白啾与阿黑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贪馋的望着那罐蜂蜜,唯恐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人静默的伫立了片刻,一直到月上中天,院中还是不见任何动静,就在敖印以为那物再不会来时,忽听叮当铃声乱做,一团黑气裹挟着乌云奔啸而来。
难道真是早上的妖物?敖印的心不由提起,未免白啾以身涉险,快速捏了个法咒,将他众人团团围住,自己却提剑现身,与那庞然大物厮打在一起。
此物比早晨所见似乎还要高大些,身量也更加健硕,然而两人的打法却大不相同。早晨与敖印交手的那物招招凶险,意在毙命,眼前的这个却似乎颇有保留,且打且退。
没一会儿,那人便已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逐渐显出败落迹象,敖印正要再接再厉杀他个落花流水,谁知那人却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求饶道:“壮士饶命!”
敖印:……
这未免投降得太快了吧?
不过他亦非赶尽杀绝之辈,对方既然认输,他也就见好就收,轻轻将剑囊提起放在腰间,从容问道:“你是何物?因何而来?”
那人不敢隐瞒,早乖乖俯首现出原形,却原来是一只笨拙黝黑的熊罴,生得举止粗豪,相貌憨然,看上去倒不像个贼。据他所说,只因青城山最近来了一拨蛮人开荒,害得他们这些修行半成不落的妖怪无处可去,又不敢擅自杀生,这才到民间来寻些谋生之道。
敖印微哂道:“孤只见过偷米偷面的,倒没见过偷蜜的。”
熊罴老脸一红,当然也不是非其不可,不过像他们熊族之流,生来便爱好蜜糖等甜食,比起冒着危险到树梢崖顶寻找蜂窠,找几户防守稀松的宅院偷偷潜进去却方便多了。
这原也是他头一遭偷东西,原以为顺顺当当,谁知倒撞见了东海三太子,熊罴不得不感慨自身运气不佳。更不知三殿下会对他施以何种责罚,唯有乖乖认命。
谁知敖印的目光却落在他左臂上,熊罴被他盯得胆战心惊,忽见面前银光一闪,那把离鞘之剑竟是又飞了过去,熊罴来不及去挡,险些以为自己小命不保,谁知那把剑却只是稳稳的悬在他手臂之上,并未砍下。
敖印轻嗤一声,继而将长剑收回,道:“不是你。”
熊罴被他说糊涂了,谁不是谁?
还好敖印没有卖关子的习惯,紧接着就从屋里丢出那截断掌,目光如炬道:“你可识得这个?”
熊罴骇然,“他曾来惊扰殿下?”
原来那断掌的主人是一只豺狼妖,在青城山上与熊罴比邻而居,两人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成想如今流离失所,倒偷到同一家子了,大概也是冥冥中的缘分。
敖印冷笑,“不止,他还想杀人呢。”
因将晨起那事毫无隐瞒的告知,熊罴听罢更添不安,只道:“其中或许有甚误会,等我见了他务必向他转达,让他亲自来向殿下致歉。”
那豺狼妖性情他还是晓得的,虽然凶狠贪婪了些,却只限于捕食猎物,甚少伤及无辜,何况两人修为不分伯仲。方才短暂的交手他都能辨识出敖印身份,豺狼妖怎会认不出?其中着实蹊跷。
敖印冷声道:“道歉就免了,只需告诉他与那幕后之人,以后再无轻举妄动,否则,孤亦不会饶过他们。”
熊罴默然,亦只得唯唯答应下来,无疑他也猜到其中定是有人指使,否则青城山上的一只无名野妖怎么有胆量袭击水君之子?抱的就是能成功最好、不成功也有人顶锅的念头。
第33章疑窦
熊罴虽不聪明,亦知晓此事绝不是自己能沾染的,眼下他唯一的念头便只有速速逃离此地。就不知敖印肯不肯轻易放过他。
还有之前偷蜜的事……熊罴惴惴说道:“先前偷过去的东西,小人已用了大半,若殿下不弃,请给小人一月功夫悉数补回。”说来也怪他自己胃口太好,才一夜功夫就吞吃殆尽,如今也不知做几日苦力才能换来银钱买糖买蜜,想想亦是心酸得很。
敖印却大手一挥道:“不用了,算什么大事。”
他这趟到人间是为了攒功德,并不为多造杀孽,为了这么点东西计较就太失气度了。
熊罴听罢自是千恩万谢,不敢再耽搁,抬起肉乎乎的熊掌快步逃开。临走还恋恋不舍的望了眼院中剩下的半坛蜜糖。
阿黑气得胸腔一突一突的鼓着,白啾只得好言安慰他,“不妨事的。”
虽然婚事不可以再办,但喜糖还能再买不是?
阿黑不再说话,只满脸不痛快的抿着嘴。
白啾知道他的性子有些悭吝且认死理,但谅着这么点小事,过几日就好了,谁知当黄昏从敖印从街市上回来,便发现新房里已人去楼空。
白啾揭开压在窗棂下的字条一瞧,讶然道:“他去追那头熊了。”
看来阿黑对美食的偏好比他更甚,就为了别人偷吃他的东西,务必要理论个一清二楚,这才叫真正的吃货吧?
敖印却疑心那刺猬妖故意来一招离家出走,好引得小胖鸟牵肠挂肚,这做派和话本里那些恶毒女配一模一样,遂警惕的问道:“所以?”
白啾歪着头想了想,重重叹了一声,“还是算了。”
阿黑认准的事那是九头牛也来不回,何况他脚程快,又会钻洞,这会子早不知跑到那条山旮旯去了。还在那熊罴个子虽大,看着却憨厚笨拙,谅着阿黑在那人手里吃不了亏——但愿他别把人家的老巢给掀了!
敖印听他分析完毕,正暗暗好笑,忽见白啾拉着他的胳膊,柔情满怀的道:“阿黑去了也好,这下就没人来打扰咱们了。”
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这样动人的言辞,敖印不禁感慨万千,正想揽着他的肩膀来一个热情的深吻,就见白啾拽着他的衣袖殷殷道:“你答应带我去澡堂子的,如今可还算数?”
原来他还惦记这桩事,敖印不禁满面黑线,还以为他是怕那刺猬妖打扰二人的蜜月,原来只是想痛痛快快的洗个澡么?
真是不解风情。
白啾无心理会敖印幽怨的目光,兀自兴兴头头回屋收拾起替换的衣裳,权当他是默认。
敖印也只好认了这项功德,否则岂不显得他太小气。
两人收拾停当上了马车,白啾一路上喷红着脸颊,时不时兴奋的掀起窗帘张望,敖印则后悔不该轻易答允他的请求,一想到小胖鸟在大澡堂里脱得精光赤条被人看去,敖印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虽说这世间男子并非个个都有那种偏好,可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在敖印看来小胖鸟浑身是宝,没有人会忽略得掉他。
敖印越想越觉得心中那条嫉妒的毒蛇在撕咬自己,遂灵机一动向白啾道:“其实何必花这冤枉钱,东海的水晶宫里就有一汪温泉,连着火山边上的活水,香气馥郁,比这些脏兮兮的澡堂子好得多呢!”
小胖鸟果然来了兴致,“真的吗?”
敖印一脸正直的点头,满以为这般就能令白啾打退堂鼓,可谁知他却说道:“那也得好久才能回去,还是先尝个鲜再说。”
敖印无法,只得压抑住满心的怒火,这熊孩子,真是越来越溜滑了。
好在正式沐浴的时候倒没太多岔子,虽然池子里人实在太多——真的多,而敖印意料中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他还以为白啾会赤-裸着身子到处乱跑,还好没做出这等丢人献丑的事来——因他进去没多会儿,就被屋内蒸腾的热气弄得晕眩不已,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末了还是敖印半搂半抱的将他拖出来,白啾趴在他肩膀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有了点精神,软趴趴的道:“累死我了。”
两个男人以这般暧昧的姿态说出这般暧昧的话,那是必定会遭人误会的,敖印却半点不介意,只含笑刮了刮他的鼻子,“还想不想来?”
白啾忙不迭摇头,两颊显出胭脂一样的红色,直如喝醉了一般。果然对他这样的鸟儿来说水便是大忌,还好他今日用的是一副人类皮囊,若是以鸟形来去,羽毛不被淋得透湿才怪呢。
那劳什子温泉他也不想泡了,白啾眼下只想快点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敖印瞅着他这副娇慵无力的模样不禁为之意荡神驰,正要俯身亲一亲他的脸颊,忽听几声惊喜的呼唤,“敖兄!”
敖印皱眉看着这几个煞风景的人,他认识他们么?
几人看起来打扮都不差,唯独脸上都有种乡下人初进城的生涩感——呃,认真说起来,他和白啾其实也算乡下人哩。
为首的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笑容满面的同他招呼,“敖世兄,你也上京来赶考么?”
敖印记起来了,这是他做书生时结识的那帮私塾学子,只因后来恢复记忆后,脑海中充塞的记忆过多,倒把这些人事给忘了。
不过他在外人用的的确是进京赶考的理由,便只矜持的点点头,算作承认。
那人欣然道:“如此,盼与世兄在考场一唔。”又好奇地看向伏在他肩头的身影,“这位是……”
白啾很快答道:“我是公子的书僮。”
这亦是他与敖印达成的共识,未免暴露身份,两人自然得捏造一段关系,这个理由是最不容怀疑的。反正白啾看着娇娇小小的,又乖巧聪明,的确很像个书僮。
敖印却因他答得太快而有些不满,就这么不想承认跟他是一对么?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气性作怪,他竟硬邦邦的道:“这位是内子。”
众人都僵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哈哈笑道:“世兄还是这么风趣。”遂各自散开,心里都也知晓这两人关系不寻常,不过像这等清俊的书僮本来也不光为伺候笔墨之用,拿来暖床也是常有之事,可见敖印上京之后也学坏了,竟连那些世家公子的习气也沾染了不少——这样下去还如何能中举?也罢,倒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白啾候他们离去,这才好奇问道:“什么是内子?”
敖印冷声道:“就是妻子的意思。”
他简直满心恼火,不为那些人对他的轻视,只因他们竟误会白啾是自己的娈宠,这就太欺负人了。
白啾听不懂众人的谈话,自然不觉得生气,只巴巴的问道:“你要去赶考吗?”
敖印逢人都这么说,弄得白啾都几乎信以为真,该不会敖印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陪自己上京,而是为了挣一番功名吧?
虽然他亦不知功名对敖印而言有何用处。
敖印-心中一动,反握住白啾两只手腕,“你希望我去赴试吗?”
白啾对于四书五经根本一窍不通,不对他对书生向来倾慕,因此也就理所当然觉得考取功名是一件极光彩的事,因道:“若殿下乐意,我当然是支持的。”
敖印被他激励起满腔斗志,“也好,那咱们就挣个功名让他们瞧瞧。”
他这趟原只为游山玩水,可方才被那几个狐朋狗友一刺,倒觉得自己还该做点别的什么才好。况且,若能叫人间几页书难倒,他从龙宫带来的那一车卷宗更是看都不要看了。
他当即决定先去西市买些文房四宝。
白啾乐得从命,当然不忘提醒敖印给他买些吃食,红袖添香伴读书,做书僮的也得吃饱东西才有力气照顾主人呢。
他正要起步,忽觉眼前一花,只见不远处的人从里,一个酷似敖印的身影飘然而过,仿佛还轻轻望了他一眼。
简直一模一样。
敖印走出数步,忽觉手上空空,这才发现小胖鸟还楞在原地不动,不禁皱眉唤他,“你不想吃糖葫芦么?”
白啾的心神被糖葫芦勾回来,忙颠颠跑过去,“殿下等我。”
他忍不住望了眼敖印英俊的面容,心中不禁泛起狐疑:世上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