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啾吃饱了东西,打了个长长的嗝,很想找地方躺一下。小眼睛四下一望,认准了案上的书,便伸展开圆滚滚的肚皮仰躺在上头。反正敖印不会害他,他是不介意将要害展露在对方面前的。
谁知敖印这厮偏偏存了坏心眼,趁其不备蜷起两指便去搔白啾的痒,白啾被他弄得乐不可支,忍不住在桌上打起滚来,谁知不小心碰翻了旁边一碟墨汁,那乌黑的汁液淋淋漓漓溅了他一身,可怜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白鸟就这样变成乌鸦了。
“……”敖印静默了一会儿,继而就捂着肚子哈哈哈起来——他真的不想在这关口火上浇油,可他就是忍不住啊!
无他,只怪白啾这副模样实在太过滑稽。
白啾被人这样取笑却难免着恼,气鼓鼓的站起身来要找他算账,无奈被打湿的羽毛飞不起来,白啾本想来个鹰隼般的俯冲好将敖印也沾一身墨汁,可惜气势够了力量却不足,最终只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沾了不少尘泥,反而倍添狼狈。
敖印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第36章抉择
末了还是他笑够了,才大发慈悲地将遍身狼狈的小黑鸟拎起,细细舀来清水为他将羽毛上沾染的墨汁洗净,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白啾抖了抖冠上的水珠,再不肯理他。
一直到晚上就寝时,白啾踌躇不决的立在窗台上,犹豫是该赌气出去还是老着脸皮留在敖印房里。可院里说不定会有野猫呢,凭他现在的实力是绝对无法招架的。
正没个主意,敖印已将床上的被褥掀开,拍了拍身侧,“还不过来?”
白啾再无迟疑,喜孜孜的伸展开双翅飞去。他无非需要一个台阶下,既然敖印愿意赏他脸皮,白啾自然乐得从命。
敖印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掌,笑叹道:“坏东西!一天到晚和孤赌气。”
白啾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当即支起尖尖的喙,在他手心啄了两下。无奈他人小力弱,这点伤害近乎于没有。
敖印反以为这小妖精化为原形还不忘同他调情,遂强抓住那两只小小的脚爪,告诫道:“行了,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怕孤压坏你。”
这倒不是吹牛,看白啾这一拳头就能包住的小布丁点模样,敖印翻过身说不定都能将他给压扁呢。
白啾设想起自己被压成一团肉泥的惨象,悚然一惊,果然不敢再乱动。
这一夜于安宁恬静中度过,次早敖印醒来,却发现枕畔已空无一人,第一反应便是小胖鸟真叫自己给压坏了,可细细眼看时,床褥上并未沾染半分血迹,那么,莫非他竟私自逃走了?
敖印-心头一阵紧缩,虽觉得白啾并非不告而别之辈,可此番的情况到底特殊些,莫非他是害怕永远变不成人、不敢以这副面貌面对自己么?不,那小子按说没这般体贴人心,可,还能是为了什么?
忽闻一阵清脆的鸣啭响起,敖印茫然望向窗外,就见白啾两眼晶晶地朝他直飞过来,这才松了口气,皱眉道:“你去哪儿了?”
白啾微微扭过头,向他展示自己鲜洁的面庞,羽毛上还凝结着清澈的水珠。
还是一样臭美。敖印简直那他没办法,这傻鸟到底分不分不得孰轻孰重?亏他为这件事终日提心吊胆,白啾倒好,终日和没事鸟一般。
虽说他不希望白啾为此怏怏不乐,但这也太善忘了吧?
敖印无奈,只得向他下达禁令,“以后别私自离开我左右,就算要去做什么事,也得先知会我再说。”
毕竟白啾眼下情况特殊,随便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能造成伤害,敖印无法杜绝外界的侵扰,便只能尽量将小胖鸟约束在身侧,免得出事。
白啾漆黑的眼眸里有些许不满情绪,但念着敖印毕竟是为他好,只得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敖印便使出那软硬兼施的计策,“你若乖乖听我的话,待会儿我便给你买两串糖葫芦——每天都有。”
等糖葫芦到了手,便是敖印赶他走白啾也不肯走了。可惜他如今的状态吃着实在不方便,外层包裹的那层冰糖又太过坚硬,啄得嘴巴都疼了,敖印只得耐心在外皮上敲出小孔,好让他啜饮里头的糖汁。
白啾感激的望他一眼,便埋头奋力耕耘起来。
吃完之后,敖印又用净帕将他嘴边沾染的残渣拭去,问道:“有力气赶路了么?”
小胖鸟拿翅膀拍拍肚皮,信心十足的表示肯定。只要敖印肯每天这样贿赂他,别说是回东海了,让他上刀山下油锅都使得呢。
敖印再次感叹,这傻鸟儿实在好哄极了,自己务必得将其看紧些,否则一不留神恐怕就会被别人拐走呢。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就快许多了,虽则白啾很想走走停停顺便观赏一下沿途景致,无奈敖印归心似箭,竟是片刻也不想耽搁,白啾无法,只得遵从爱人的意愿,幸好他身子虽缩小了不少,负担却也跟着减轻许多,一路吃吃喝喝,倒也不觉得疲累。
白啾满以为这趟回得突然,龙母娘娘定会吓一跳,继而欣喜万分的出来相迎,可谁知东海不止外头风平浪静,里头也是静悄悄的。
这就很稀奇了。
白啾将水晶宫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也没寻出半个人影,不禁咦道:“他们莫非也到外头作耍去了么?”
敖印很清楚,父亲母亲都不是这样不分轻重之人,就算一时兴起要到外边去,也须先将宫中事宜交代清楚,可他却未听到半点风声,这就很值得怀疑了。
正要施展搜魂诀逐一探去,巨大的石柱后却转过一身着青衫的人影,二皇子敖次君施施然笑道:“三弟回来了。”
敖印皱眉望向他,“父王何在?母后呢?”
次君笑道:“父王偶染微恙,正在静养,母后自然得服侍左右。”
敖印当即启步,“我去看看。”
次君却摇着折扇轻轻将其拦住,“不必了,父王需要静养,三弟若贸贸然前去,耽误了父王养病反而不妥。”
敖印不得不以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位二哥,之前他虽已察觉到敖次君的野心,但充其量就是个野心而已,目前看来,他竟是已……得手了?
还有大哥何在?莫非亦已遭其软禁?许多的疑问充塞在敖印脑海中,无从解答,他唯有用冷冽的目光盯着这位二哥。
白啾收敛羽毛栖在敖印肩上,亦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他再迟钝,也觉察到眼前的不是好人,甚至与敖印处于敌对状态。
尽管敖次君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却笑里却仿佛藏着刀子。
“大哥呢?”敖印再度开口。
次君并未回答,反倒笑吟吟地望向敖印臂上的小生灵,“三弟突然回宫,应该不止为了问这些吧?”
次君缓步上前,似乎想摸一摸雀鸟的羽毛,敖印却利落的侧过身避开,冷冷说道:“看来此事与你亦脱不了干系。”
本来他就怀疑那瓶被调换的丹毒是敖次君暗中放进去的,如今白啾又被人下了黑手,如此种种,很难不与幕后之人联系起来。
不过,敖次君的目的似乎不止于此,但瞧他此刻踌躇满志的神情便知道。敖次君微笑道:“三弟不想助他回复人形么,难道一辈子苟且偷安下去?”
敖印眉头皱的更紧,“你有办法?”
敖次君笑而不语,目光悄然转向身旁石柱上镶嵌的一枚珠子。那明珠足有鹅卵大,光华盈眼,灿灿生辉——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定海神珠,全东海也仅有四颗。
敖次君道:“求人不如求己,解决之道就在眼前,三弟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敖印虽料到他会用某种秘法来威胁自己,却不曾想是这样直白的阳谋,的确,若不能对症下药找出白啾身上的问题,便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办法:定海神珠威力无穷,服之不但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对仙妖而言,还可使修为一日千里,区区化形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这四枚珠子分别镶嵌在龙宫四角的石梁上,起平波定风之用,一旦拆下一枚,必将震荡大作,海水奔涌,那时造成的惨况就非人力所能弥补了。
第37章喜讯
敖印冷笑道:“从前也是你告诉我这桩玄机。”
儿时的记忆虽然模糊,敖印后来亦渐渐回想起来,当初正是受了这位二哥的怂恿,才妄图拔下这枚珠子好助白啾化形,谁知险些酿成大祸。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遭贬斥,几百年不得返乡?
那始作俑者敖次君脸上不见歉疚,反而愈显云淡风轻,“当时不是二话不说就要动手么吗,如今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这会子可没人拦你。”
一旁听着的白啾颇为震惊的瞪大眼,他没想到里头竟有这么一段曲折,这么说来,敖印是因他而被贬的?他才是罪魁祸首?可他半点也不知情!
况且,敖印怎么能为了助他化形就去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呢?白啾总以为敖印小时候对他的欺负都是发自内心的,长大后才渐渐有了改观,可这般看来,他分明就是个口不对心之人,白啾不过偶然向他抱怨了两句修道之艰难,敖印就宁可冒大不韪为他偷盗,他怎能如此?
白啾只觉得舌尖又酸又甜,一方面感动于敖印对自己始终不渝的心意,一方面又觉得自己间接害他受了重罚,心内十分愧疚。
那厢敖次君又提醒道:“我劝你快些拿主意,这病是拖延不得的,耽搁久了,非但不能修成正果,连血肉都会渐渐腐坏,最终变成一具毛色无光的干尸,你宁愿见那小麻雀如此么?”
敖印很明白他心内的成算:敖次君想夺权,却不愿耽搁污名,他要堂堂正正成为老龙君的承继人,为保万全,自然就得将其余的兄弟打压下去。大哥早早就退出了戏台,剩下与他相争的便只有敖印,一旦敖印真正闯下大祸,这回连龙君龙母也得无法挽救了。
而敖印还不得不上当——敖次君深知那扁毛畜牲对他有多重要,一旦捏准了这道关卡,不怕敖印不乖乖认输。
白啾紧张得连颈子上的翎毛都竖了起来,可恨不能说话,唯有徒劳的在敖印耳畔啁啾不已,一时又恨不得发狠向对面扑去,将那该死的二殿下眼睛啄瞎。
敖印察觉肩上的异样,安抚的摸了摸小胖鸟的脊背,沉声道:“放心,我不会答应他的。”
白啾在他掌心中渐渐安定下来,他才不要敖印为他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他就算变成人也会良心不安的!
敖次君看着这一龙一鸟你侬我侬,不禁微微笑起来,“怎么,还没决定?”
敖印冷静的道:“你不过为诱我上当,我又怎会中计?”
从前不晓事也就算了,如今既已明了后果,他若还不管不顾的取下定海神珠,惹得生灵涂炭,到时只怕更要与白啾落得阴阳两隔的下场——这样不划算的买卖,傻子才肯去做。
“那你就眼看着他维持这副扁毛畜牲的模样?”次君哦了一声,轻轻挑眉,“一直到死,你俩都不会再有肌肤之亲,你可耐得住?”
敖印沉住气,侧首看了眼白啾,在那双乌黑瞳仁中发现与他一样的决心,遂静静说道:“这不要紧,他若一直不能复原,我便照料他一生一世,他若是因此寿数大减,我也会陪伴他一起老死。”
他轻轻抚摸白啾颌下的微羽,温声道:“无论黄泉碧落,你都要等着我。”
白啾清亮的眼仁渐渐被水光盈满——是被感动的。他既慨叹于敖印的深情厚谊,与此同时又平添一层愤怒,遂不顾敖印拦阻,挥动脚爪尖啸着朝对面冲去。
敖次君岂会容这么一只不及巴掌大的鸟儿得逞,衣袖轻举便要将白啾碾碎成齑粉,谁知他快,敖印的动作更快,几乎眨眼间便已到了跟前,挥剑斩落那截袖管。
虽然只是短暂的交手,敖次君已试探出对方的修为仍在自身之上,当下亦不敢托大,一面运劲抵御,一面却撮唇成哨,大喝道:“来人!”
如今这龙宫已被他布置得如铁桶一般,四下都是埋藏的暗兵,只待一声令下便会直冲出来,团团将敖印等人围住。
到时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敖次君打的好算盘,无奈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离他吹哨已有半柱香的功夫,周遭仍是静悄悄的,并不见有人出来相助。
敖次君心内大疑,只得强支起精神,再度喝道:“来人!”
这回总算有了响动,只见洁白的玉石立柱旁,竟转出一个衣裙翩跹的中年美妇,神光充盈,气势夺人。
敖次君不禁哑然,“母亲,您怎么会在此地……”
“否则还能在哪里?该被你软禁于地牢中么?”龙母冷笑道,保养得宜的秀丽脸庞上浮现一抹戾色,可见是真动了大气。
白啾早在她现身的一刹那便欢呼着飞过去,继而是一阵清脆的鸣啭,虽听不大懂,众人却都知晓他应是在唤“龙母娘娘”。
敖印无奈的瞪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未免太见异思迁了些,见了龙母就把他给忘了,莫非婆婆比相公还亲近些?
龙母摸了摸白啾的头顶,感叹道:“好孩子,让你受惊了。”继而便冷冷转向次子,“本宫不过试一试,你这么快就露出马脚来了。次君,母亲知道你心思不浅,却不料你这般沉不住气,你以为凭你的资质,足够继承你父王的大业么?”
敖次君的脸庞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他再愚钝,如今也已意识到龙君龙母不过合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骗他上当——而他竟真的如这二老所愿!
如今主客易势,落入绝境的反倒是他自己,不,也许还未到绝地。敖次君心念电转,正要让暗藏的精锐一拥而上,忽闻甲兵声响,却是龟相领着一众人马赫赫扬扬出来,高呼道:“老臣救驾来迟,望娘娘及殿下恕罪。”
跟在其后的大王子敖天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老东西的脸皮也是够厚的了,明明事情不必弄得这样麻烦,是龟相提议,说龙君龙母既属意三殿下承继大统,好歹也须试一试其心性能耐。老三的能耐不消说是强过老二的,至于心性么——敖天原以为这位三弟方才会沉不住气中计,谁知结局与自己所料相差许多,看来老三果然不是幼时那个稍稍一撺掇就鲁莽生乱的孩子了。仅凭他未贸然摘走定海神珠这点,足可见得他进益匪浅。
gu903();敖天正欲上前拍拍三弟的肩膀以示嘉奖,谁知敖印却看也不看他,而是笔直地来到龟相身前,郑重下拜并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