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鸦雀无声。
好半晌,约莫足了十来分钟的光景,关渠突然
握了握拳,暗自决定要先请示一下‘太座’再说,便想着含糊两句,先把李家夫妻打发走,明儿再问程玉意见,可结果……
嘴刚刚张开,他还没出声呢,外头玄关处,突然跑进来个司机打扮的男人,他举着张报纸,满面慌乱惊恐,冲过来就嚷嚷,“老爷,太太,不好了,出事了!我,我,我,我找着小姐了,她,她她她她……”
“顾成,你说什么?你找到曼语了?她在哪儿?”李太太猛然转身,急急的问。
那叫顾成的司机便抽气,颤微微的举起报纸递过来,口齿都不太灵俐,“老爷,太太,您们快看这个,许家……就是那个和春堂药铺的东家,他家少爷要纳姨太太,就这页儿登着呢,上头还有照片,这不是小姐吗?”他断断续续的说。
顾成在李家当了十年的司机,算是看着李曼语长大的,把她当半个女儿瞧,因此,哪怕海城日报上那张低眉垂眼,只有邮票大小的黑白像照的特别失真,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这是曼语?”李太太跟抢似的夺过报纸,目光定定投到黑白照片上,确认那是女儿,便又转向文字描述。
那是一个不大的豆腐版,简单写了许家少爷纳妾的消息,短短不过四、五行字,却足够我让李太太震惊,“不,怎么会?许家少爷不是已经瘫痪了吗?人事都不知了,曼语怎么会嫁给他?”
“拿过来,快,让我看看!”一旁,李柏也凑了过来,一目十行的扫过,随后,便是勃然大怒。
“好大的胆子,许令则,那是个什么东西?狼心狗肺花肚肠,便是好好的四肢健全都配不上我女儿,如今他都瘫痪到床上,屎尿不尽了,居然还妄想攀附,而且,还是纳妾!!谁给他的狗胆,简直不知所谓!”
“他骗了我的孩子,许家人拐走曼语,一定是他们威胁我女儿,我,我,我要抓他们下大狱!”他高声喊,脸色都胀了。
“对对对,老爷,你快把咱们女儿带回来,不能让她陷进火坑,那姓许的都要蹬腿了,哪里是曼语的良配,而且还是做姨太太……那孩子是我们娇生惯养长大的,哪能受得了这些?一时半会被迷了眼,咱们不拦着,往后她的日
子可怎么过?”李太太慌手慌脚的推他,嘴里不免恨恨,“死丫头,上天派来讨债的鬼,真真是个没脸皮的……”
“那许令则明明是结了婚,人家都有老婆,眼下又那光景,怎么她就非认准了,咬死不松口?我是她亲妈,我难道会害她吗?”
“横挡竖拦,我是为了她好啊,她不领情就算了,一时想不开恨我,我也不怪她,她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儿?居然撒脚跑了,还一走几个月不见追踪,她难道就不怕我们挂心吗?”
“甩家舍业,连爹娘都弃了,她就是为了去给人家当姨太太?一辈子伺候个‘活死人’吗?许令则到底是哪里好?怎么就把她迷成这样,连心肝都丢了!”
李太太痛心疾首的喊,“我,我真是白把她养活那么大……”
“不,老婆,你别这么说,曼语肯定不是自愿的,她是被骗了,是许家人拐了她!”李柏气的直跺脚,带着老婆,一块痛骂许家人。
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连许家的狗都没放过。
引得关渠直皱眉头。
毕竟,这夫妻俩言语牵连上了他家‘少奶奶’。
“那个,老爷,太太,您们俩刚看的是海城日报,我这边还买了张溪报,那上面有记者写,说咱们家小姐跟许令则是什么师生恋,已经同居好半年了,又说她是自个儿毛遂自荐,跑到人家许家少奶奶跟前跪地自请,您们瞧瞧这标题,说什么‘畸恋成瘾,女大学生痴迷大作家,主动上门做妾……”一旁,顾成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叠起的报纸,小声开口。
跟海城日报这等正经大报不同,溪报不过周刊小报,上刊登的内容也多是艳情八卦,怎么惊悚俗艳,引人眼球便怎么来,颇受中下层人士——类似顾成这般人的喜爱,今朝能得着李曼语的消息,还是因为他想买最新的溪报,这才瞧见的。
“溪,溪报?”李柏和李太太的诅咒声瞬间停下,目光怔怔看向顾成,他们嘴唇都颤抖着。
着实是,他刚才说的那内容有些太惊悚,让两人一时接受不了。
“对啊,老爷,太太,这上头有小姐的照片,真真的。”顾成哭丧着脸,举起报纸。
李柏和李太太就着他的手看见
,瞬间心都凉了。
报纸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就是自家闺女和许令则‘相识相爱’的过程,且,因为没有美化和报纸的性质,显得隔外艳情和粗鄙,当然,或许是怕麻烦,报纸里没登自家闺女的真名实姓,只说是海城大名‘某某女学生’,可是,那有什么用?
文字没登,但是有照片啊!
那么大的照片,足足占了四分之一个版面,自家闺女的头跟鸡蛋那么大,眉眼模样印的清清楚楚,但凡见过她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怎么照的?
自家闺女那身衣裳,还是离家出走那天穿的呢!!
这是出了家门,就直奔许家了吗?
李家夫妻欲哭无泪。
顾成僵硬如许。
气氛沉默压抑到了极点,谁都不说话。
“咳咳……”好半晌,关渠轻咳一声,想打破一下尴尬气氛,然而,没等他咳完呢,李柏猛的一跺脚,恨声道:“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孽,不管怎么样?曼语都是我养活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死路,现下,她恨我就恨吧,那个许令则,我管她爱不爱,甘不甘愿,就算打折她的腿,我都要把她带回家。”
“许家的姨太太,她死都别想当!”
“对,相公,你说的对,曼语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十月怀胎生养了她,我是她亲妈,我不同意的婚事,她就不能嫁!”李太太咬牙切齿。
“走,咱们走,把曼语带回来。”夫妻俩异口同声,达成一致,磨拳擦掌的要往外冲。
结果,刚冲了两步,就让顾成拦下来了。
“你要干什么?”夫妻俩齐齐转头。
顾成抹了把冷汗,眼泪含眼圈儿里的小声,“老爷,太太,您们仔细看看啊,这报纸是昨天的。”
“啊?”夫妻俩怔了,“昨天的?你什么意思?”
“溪报登的消息都是即时的,那上头写‘许家今日摆宴纳妾’,那,那意思就是……小姐昨儿已经行完礼,进了许家门了!”您们今儿怒冲冲想要拦,绝对来不及了啊!
顾成哭唧唧的说。
李柏和李太太:……
瞬间惊若木鸡。
两个人都僵硬了。
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夫妻俩都垂头丧气的,然而,狼心狗肺的孩子自
个儿生的,哪怕都快心如死灰了,可彼此相视一眼却都明白,不管是对方还是自己,都不能狠下心来放弃女儿,便只能相顾泪眼着,颤微微携手往外走。
但却在没有方才的气势了。
紧赶慢赶,李柏和李太太一路飞奔着上了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关渠摸了摸鼻子,抬手唤了警卫员过来,轻声叮嘱几句,随后,便转身走进书房,奔着电话走了过去。
——
许公馆,大厅。
程玉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话,眉眼笑的弯弯,嘴里柔声说着,“好了,好了,你且放心,我知道的,既然敢登那样的消息,我就是有心理准备,哪里能吃什么亏?难道你会不向着我吗?”
她歪头,笑眯眯的说着,随后顿声,侧耳倾听一阵儿,连连摇头阻止,“……不用不用,你来做什么?看我欺负人吗?我自个儿就行了,不用你出手,咱们不是明儿约好了要时间吗?等到时候见面,我在把详情告诉你。”
“怎么?还是不放心,怕我受欺负?呵呵,阿渠,在你眼里,难道我竟是个软弱善良的人吗?真真的……行行行,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跟你保证,要是我应付不住了,肯定会给你打电话向你求救的,你就放心吧。”
柔声软语,好不容易把关渠安抚住了,程玉到没觉得心烦,满面挂着轻松的笑,随手把电话挂了,站起身来,刚想回屋,门外,许太太带着李曼语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拎大包小包的女佣。
“婆婆,你回来了?”程玉两步上前,笑着开口。
“嗯。”许太太点头,面色带着几分疲惫,走进玄关,都没用她示意,跟她身后的李曼语便主动蹲身,取出拖鞋,递到许太太脚下,小声道:“妈,您换鞋吧。”
许太太看都没看她,直接蹬掉小皮鞋,换上软拖,走进屋来。
她身后,李曼语默默蹲着,先是拿起她的鞋放进柜子,妥贴的摆正,还用袖子擦了擦之后,才起身收拾好自个儿,同样垂脸走进屋。
女佣们拎着大包小包,紧随其后。
“婆婆,东西买好了?”程玉含笑问她。
许太太拖步来到沙发边,沉重着身体坐了下来,用手揉着额头,她没好气的道:
“也不知我们许家造了什么孽?找了个姨太太,居然光着身子进门,到不是贪图嫁妆,区区一个妾而已,是不该有那体面,可全身上下就一套衣裳,连个换洗的都没有,是不是太过了些?”
“要不是你说摆酒,给了她一身衣裳头套,昨儿险些让她丢尽我许家的脸面。”
让李曼语正式进门,砸实她的身份,这是程玉一直心心念念要做的事儿,搞定了关渠,和春堂和新厂也处理妥帖了,享受着恋爱的同时,她也要着手做正事。
纳姨太太而已,做为正室,程玉是能够做主的,尤其许令则还是那个状态,这事儿基本就是她说了就算,上禀许许太太一声,她便径自准备起来。
摆宴,邀人,登报纸,一顺套路下来,算是‘名扬天下’的把李曼语砸进了许家,在也摆脱不开。
至于许太太呢,虽然是真看不上李曼语,觉得她不像个良家,但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许令则都瘫了那么久,丁点不见好,估计百分百是没救了,便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自家儿媳妇得顶门立户,见天忙的腿打后脑勺,连人影儿都瞧不见,肯定是指望不上,到不如李曼语,虽然蠢点傻点,身份不好,可许太太长了眼睛,她瞧得出来,这女人对她儿子是正经不错的,伺候的挺尽心,便也想给她个名份,算是把她拴到儿子身边,免了熬的时间太长,在生出什么外心来,做出丑事。
许太太心里想的挺明白,便也愿意配合,亲自写帖子广邀宾朋,把李曼语介绍给亲戚朋友,又带她出门购物,给她添衣裳首饰……但,哪怕做到如此,终归,她打根儿上依然没瞧得上李曼语,言辞举止间,总爱拿小话儿敲打她。
对此,李曼语也是习惯了,根本不想反抗。
也反抗不了!
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沉浸在终于嫁了爱人,可以跟他相守一生,可惜是个姨太太,明不正言不顺的纠结情绪中,又是喜悦又是痛苦,且,不知为何,还隐隐有些害怕,心里百味杂沉着,便也顾不上旁的了。
第62章
一朝被裹进许家,彻底让程玉带走了节奏,李曼语那日子过的,说真的挺浑浑噩噩,似乎是脑子木了,一直转不过筋来,且,许太太……虽则人家没多大能耐吧,可后宅里混了一辈子啊,怎么拿捏人,如何调教‘丫鬟’,那是绝对的厉害……
像李曼语这种天真无知,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让她调弄的一个来一个来的,几乎到了言行令止的地步。
不过,许太太也不光只会打压,胡萝卜加大棒的原则,人家玩儿的贼溜儿,只要打了人一个巴掌,过两天必然会给个甜枣,因此,李曼语对她的情绪还挺复杂,并非单纯的怨恨恐惧,而是有些又敬又怕。
到是听话极了。
“曼语。”坐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感觉缓过些劲来儿,许太太睁开眼睛,先是打发女佣把大包小包送到楼上,随后,冲着垂脸儿站她身侧的李曼语招了招手,“你过来。”
“哎。”李曼语抬头看了她一眼,抿着唇小步上前,态度很是恭敬的问,“妈,您叫我干什么啊?”
“昨儿行了礼,你算正式进了我家门,以往的那些,我不拘你到底从哪来的,做过什么……便算是一把抹净了,从此,你便只是我儿子的房里人,要好生伺候夫主,服侍主母,你知道吗?”许太太沉声,训诫了两句。
“是,我知道。”李曼语咬了咬唇,看得出来不太服气,却又不敢反驳。
“嗯,你既明理,便不算个朽木,还算能教。”许太太颌首,微微叹了口气,又道:“许家诗书传世百年,几辈子都是太医,虽则现下民国讲究什么民主啊,自由啊,妾室进门都不签契了,能落个自由身,可是,我家里却还是遵守老礼儿……”
“昨儿摆宴,行的是新礼,不过领你露个面儿,让亲戚朋友认识一番,根本未曾叩拜主母,你都没给玉娘敬杯茶,在我看来,便不算全了礼节。”她沉声着,对着程玉招了招手。
“娘?”程玉凝眉,迈步上前,“您叫我是……”怎么个意思?
“好孩子,娘知道你是孝顺的,自嫁进家来,这么几年,你日日晨昏定醒,没有一天短缺,令则出了国,也是你家里家外
的忙活,当真是贤惠能干,又体贴细心,眼下,家里风雨飘摇,要你个妇人家家顶门立户,算是许家是对不起你。”
“令则那个样子,也帮不上你什么,反到要你操心……曼语这个孩子是你带进来的,算是老实听话,虽则她那个身份,区区一个外室,没资格进咱们家的门,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我老了,精力不济,又得照顾你爹,你又忙的很,令则就缺个能贴身伺候的,勉强她也算合适了!”
“我晓得你大度,也明白你的委屈,知道你是强忍着,只想为了令则好,你放心,玉娘,娘记着你的好,这个家里不管进来谁,你都是娘唯一的儿媳妇,其余什么猫儿狗儿,都不算什么,但凡惹了你,你想怎么处置,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哪怕是令则,往后他醒了,好了,在娘这里,他都越不过你去,但凡他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玉娘,你跟娘说,娘打折他的腿。”许太太很是郑重的表达了态度。
程玉瞧了她一眼,面上露出副感动模样,“娘,我,我知道,你和爹都是疼爱我的,曼语是个好的,她对令则也真心,脾气又天真,不会对不起我……”嘴里这么说,但是,她心里一点都没信。
毕竟,柳玉娘那血淋淋的例子摆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