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和宋夫人姐妹情深,可咱们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也要紧,是不是?我是无所谓的,你只自己选,是要他一辈子不娶,还是咱俩舍了这张老脸,去求一求宋家,我都听你的。”忠勇侯说着,怔怔的看着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看着他期盼的大眼睛,只觉得心里烦躁至极,她思忖了好一会子,才点了头,道:“比起我自己丢脸,总比儿子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强些。”
忠勇侯笑着道:“夫人真乃女中豪杰,如此通透。我这便命人去准备些礼品,咱们去宋家走一趟。”
燕离见二人迎了,忙站起身来,喜道:“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因着忠勇侯一行人到的时候刚好临近晌午,宋同便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说是边吃边谈。因着燕离拒婚的事,他原本是很气忠勇侯一家的,可如今见他们亲自登门,还带了许多东西,便想着也许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心里便又生出些希望来。
宴席之上,除却老夫人之外,自李氏到宋昭,都已入了席。
宋姝坐在李氏身边,故作冷清的模样,心里却已七上八下起来,她暗自忖度着,也许燕离是回心转意了,这才有了今日的一遭。
她浅抿着口中的茶盏,却半分别的心思也没有,只全神贯注的听着忠勇侯与她父亲的谈话,想着从中搜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谢莞心里也无法平静,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会会有怎样难以收拾的场面,此事原本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私下里与宋同、李氏议定了也就罢了,可如今摆到台面上来,倒是无端的给李氏和宋姝没脸了。
燕离到底是男子,对于闺阁中的事不大了解,可她却是知道的。李氏和宋姝原本就不是大度的人,如今又遇到这种事,只怕要惹出祸来。
她心里搅动着,只觉得食不甘味,连菜也没吃几口。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谢莞便想着早早离了场,也好让他们私下里说这件事。谁知李氏却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顾拉着宋姝坐在她身边,又喋喋不休的逼问着忠勇侯夫人此行的目的,倒让这事瞒不下去了。
终是忠勇侯见夫人太过为难,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乐呵呵的对宋同道:“宋兄,今日我来实在是有事相求,还望宋兄看在咱们两家这么多的交情上,千万成全了我这个心愿。”
宋同连声道了“不敢”,又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氏一眼,道:“侯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咱们也别太小气了,是不是?”
李氏莞尔一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有什么隔夜仇呢?无论什么事,说开了就行了。”
忠勇侯满意的点点头,道:“是这样,小儿燕离今日和我说,让我和他母亲亲自上门,来为他求亲。”
还没等宋同说话,李氏便喜不自胜起来,道:“姐夫快别说这么生分的话,没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是孩子们愿意,我和夫君没有拦着的道理。”
宋姝羞红了一张脸,悄悄的往李氏身后避着,眼底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她本想拿乔些,又担心不够端庄大度,也就由着李氏去了。
宋同原还担心李氏心里过不去,如今听她说了,也就笑着应和起来,道:“夫人说的是。”
忠勇侯朗声道:“宋兄真是大度的人,燕离能娶到宋家的姑娘,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李氏笑着道:“姝儿能嫁给燕离,也是个有福的。”
忠勇侯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没说清楚,他有些尴尬的看了忠勇侯夫人一眼,见她低着头,便只得自己咬牙道:“想来是我没说清楚,倒让妹妹误会了。燕离想求娶的,不是大姑娘,而是四姑娘。”
他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宋同一眼,道:“不知宋兄意下如何?”
宋同咧了咧嘴,喉咙里干的很,竟是说不出什么,也笑不出来了。他看了李氏一眼,道:“夫人,意下如何?”
李氏白了一张脸,道:“侯爷说,求娶的不是姝儿,而是四丫头?我没听错罢?”
忠勇侯被她这样问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打着哈哈,道:“这个……正,正是如此。”
忠勇侯夫人见李氏的脸色已然是不好看了,忙解释道:“妹妹,你别误会,是燕离自觉配不上姝儿,绝不是姝儿有什么不好的……”
“姐姐,我含辛茹苦的把姝儿带大,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难道就是让你们一次次糟践她的么?别说是四丫头,就算是全汴京城的姑娘排起来,也未必有几个比得上姝儿的。你们这么做,岂不是在打我的脸?”李氏恨恨的站起身来,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只拉着宋姝道:“咱们走。”
宋姝脸上早已挂不住了,眼中盈盈的含着一包泪,道:“是。”
“这亲事,要么就订姝儿,要么就不必议了!”李氏言罢,便拽着宋姝走了出去。
第60章晋江首发
宋同有些讪讪的看着忠勇侯,道:“侯爷,您看这……”
忠勇侯见事情已然闹成了这样,心里也颇有些悻悻,他看了燕离一眼,道:“燕离,你姨母态度这样坚决,咱们就别让你姨丈为难了罢?”
燕离目光坚定,很利落的站起身来,朝着宋同微微躬身,道:“姨丈,我是真心喜欢四表妹的,我这一辈子除了她之外,再不会娶任何人。只盼您相信我这一次,准了我们的亲事,我一定会待四表妹好的。”
宋同见他态度坚决,又想着并不愿错失忠勇侯府的亲事,心里便有些动摇。他拿捏不定的看了谢莞一眼,道:“四丫头,你表哥的心意,你可知道?”
谢莞见宋同问自己,也就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低眉道:“女儿知道。”
“那你可愿意?”宋同有些诧异,四丫头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怎的就看上燕离了?莫不是也是燕离一厢情愿罢?若当真如此,自己也就不必费尽心力去和李氏理论了。
谢莞抬起头来,看向燕离,只见燕离目光灼灼,轻轻的冲着她点了点头,谢莞明白,这件事燕离已尽到了全力,如今只看自己。
她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旁人不负,她便倾力相托,是绝不会退缩的。
果然,她眸色一凛,看向宋同,郑重道:“我愿意。”
宋同几乎惊得将口中的茶水吐出来,可又转念一想,也许当时太子殿下求亲的时候,四丫头正是将一颗心都给了燕离,这才咬死了不肯答允的。
他思忖着,四丫头已错失了太子殿下,若再失去燕离,只怕这辈子也嫁不了什么更好的人家了。
燕离左右是不肯娶姝儿的,倒不如将四丫头嫁给他,也好全了两家的情分,而将来在仕途之上,自己也许还有用得上忠勇侯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便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犹疑着道:“侯爷,你若信得过我,咱们不若这样,今日虽无法将亲事定下来,可我心里也是愿意的了。待我回去和夫人好好说说,等她想通了,便亲自上侯府来,将此事定下,如何?”
忠勇侯大喜过望,能求得宋同的同意,已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了,他笑着看了燕离一眼,道:“还不快谢谢你姨丈。”
燕离道了声“是”,朝着宋同行了大礼,方才含笑道:“此事便仰仗姨丈了。”
宋同笑着道:“好说,好说。”
待送走了忠勇侯一行人,宋同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了起来,他迟疑着,朝着李氏的院子走去。
还未进院门,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抽泣和咒骂之声,骂的无外乎两点,一是忠勇侯府绝情忘义,二是谢莞狐媚不要脸。
李氏是个泼辣的性子,无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宋同听着她用“勾引男人”、“小贱蹄子”等词接连不断的骂着谢莞,不觉皱了眉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骂,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站在门外长叹了几口气,才缓缓推开了门,赔着一张笑脸,道:“夫人,我已将忠勇侯府的人都打发走了,你也不必生闷气了。”
李氏将宋姝拉在身边,嗔道:“我怎么能不生气?自己珍珠宝贝似的姑娘,就这样被人嫌弃,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她说着,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就不明白了,燕离怎么就瞎了眼睛,挑了宋婉那个贱丫头?论相貌、出身、才学,咱们姝儿哪点不如她了?偏生姐姐还纵着燕离,真是慈母败儿,要我说,咱们姝儿不嫁也好,嫁过去还不知怎么吃亏呢。”
宋同忙不迭的点头,应和道:“可不是?姝儿如今做了六公主的伴读,还怕嫁不到好人家么?”
他说着,拉过宋姝来,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咱们姝儿福气长着呢,他日别说是什么侯府,便是国公府咱们也瞧不上。是不是?”
宋姝含泪应了,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旁的话,只顾低着头垂泪。
宋同又温言安慰了她几句,道:“姝儿,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母亲,不若你先回去罢。”
宋姝看了李氏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站起身来,微微屈膝行了礼,便走了出去。
宋同见宋姝出去了,方才看向李氏,道:“夫人呐,依着我说,咱们倒不如答应了燕离和四丫头的亲事,左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忠勇侯的儿媳妇,还是咱们宋家的姑娘,你呢,还是忠勇侯的亲家母。”
李氏“呸”了一声,道:“谁稀罕和他攀亲家?我要的是姝儿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
宋同“哎呀呀”的叹息了一声,道:“夫人,你怎么想不通呢?若是四丫头当真嫁到了忠勇侯府,咱们姝儿议亲的时候,那也是有好处的啊。人家就会想,忠勇侯那样的人家都肯娶咱们家的庶女,那咱们家的嫡女不该嫁给王爷么?依着我说,如今齐王还未娶王妃,到时候请忠勇侯爷牵个线,此事能成也未可知啊。”
“当真?”李氏的眼睛亮了亮,擦干了脸上的泪,道:“若真能给姝儿谋个好前程,便是便宜宋婉那个丫头也罢了。”
宋同见她嘴上松快了许多,便趁热打铁道:“自然当真,你且细想想,便知道为夫说的有理了。”
他这样说着,却全然没想到自己的话已尽数进到了宋姝的耳朵里。她站在门外,久久不愿移动,脚下像是灌了铅水一般。
风明明是暖的,可吹到她脸上,却是刺骨的凉。她父亲轻飘飘的说了几句漂亮话,便说动了她母亲,这世上,再没什么人能帮她了。
不嫁忠勇侯府,她哪里还有什么好前程呢?她父亲说得轻巧,齐王分明比她还小了几岁,如何会娶她做王妃?而这整个汴京城里,也不过一个国公爷,那就是肃国公,他只有一个女儿,如何会娶儿媳妇呢?
终究,终究她是高不过谢莞的了。
宋姝绝望的看着天空,她争了一辈子,没想到竟输给了谢莞,她不甘心。分明她才是嫡女,她才是宋府最好的女儿啊!
阳光太过热烈,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隐约有些彩色的光圈,它们舞动着、徘徊着,凑成了萧瑶光的笑脸。
宋姝不觉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是啊,她还有机会,不是么?
今日本不该三九当值,可他还是咬着牙进了东宫,跪在了顾迟面前。
因着上次三九说的事,顾迟现在看到他就有点烦躁,顾迟本想让他歇息几天,却又想着洞察谢莞的事,一日都离不了三九,也就咬着牙认了。
如今看他直挺挺的跪着,顾迟只觉得他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抖,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鼻息,沉声道:“有事便说,若是无事,便下去歇着,没得在这里当摆设。”
三九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寒意,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三抖,道:“殿下,小的深夜前来,是有要事要禀。”
顾迟听到“要事”两个字,只觉得整个人都浮躁了起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宁愿三九要说的是萧皇后被废、陛下驾崩,抑或是东宫走水,都比和谢莞有关来得好些。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故作悠然的问道:“可是与宋四姑娘有关?”
三九点点头,道:“正是。”
顾迟只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他一把拍在案几上,强自支撑着,道:“说!”
三九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勉强说出一句不那么刺激性的话来,道:“燕世子他,又做了逾矩之事了。”
顾迟抬了抬眼,薄唇紧紧的抿着,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道:“是剁手剁脚还是直接杀了,你看着办便是。”
三九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可小的觉得吧,此事也算不得逾矩……不太好下手。”
顾迟目光凛冽,道:“你再说这种扭捏的话,就自己去皇城司的牢狱里关两天,好好清醒清醒。”
三九磕磕巴巴道:“殿,殿下,是燕世子向四姑娘提亲了,按理说,此事他做得挺逾矩,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又是正儿八经上门提亲的,这……兄弟们实在是为难的很,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言罢,重重的低下头去,又道:“小的已私下找燕世子问过了,他说,他说他们是两厢情愿的,四姑娘她是愿意的……”
三九说到最后,已经没了生息,只将头低低埋着,眼角的余光却斜斜的往上瞥,探查着顾迟的心绪。
可是顾迟没有心绪。
他一句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坐在原地,不断的饮着茶,发着呆。好像只要他不说话,这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似的。
三九跪得心惊胆战,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微微张了口,道:“殿下?”
顾迟的脸色有些苍白,眸底的墨色也更浓,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可在他淡漠的外表之下,三九却能看得到他眼底的脆弱和颓败,仿佛是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骄傲,他不再是太子,不再高高在上,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失败的丈夫,迫切而又无力。
他只是想找回他的妻子,却发现她早已走远了。
许久,他摆了摆手,像是已经累极,道:“出去罢。”
三九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不安的走了出去。
顾迟看着案几上的烛火,一簇一簇的跳在他心底,半晌,他伸出手来,撑住了他的额头,呢喃道:“阿莞,难道孤,真的错了么?”
他竟从不知道,自己错得这么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