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灯还不是为了看得清点,别把棉签杵进我伤口了。”
“要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怎么了?”
顾北筠的声音将林倦拉了回来,他摇头,专心替顾北筠上药,顾北筠仔细盯着林倦,他垂着头,认真给自己上药,迷得他挪不开眼,他险些就要伸手去触碰林倦的发顶,几次下来还是忍住了,心智不成熟的顾北筠这会儿好像回到了八九岁的状态,抱怨道:
“你不回来,晚上我都睡不着!”
手一顿,林倦把药箱收起来,丰长庆候在门口,他让丰长庆给顾公馆打个电话,否则这么大个人凭空消失,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
“你要赶我走是不是。”
林倦刚说完,顾北筠便质问他,林倦点头,顾北筠的目光中消失那抹盛气凌人的光芒,臊眉耷眼地坐在床上,撇着嘴,那脸比面条拉得还长,却没说半句怨言。
他应该知足了,林倦让他看也看了,还给他上了药,顾北筠心想,够了,再无理取闹下去,又要惹他厌恶我了。
他不敢贸然上前,眼巴巴地看着林倦,道:
“就让我在这里呆一晚成吗?”
林倦不语。
“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或者,你抱我一下也行。”
林倦还是没有反应,顾北筠知道了,他有什么要求,都不会被满足,他刚要站起来,林倦却朝他走过来,轻轻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似在说:
“别闹了,回去吧。”
顾北筠眼眶有些热,他的手慢慢滑上林倦的后背,不敢用力,哽咽着道:
“真的,不能让我呆在这里吗?”
林倦坚决地摇头。
顾北筠好难受,他难受得快死了,为什么,他这么喜欢林倦,林倦却总是伤害他。
他从小到大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林倦很快放了拥抱,顾北筠悄悄地勾住了他的手,但没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在人前是那样伟岸的男子,此刻竟然坐在床上,窝着身体,朝着林倦摇尾乞怜,抬头望向他时,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撒娇:
“记得来看我好吗?”
“我会想你。”
林倦没有应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能看见顾北筠的伤心与悲痛,他悉数忽视,顾北筠痛苦,难道他就不痛苦吗?剩下的日子,不过是两个没有爱意的人互相成全,成全彼此还保有一份尊严,他不去打扰顾北筠,或许过段时间,顾公馆就会抬进一两位姨太太,下人们也不会再想起来他这位可有可无、影子人一般的林先生。
官车到了,顾北筠该走了,他仍旧赖在林倦的床上,牵着他的小指,不肯丢:
“答应我好吗,林倦。”
“一定要来看我啊!”
林倦没有送他,他站在房门前,顾北筠被两个副官架着抬走了,还会回过头来朝他笑,他承认,顾北筠是个让人心动的男人,但他,已经不会再为顾北筠动心了,他的心,早就被这个男人彻底毁了。
可是心口为什么还会痛呢,他分明应该没有感觉才是,以前那些掰碎了、揉烂了的好感,被顾北筠的羞辱、嘲讽、伤害涤荡得毫无痕迹,他回想起儿时对顾北筠存有的感觉——他是泥里虫,顾北筠是云中月,他触不到那样优秀的人,他仰望顾北筠,顾北筠视他如草芥,现在一切颠倒,顾北筠究竟意欲何为,他害死了宋管家,成为了屠戮孩子的侩子手,同时,也杀死了林倦。
林倦如今活着,徒有躯壳,灵魂不复存在,顾北筠如今叫他做什么,他也会做,只是心死了,不知从何原谅。
还有二更~
第42章
顾北筠被推进了手术室,打麻醉之前,眼前还是林倦的身影挥之不去,他一直在想办法——他在想,如何能修复他跟林倦之间的关系,不说回到从前,但至少能让林倦接纳他。
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真实地伤害过林倦,他都知道,那时他年少,口无遮拦,自以为把世界都握在手中,肆意践踏、玩弄他人的真心,实在可恶至极。顾北筠闭上了眼睛,他眼前全是林倦,林倦坐在床边,站在树下,仰头望向天空,或是在自己牵起他的手时,谨慎地微笑。他跟自己在一起,一直如履薄冰,生怕差错,他若是会说话还好,还可以为自己辩驳,只可惜连这件事他都做不到。
他想起林倦那双修长纤瘦白皙的双腿,曾穿着只到膝盖下方的薄袜,瘦白小腿在眼前轻慢地晃着,撩拨着顾北筠的心湖,依照旧礼,稚子只能穿裙袜连体的服饰,那时顾北筠才十七岁,还未去参军,在家里过着安逸的少爷日子,林倦任由三姨太打扮,穿了一身从洋人那儿买来的蕾丝短裙,他亮丽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短袜堪堪到膝盖下方,平坦的小腹任由半透明的蕾丝罩住,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他不太习惯这样的服饰,在家一向是黑灰两色的粗布衣衫,偶尔穿着这样繁复的服饰,愈发拘谨羞怯。
看上去皮质很好的裸色手套由三姨太给他套上,他站在那里,像个洋娃娃,脸红彤彤的,顾北筠见自己母亲给他打扮得起劲,也不忍心打断,更何况,他根本没看过那样的林倦,在他心中,林倦一直是个屁都不懂的哑巴,即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结果现在他站在门边,生怕错过哪个细节,看着林倦上衣上点缀的珍珠,衬得他唇红齿白,如汪一江春水。
顾北筠见妈妈站起身来,立刻转到墙边,生怕被发现。
“臭小子,躲什么躲!我早看见你了!”
三姨太立刻发现了自家儿子的踪迹,顾北筠撇了撇嘴,佯装不乐意地走过来,假装看林倦,其实余光已经瞥见林倦在瞧他,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叫我来什么事啊。”
“喏。”
三姨太执起顾北筠的手,顾北筠下一秒便触到了柔软冰冷的手,他低头一看,林倦的手已经被他握着了。林倦比他矮了大半头,穿着那浅薄蕾丝的轻纱,黑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精致漂亮地站在他身边。
“带倦儿出去转转,今日可是他的生辰。”
什么?这哑巴今天过生日?
林倦有些期待地看着顾北筠,顾北筠轻轻扫了他一眼,嘟囔着道:
“知道了。”
他牵着林倦的手,心“咚咚”直跳,自从上次那个乱七八糟的吻后,他刻意躲着林倦,林倦也不到他面前去,其实他心里烦得很,要是林倦主动找他,表现得热情点,他肯定绷不住了,顾北筠知道自己就是好这个面子,毕竟人人喊他一声“四少爷”,他怎能放下手段去照顾这个小哑巴。
“跟紧了,可别走丢。”
林倦点点头,害羞地笑了,顾北筠个高腿长,握着他手的掌心干燥温暖,顾北筠的手指有力修长,包住他的手绰绰有余,他仰头就能看见顾北筠那少爷的后脑勺,林倦穿得跟个漂亮的小姑娘一样,按照现在时兴的说法,旁人还以为他是顾北筠的女朋友。
一想到“女朋友”这个词,林倦的脸更红了。
顾北筠出去带着林倦,自然是要司机接送的,他不知道林倦喜欢什么,只好带他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两人兜了一圈,顾北筠本来想给他买点什么,既然他今天穿这么漂亮,出门有面子,顾北筠心里也愉快,结果这哑巴什么都不要,刚才在咖啡厅,还险些被人家服务生的端的咖啡烫到,幸好自己眼疾手快把他往怀里一搂,才没把裙子弄脏。
顾北筠从来不喜欢男人,但稚子不一样,林倦生得又颇为女相,让人见了便激起保护欲,别说今日还穿得这样……珠光宝气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小姐。
林倦跟他坐一排,也不敢看他,心头揣了小鹿,刚才顾北筠在大街上公然搂住他的肩,已经让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结果这位少爷只是轻描淡写道:
“没看见车么,撞坏了回家可别让我赔。”
林倦握着手心,看向窗外,顾北筠看见那双套着皮鞋的双腿,又直又细,白白得跟条树枝似的,瘦窄的胳膊被浅白的蕾丝包裹着,一时动了心思,上手便握了上去,林倦被他这一动作惊得一震,那双杏眸犹如受惊的麋鹿,顾北筠本来想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到一时口不择言,轻轻地压了上去,凑得极近在他耳边道:
“以为打扮成这副样子我就喜欢了吗?”
“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哑巴。”
“永远都是。”
见到原本羞怯的脸逐渐苍白,那双眼眸极速溢出泪水来,秀气的鼻尖冒出了红色,顾北筠轻蔑一笑:
“怎么,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你了吧。”
“别想太多。”
林倦不敢动,坐在他身侧,只是无助地抽泣着,顾北筠伸手,粗鲁地捏着他的下巴,那张哭得梨花带泪的脸竟让顾北筠一时怔忡,他望着那被水光浸润的樱唇,止不住地抹上去,结果被林倦一手拍掉,他窝成一团,漂亮的裙摆上溅落滚烫的泪水,顾北筠收回了手,轻哼一声,没有再去碰他。
轿车一停,林倦便夺门而出,他捂着脸,边跑边哭,顾北筠长腿一伸,下了车,便跟着林倦跑,一直追着他到后院,全家上下都看见四少爷追在林倦屁股后头跑,顾北筠没跑几步就拦住了林倦,两人站在后院墙根,此处僻静,一般没人来,林倦见他追来,便哭得越发凶,指着小门,意思让顾北筠走,结果顾北筠慢条斯理地插着裤袋,走到林倦面前,抬起他那张小脸,缓慢地微笑起来:
“这样看顺眼多了。”
林倦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结果下一秒,就被顾北筠拽入怀中,他还没平复呼吸,此刻又极速喘起来,男孩特有的清冽气息扑鼻而来,顾北筠微微躬腰,吻上了林倦。
林倦疯狂地捶打他,他不应,甚至握住了林倦的手腕,带到胸口,林倦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顾北筠的吻丝毫不温柔,紧咬齿关仍被他闯了进来,泪水落在唇上,咸甜两味互换,口舌交缠逐渐激烈,林倦踮着脚尖几乎快站不住,顾北筠搂腰支撑他,林倦刚才被顾北筠气昏了,他这会儿被吻得又快要浮到半空中去,缠绵勾人的软舌舔舐他的上颚,扫过犬齿,轻吮他的下唇,水气氤氲地笼罩在眼前。
顾北筠轻轻睁开了眼睛,林倦眼角的泪水还挂着,脸色又浮上一层情欲的潮红,他立刻抽离出来,转身背对林倦,跨着大步离开,甩他一人在身后,在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句:
“算我还你的!”
“砰——”
大灯亮起,顾北筠不知道是不是麻醉过了一半,他闭着眼睛,仍旧感受到光源炙热温度,许久没有梦到林倦少时的模样了,那时,他也是个恨得让人牙痒的混小子,不懂表达,也不知道如何对人好,他现在只想做好手术后,再去找林倦,一起弥补从前的错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还林倦一个孩子,也还给自己。
林倦的病很棘手,找了许多名医也不见效,顾北筠为此费了不少心神,四处搜寻办法,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想试试,他想让林倦真正成为一个快乐、健康的人,而林倦前面的障碍,顾北筠也想了办法,但他不知道林倦是否会配合,想到此处,他自嘲起来,林倦从来没有不配合,一直以来,不配合的只有自己。
即便如今悔过又如何,该做的混账事一件没少,由于林倦的事情,困扰得顾北筠自来到这里都没有好好练兵,去军部几次寥寥露脸,会议浑浑噩噩地参加,所有人都知道复国无望,在此处醉生梦死,顾北筠的集团军已经精简,以后甚至他随身带着他的兵也要削减,为了减轻军部的用度,他这样的名门世家,还要捐出些款项来。
日子越发难过。
入不敷出,等他痊愈,便奉命讨伐山上的匪徒,近期山匪泛滥,直接上街烧杀抢掠,不顾女子是否婚配,直接掠了去,男人则是抓上山做壮丁采矿,几位总长忍无可忍,派了好几次上山的部队都被杀得片甲不留,只等顾北筠伤好了,派他去剿匪。
想事伤神,顾北筠再次陷入黑沉的昏睡之中。
但他没想到,等他醒来,竟然许久未至的好消息传入顾家。
“四少爷!四少爷!宝芝小姐回来了!”
顾北筠刚悠悠转醒,碗里的药险些扔到地上,他拔了针管,脚步不稳也顾不得,直接就往门外蹿,顾宝芝漂泊在外,眼角风霜不减反增,顾北筠下楼太急,险些跌倒,顾宝芝站在厅堂中央,见自家弟弟的沧桑,一时不忍竟落下泪来,她忍不住上了楼梯去迎顾北筠:
“老四!”
姐弟二人抱在一处,顾宝芝泣不成声,顾北筠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强忍着泪,心中酸涩一时不知从何倒出。
“倦儿呢。”
顾宝芝最挂心的就是林倦,生怕孩子在顾家受委屈,自家老四又是个不知道疼人的,以前那些风风雨雨捱过就算了,现在至少得过安生日子。
顾北筠刚开完刀,身体虚弱,也强打精神陪家姐吃饭,姐夫跟麟儿先去房间里收拾东西了,等顾北筠问到顾宝芝的情况,顾宝芝只是苦涩一笑:
“还能如何,凑合着过吧。”
顾北筠不好过多干涉顾宝芝的家事,再说姐夫能托人找关系把一家人安顿好,一起来到此处,想必四处少不了打点,麟儿还小,顾宝芝为了麟儿,不愿提起合离,再说男孩,离开了父亲的成长,困难重重,顾宝芝虽跟顾北筠同母同父,但观念上差异极大,两人兜兜转转聊了一圈,又绕到林倦身上:
“别跟我打马虎眼,倦儿怎么不出来,我想他得紧。”
顾北筠沉默半晌,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碾开打火机,平静诉说。
他见家姐的脸由红转白,又白转红,说到关键处,一瞬间恨不得劈了他,顾北筠也自知糊涂,还不知道如何处理与林倦的关系,顾宝芝听完这段时日的艰辛,深重地叹了口气:
“你且在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去看看他。”
“近几日,你也别去那偏院了,倦儿不好受。”
“我知道。”
顾北筠把半根烟按进烟灰缸,家中医生正好过来了,见顾北筠顶着个纱布脑袋坐在沙发上吹风,也不好斥责什么,只好轻声劝慰:
“司令,还是回屋休息吧,等养好了病,再去请林先生也不迟。”
全家上下,谁还不知道林倦是他的心病。
林倦那处,还不知道顾宝芝归来的消息,他平静地度过每一日,心想以后的日子,也会这样度过,只是近期郊区附近的镇子上不太安宁,至于什么原因他不清楚,过几日,差遣个人去打听打听。
直到顾家的车驶入偏院的内宅,林倦才看见了顾宝芝。
他当场愣在原地,完全动不了,半边身子都麻了,顾宝芝见他削瘦,一时半会儿也忍不了情绪爆发,在顾北筠那里又听到了林倦的遭遇,一下心口酸涩难忍,冲过去就把林倦抱住了:
“倦儿,你受苦了,是姐姐来迟了。”
林倦再也忍不住了,他倒在顾宝芝怀里恸哭起来,双手拢住顾宝芝些微圆润的身体,顾宝芝捋顺他耳边的发,香粉满溢的帕子轻盈落在林倦的脸上:
“别怕,姐姐来了,断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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