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驱你避你吗?”黎粹半开玩笑的问。
“不能。”他不假思索回她的话,“高僧驱邪也得看凶恶程度,我这种级别,他驱不动。”
他的自知之明引得女人发笑,她低头看项链吊坠,戏谑道:“没想到从来不屑因果报应的商先生,现在居然还迷信起来了。”
他沉声答:“现在有你和孩子,信总比不信强。”
黎粹抿了抿唇没再接茬,褐色瞳眸恢复黯然的平静,平静下面掩盖着暗潮汹涌。她捏紧手心,指甲嵌进手掌肉里,这尖锐的痛可以把她从男人致命的温情里唤醒。
系好项链,商琛只端详了一眼,点头道:“嗯,这项链戴在你脖子上很漂亮,和你很配。”
她对他的夸赞从不顺杆爬,撇清道:“和人无关,是祖母的眼光好。”
“的确,祖母眼光向来不错。无论是选孙媳妇,还是选项链。”男人脑子转得快,话也接的准,见她被自己的话噎了回去,他剑眉扬的得意,单手插进西装裤兜,另只手将阿昆招来,吩咐下去,“送太太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阿昆恭敬颔首,“是,先生。”
黎粹扭头走得干净利索,他看向她挺直的脊梁不禁哑然失笑,其实平静和屈服一直是他的错觉。
不爱,才是她给他最深的报复。
可他宁愿陷入自欺欺人的境地,只要身边能有她和孩子,不信凶邪,满手人命的男人可以求遍诸天神佛。
他目送载着黎粹的车子消失在下一个红绿灯,才步向停在路边的迈巴赫。秘书先给他打开后车门,再绕到驾驶座,驱车前往市中心的集团大厦。
后座,商琛一目十行翻阅秘书递来的文件,响起一阵纸页快速翻过的沙沙声,秘书已经习以为常,脑子不停歇的转动,随时准备好回答老总的询问。
同时,秘书也不禁可怜起总裁夫人,集团里那么多高管精英,他们在开会时面对商琛,都觉得是一场精神和脑力的双重折磨,更何况一个成天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女人。
“山运建设的收购项目进行到哪一步了?”后座翻文件的男人突然问道。
“已经向银行报备,具体的收购合约明天会起草一份发到您邮箱。”秘书谨慎回答后,透过后视镜见上司今天不似以往的冷厉,多说了一句,“商总,您堂兄山运建设经营失败,到最后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还欠了一堆外债,您何必再投入财力去收购?”
他轻捏眉心,沉戾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商氏的产业,我有这个义务。”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山运建设的崩盘全是他的手笔,他不能纵容家族里有这么一个隐患,操纵资本,扒也要扒下他们一层皮。
车子刚驶入商氏集团地下停车场,他还没下车,一通电话打进来,他接起手机,听筒那头,手下惊慌急迫的连话都不稳,向他报告:“先生,您堂兄和大爷爷雇人截了太太的车,阿昆中两枪送了医院,太太她...她被您大爷爷劫走了!”
“什么?!”商琛暴跳如雷的怒吼一声。
这话一出,他整个五官都狰狞扭曲的可怖,太阳穴青筋暴跳,手劲险些将手机捏个稀碎,怒冲冲打开后面车门,再猛力将门摔出砰的一声巨响,长腿疾步绕到驾驶,一把揪起秘书领子将人像小鸡崽一般从驾驶座薅到外面。
在秘书还没从惊愕中反应出怎么回事,迈巴赫已经倒车向停车场外驶离。
第一次,驾驶座的男人大脑轰得炸成空白,握着方向盘居然会手抖,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齿根咬碎。
他后悔,悔得肠子都绞在一起疼的剧烈,早在他们来庄园夺权那天,自己就该弑兄灭祖!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第86章【你等着我】
市郊半山一处隐蔽废弃的仓库,空气弥漫一股阴潮发霉的气味,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水滴落到地上的滴答声。
被劫持的女人平静地坐在墙边,眼睛蒙着一层不透光的黑布,两只手的手腕被反绑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柱上。
这一切,和那时候唯一不同的是两个穷凶极恶的劫匪,换成上流社会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本质却毫无差别,都是被商琛逼到走投无路。
“祖父,您还等什么?商琛拿枪打穿我两条腿,您孙子我现在活活成了一个残废!您居然还留着她和她肚子里的祸害!”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怒瞪向坐在墙边平静的女人,握紧扶手,咬牙切齿,“就该找几个人上了她,解恨!”
同样对商琛怀恨在心的老人手拄拐杖,白胡子都哆嗦得微微颤动,谁能想到,活到半截身子都了土,却栽在一个孙辈手里。
商琛一手算计了山运建设,夺走商铮手里唯一的产业,拔掉大爷爷老而依附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孙子还成了个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残废,搁谁能咽下这口恶气!
大爷爷苍老浑浊的眼珠淬着火气,重重嗤了一声,劝阻道:“算了,阿铮,我们还需要这个女人当作筹码和你表弟谈判。”
轮椅上残废的中年男人气愤怒吼,“祖父,商琛早就没人性了!您以为他能有多惦记他老婆孩子!”
大爷爷抬手向下按制住孙子发飙的脾气,道:“阿琛当初带她去了趟东南亚,见识过那些脏事儿还能让她活在身边,现在又有了孩子,看来对这个女人,他还是上心。”
反绑在一边的女人听着祖孙两个之间的对话不发一言,她太平静,可此时此刻,她的处变不惊却像是眼中钉肉中刺。
轮椅轱辘转动滚地的沙沙声传到耳侧,她眼睛蒙着看不见人,身子本能的向后缩了缩,直觉是有人来到自己面前,紧接着响起两下鼓掌的声音。
“好啊,商太太果真有点魄力,怪不得商总千里迢迢去美国抓你回来,倒真是有点意思。”轮椅上残废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恶狠狠地扼住她下巴,逼问她,“说!商氏庄园地下厅的密码是多少?”
“我、不、知、道。”女人下巴被人捏的生痛,一字一顿的说着。
捏住她下巴的人松开手,假惺惺的劝道:“弟妹啊,我劝你识相,你丈夫明里暗里弄死多少人,这万一捅到警察耳朵里,你的好日子不仅过到了头,说不定还得因为包庇罪坐几年牢。”
“那你去告。”她红唇讽刺地轻挑,“我还正愁见不到警察没办法把你们商家连窝端。”
话音刚落,突地,一根实木拐杖生生挥打在她胳膊上,痛得她身子倾倒一边,冷汗直流面色煞白,贝齿将唇瓣咬出血色。她听到拐杖点地的噔噔声,和老人狠声怒问:“快说!密码是多少!”
女人艰难地撑起身子坐直脊梁,唇边溢出血丝,音色微哑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让你不知道....!”轮椅上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弯腰从废弃物里扒拉出一根细木条,泄愤地,狠狠地一下一下抽在她身上,边打边骂:“一个倒贴嫁进来的货色,骨头还挺硬!你以为你肚子里是个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个人渣的孽种!”
细木条在空中划过嗖嗖风声,狠狠挥打在她手臂上,背上,腿上,唯独避开了她的小腹。
她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周身都是皮开肉绽的疼,湿滑黏腻的血液滴落在手心,鲜红顺着指缝渗出来,这痛和那时候子弹穿过胸膛相比,更清晰刻骨。
每一下,都在唤醒她梦魇深处最强烈的恐惧,对死亡的惧怕从她尘封的记忆里蔓延开去,直至贯穿四肢百骸。
当她意识渐渐涣散,忽然,仓库大门从外面被踹开,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连同挥在她身上的细木条也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好几声冲天的枪响,激烈械斗的打声由远至近。
蒙着眼睛的女人看不到眼前是怎样祖孙相残的景象,高大阴戾的男人食指勾着扳机,枪口按在大爷爷脑门上,其余的手下控制住商铮和他们雇来的那伙人。
被枪眼顶着的大爷爷拄着拐杖,怒生斥骂:“混账!你还真准备为了一个女人和整个家族反目成仇!”
商琛看到她全身是伤,衣服也被抽成带血迹的烂布条,昏倒在墙边的那一刻,怒火烧得他全身血液都在逆流,墨色瞳孔急剧收缩,后槽牙都快被一股烧光理智的狠劲儿磨得细碎。
他目中冷光大作,不想再和这些废物对话,食指扣动扳机,低沉嘶哑的怒吼一声,一颗子弹打穿大爷爷的头颅,红白脑浆飞溅,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老人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连商琛的手下都惧在一边,没想到先生居然能心狠到连自己的大爷爷都说杀就杀。
他双眸猩红,冷眼扫到商铮轮椅旁边的一根带血的细木条,抬手又是几声枪响,剩下的子弹一颗不剩全都打在坐轮椅的中年男人身上。
商琛维持着仅有的一丝镇定,长腿迈过两具尸体,他有些着慌的解开绑住她手腕的绳子,打开遮住她双眼的黑布,弯腰想要抱起伤痕累累的女人回家。
他第一次感到茫然失措,甚至都不敢碰她,两只手堂皇的伸出好一会儿,才去将她纤细的身躯拥入怀里,喉结上下一动,稍显恍惚地说着:“好了,粹粹,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将她抱起来,刚抬腿要向外走,忽然,昏迷的女人在他怀里眉头紧蹙,额头全是冷汗,面色苍白地摇头呓语:“不...商大哥,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害怕,我想回家...爸,我不想嫁给他了,我不要...不要他了...”
这断断续续的一句梦话,击得他所有力气和精神都溃不成军,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量,高大身躯重重下落,抱着她单膝跪在地上。
周围清理完尸体的保镖都围在旁边想要上前扶他起来,可谁都没敢凑过去打扰他,连他们也从来没见过先生这个模样,看起来那么落魄又无力。
“对不起,粹粹,对不起...”他双臂紧紧拥着她,粗哑地说着一遍又一遍,“都是我,对不起,粹粹,是我,都是我,你等我,等着我...”
都是他,是他作的恶,最终报应在她的身上。
第87章【日久生情】
那天晚上,以往阴戾深沉的男人颓废不堪,几十万的西服外套还沾着她的血迹,脖子套的领带松松垮垮,他坐在门外吞云吐雾的吸着烟,满眼红丝,等待黎粹的检查结果。
再有权有势又能如何?一旦出了这种脏事儿,他连医院都不能送她去,请个医生都要偷偷摸摸。
警察那边只抓到劫车的嫌疑犯,他用手段把这事压了下去,让那嫌疑犯当了替罪羊,掩盖他杀了商铮和大爷爷的事实。
过了会,商琛看到给黎粹检查的外科大夫走出卧室,夹着烟头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喉咙被烟草燎得干涩生痛,滚烫的烟灰落在指缝里,似乎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外科大夫走到他旁边,向他说明情况,“商先生,太太生命没有大碍,身上都是皮外伤,但是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还有些前兆性流产的迹象...”
他瞳孔倏然缩紧,身形一僵,烟头顺着指间掉在地上,烟灰碎成灰色渣滓,薄唇轻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结上下艰涩滚动,如同粗钝的刀在一寸一寸磨断他的声带。
医生忙接了一句,“不过幸好太太腹部没有受伤,孩子总算是保住了...”
男人这才定了定神,捻灭烟头,哐哐咳嗽了两声,咳得气管连着肺都剧痛无比。
他竭力撑起双腿,脚步晃悠悠地靠近卧房,但在推开门的前一刻,他挺直宽阔背膀,不想在她面前显出自己的落魄。
听到开门的声响,床上的女人双目缓缓移到那个“罪魁祸首”身上,看了他一眼,又淡漠的敛起眼帘,轻声问他,“告诉我,商琛,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男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锐眸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是否真的没事。
黎粹见他不应声,美目望向苍白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缓声问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时间?”
他凝睇她,沉声反问:“什么时间?”
“离开你的时间。”她言语中透着散不去的疲惫,“别再逼我了,我可以带着你的孩子一起自杀,这样一来我不用受苦,这个无辜的孩子也不用跟着我遭罪。”
这话如刀锋般尖刻,刺得他心口都疼,他微眯着目,戾声问:“你在我身边除了想死,就没有别的念想了,是吗?”
她默言弯起唇角,不知是在嘲笑他,还是嘲笑自己。
“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我会处理。”他起身走到卧室门边,脚步停住,留给床上的女人一句话,字句都坚若磐石,“别想着死,黎粹,我说过了,就算是死,也得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下地狱。”
她垂下眼眸,睨向门口高大伟岸的背影,轻声问:“杀了我,商琛,你不是连你祖父手足都能杀吗?为什么不能下手杀了我?就像那时候一样,把我推到别人手里,借别人的手除掉我。”
有些事,如同臭水沟里腐烂流脓的蛆虫,渗出黄色粘稠的烂汁水,抹不去也擦不掉,赤条条的,毫不掩饰的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如果空间可以折叠,时间可以倒带。他多希望能回去,让她看清自己当时手心攥拳出汗的紧张,他从来没想过要除掉她,一如他对她说的,从来不仅仅因为那张照片,是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他才会让她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
日久生情吗?
这个狠厉阴森的男人承认,在对她十年如一日的冷落里,他的心也渐渐遗落了,觉得有她在的地方才有归属。
所以他才会用尽手段抓她回到自己身边,他偏执的认为,就连自己对别人犯下滔天罪恶,有她亲眼证明,才有意义。
可他两次都失算了,让自己作的恶,报应在她的身上。
商琛背对她沉痛的阖上眼,喑哑道:“我从来没想杀你,粹粹,从来没有。”
她没有力气再去多想他的话,只是默了默,侧身躺着,淡淡道:“是吗?可结果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聪明,连这句不轻不重的犀利,都能击得男人如山脊梁重重一僵,压得心口喘不过气,抬腿仓皇走出卧室,逃避她口中的真实。
但他是男人,他没有权利痛哭流涕,即便在她面前流泪和悔过,那也是于事无补。他能做的,只是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免得她伤害自己和孩子。
gu903();这一个月,黎粹也不止一次昂起头,用那双洞若观火的茶色明眸看他,用着极为轻缓的语调对他说:“你再看着我管着我又有什么用?我可以不吃饭,可以不喝水,还可以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大不了,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