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音紧张,嗓子都又些干涩:“是受伤了吗?”
“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蒋乔打趣她。
沈音音此时却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也不想扯理由骗她,只好摇了摇蒋乔的手,“是你先提起来的。”
蒋乔哈哈一笑:“音音都学会撒娇了?我跟你说,幸亏我不是个男的,要不然,嘿嘿嘿……”
……
沈音音耐心地等着她嘿嘿完,心里焦躁地恨不得拿起她刚买的胶带封她的嘴,终于进入正题。
七中那帮混混,就是陆决之前在澄州市揍过的那人,昨天晚上他们在学校附近的街角公园打了一架,这件事今天捅到学校里了。
“陆决几个人?”
“好像就他一个吧,我表姐没说。”蒋乔有个表姐在广盛上高三,许多小八卦都是她透露给蒋乔的。
这时候沈音音反而轻松了些。
就陆决一个,那捅不出什么大篓子,他也不能把那一群人怎么着,那群人也不一定能拿他怎么样——毕竟陆决看上去也不像是打架会吃亏的。
蒋乔接下来的话,很快打破了沈音音侥幸的想法。
她没想错,在昨晚那场打斗里,陆决也没怎么着,那帮人也没怎么着,但是中途有个学生路过,不小心被卷了进去,伤得有点重。
这还不算完。
那个男生是广盛特招进来的特殊学生,有点轻微智障,但天生有美术特长,广盛除了理科教育出色,每年送进各大艺术类院校的学生也不少。
沈音音在学校里碰见过那个男生,长得高高胖胖,有点憨憨的,见人就笑,是能看出些智力问题。
可他画的画是真有灵性,美术老师提起他,都说这是上帝给他开的一扇窗。
男生的妈妈每天来学校陪他上课,昨天放学,他妈妈临时在路边买了点水果,一转身,孩子就跑不见了。
围着公园找了一圈,才发现孩子挨了打,躺在地上不吭声,一头的血。
打了这样一个学生,人现在还躺在医院,连记者都闻风而动,毕竟这学生情况特殊,一个闹不好,就成了严重的社会新闻。
今天早上,学校调查过才知道是七中那帮人,把人都拎过来,一个个死硬着,说是陆决也参与了,凭什么就抓他们?
沈音音也明白这其中的严重性,“那陆叔……陆决父母知道了吗?”
“废话,闹这么大能不知道?今天早上就来学校了,听说爸妈都来了,”蒋乔说,“估计都已经打道回府了。”
都惊动了陆叔叔,沈音音知道这事不妙,她找了个借口,让司机在路口停下,打出租回到家。
按密码进去,正在换鞋,她就被二楼一声巨响吓到。
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老子这辈子干的最混账的事就是生了你这个儿子!”一声怒吼,震得人心脏疼。
魏阿姨见沈音音回来了,忙帮她接过书包,压低声音,“怎么中午回来啦?”
“有作业忘了拿,”沈音音含糊着敷衍,看了眼楼上书房,“陆叔叔怎么了?”
魏阿姨小心翼翼地冲她摆了摆手,“小陆做错事了,他爸发脾气呢。”
也难怪阿姨慌成这样,她在陆家做事有十年了,这家人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
“郑阿姨呢?”沈音音小声问。
“去医院了,看那个受伤的孩子,”魏阿姨无奈摇头,“小陆也是,不该打人的呀……”
她示意沈音音动作轻点,然后去厨房弄午饭去了。
其实魏阿姨纯属瞎操心,就书房里那爷俩吼起来的驾驶,就是在楼下放鞭炮也吵不到他们。
宽敞的书房里,父子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陆显文刚发了通火,心脏有些不舒服,他看到陆决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就来气,指着门口:“出去,到医院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陆决笑了:“我凭什么去医院?”
陆显文怒瞪着他:“就凭你把人孩子打坏了!是不是爷们儿?打了人不敢认账?”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不去。”陆决说完就想走。
陆显文一通邪火上头,用力一拍桌子:“给老子站住!混账东西,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他早年当兵,转业回来后自己做生意,自从进了生意场,穿上西装打上领带,陆显文有好些年没试过这么发火。
陆决站住了,回头一脸讥讽地看着陆显文:“十几年不说了,不会了。”
“连人话也不会说了吗?你还当不当我是你老子?”陆显文平时斯文,现在黑着张脸,看着也挺吓人。
可惜陆决不怕。
“爷爷活着的时候,你不跟他说话,现在我不跟你说话,很公平啊。”
他平时不爱笑,今天却总笑,眉眼压抑,笑容讽刺惨淡,但看在陆显文的眼里,却都是反叛。
如果不是反叛,怎么会偏偏往人心里最痛的那根刺扎?
陆显文沉下脸,“你今天要是不去医院,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那敢情好,哪天想把我的户口踢出去,你说一声,我一定配合。”他转身就要走。
这句话真的点着火了。
陆显文蹭一下站起来,左右看了两眼,没找着趁手的武器,唯一一盏茶杯已经摔了,他一眼瞟到这周刚买的高尔夫球棍。
想也没想,抄起一根,照着陆决劈头盖脸的挥下去。
陆决这几年虽然不打架了,但早些年斗殴丰富经验,早在他老子站起来的一瞬间就预估到他的动向。
想跑,随时都能跑,陆显文一定抓不到他。
这事陆显文也明白,他怒火当头,仅有一分理智,下了死劲,本来是料到陆决会躲的。
最后那根球棍结结实实落在陆决背上的时候,陆显文愣了一下。
他嘴唇嗫嚅着,望着与自己相似面容,却又这么陌生的儿子,那一棍挥下去,本就脆弱的父子亲情,更是摇摇欲坠。
陆决冷冷地看着陆显文,既不喊疼,也不服软,连身子都犟着不肯晃一下。
跟他年轻时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正不知如何收场,沈音音突然冲进来,小脸苍白,挡在陆决跟前,“叔叔别打他。”
陆决的瞳孔微震,盯着面前这个矮他一个头的后脑勺,忽然百感交集。
她又像上次那样,挡在他面前。
明明自己就是个小不点,却总想护着他。
陆显文手一松,球棍落在地上,显得很无力。
“你没事吧?”沈音音回头,怯怯地看着陆决。
原本沈音音没想冲进来的,她听见陆叔叔挥棍,还有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音,心里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陆决跟前了。
她在做什么啊……
陆决肯定又觉得她在多管闲事了。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好像有很多疑问,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少年低眉敛目的样子依旧不改桀骜,偏偏让她看出几分不为人知的委屈来。
沈音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在陆决走后,陆显文问沈音音,为什么要护着那个臭小子。
沈音音说,因为他没有打人啊。
“你怎么知道的?”陆显文这样问。
“因为……”沈音音显得有些茫然,十指揪住校服,“他答应过我啊。”
陆显文听了,叹口气,把高尔夫球棍捡起来,沉默地背对着沈音音,肩膀塌下来,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决就站在书房外边。
刚才陆显文那一棍力气不小,毕竟以前是当兵的,工作后也没没有忽略锻炼,纵然陆决骨头硬,背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停住稳了一下,就听见沈音音那番话。
小丫头平时挺机灵,这时候却傻乎乎的,说出来的理由都那么天真,谁也说服不了。
他答应过的,她就信吗。
最后,还是陆绍修找到了关键的证据。
他听郑芷如说了这件事,让助理去调取昨天出事时间段,打架现场的几个监控,发现陆决根本不在里面,他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后来学校拿着这段录像去问七中那几个惹事的,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当时因为被陆决放了鸽子,心里忿忿不平,正好看见个过路的傻子,还穿着广盛的校服,气不过就给打了一顿。
栽给陆决,不过是顺便。
“老陆,不是我说,您好歹调查一下再打人吧。”陆绍修说话很讲究分寸,现在越发稳重,轻易看不出从前公子哥的慵懒调调。
话说得不轻不重,总体还是向着陆决的。
“老陆”脸色不是太好,知道自己不占理,但仍拿捏着父亲和领导的派头,“那小子自己不讲清楚。”
陆绍修用公筷,给桌上三个人一人夹了块排骨,“老陆和小陆,谁也不低头。”
沈音音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连郑阿姨都忍不住笑了。
“我吃饱了。”老陆放下筷子,板着脸上楼去了。
“有功夫调侃你老爸,不如去找找你弟弟,都一礼拜不着家了。”郑芷如面上风平浪静,担心都是藏在眼角眉梢的。
陆绍修笑得十足倜傥:“这又不是我捅的篓子,让老陆去哄呗。”
郑芷如说:“别开玩笑了,他俩是一脉相承的倔脾气,谁也不会低头的,这个家里,就你这个当哥哥的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那可不一定,”陆绍修有意无意地睨着沈音音,“某些人说话可能比我管用。”
貌似被点到名的“某些人”,低头扒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郑阿姨没细问某些人是谁。
陆绍修吃完,搁下筷子,习惯性整了整领带,“你们继续吃。”
“去哪儿?”郑阿姨看着他。
“去找我那流浪地球的弟弟,”陆绍修站起来,没好气地说,“项目上正忙着,还给我找事,臭小子一点也不省心。”
他拿上车钥匙出门,到车库把车倒出来。
除了工作时间,平时陆绍修喜欢自己开车,这样才有掌控感。
快到门口,电话响起,陆绍修看了眼,把车停下接电话。
车窗被敲了两下,沈音音拉开车门坐进来,小兔子造型的书包搁在膝盖上,歪头看着陆绍修,一脸乖巧。
陆绍修将手机放到另一边,右手空闲下来,伸到沈音音头上揉了一把。
“晚上等我电话,”他说完这句,把手机揣裤兜里,“你干嘛?”
沈音音笑眯眯地问:“绍修哥哥,你是要去找陆决吗?”
“有什么好找的?男孩子哪还要人哄,过阵子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陆绍修下意识去摸烟盒,突然想起沈音音在旁边,又把手缩回来。
沈音音看他不慌不忙,犹豫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啊?”
“是啊,你也想知道?”
沈音音点头。
陆绍修有点不解:“我记得你们关系不好吧。”
沈音音被说得一怔,有点被问住了,她不由自主地说:“是不好啊……”
“那你还挺护着那小子,”陆绍修故意跟她开玩笑,“也没这么护着我,礼物都白送了。”
他长了双桃花眼,笑起来介乎于凉薄于多情之间,真心都隐在笑意里。
事实上,从陆绍修工作以后,沈音音就不大跟他接触,自动把他划到大人的范畴里。
大人有大人的规则和做事方法,沈音音有些难以分辨,陆绍修说这话是真的介意,还是在开玩笑。
她只好认真解释:“不是的,我就是有点……对不起他。”
陆绍修问:“什么意思?”
小姑娘脸色泛红,眼睛都不敢直视他,手指抠着座椅,指尖泛白,不得不让陆绍修多想。
直到沈音音慢吞吞从书包里拿出什么,神神秘秘放在陆绍修手里,跟非.法交易接头似的,他一看是两团纸,更迷惑了。
陆绍修皱眉把纸团打开,发现上面写了两个名字,字迹工整且圆乎乎的。
一张写着陆决,另一张还是陆决。
“这是什么?”他还是不懂。
沈音音都快把头埋进书包里了,瓮声瓮气地说:“你还记得阿姨调去澄州之前,抓阄决定带你们哪一个一起去吗?”
陆决点头:“记得啊,那会儿不是让你来负责抓……”
想到这儿,他忽然明白了。
那时候,陆绍修对于去哪儿,跟着父母哪一个生活,一点意见也没有,至于陆决,更是半个字都不说,任凭安排。
大人做不了决定,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了沈音音。
她负责写名字,负责抓阄,后来开出来的,是陆决。
陆绍修又揉了揉沈音音的头发,“丫头聪明啊,换我可能也这么干。”
沈音音知道陆绍修这么说是在安慰她,她越发难过,眼睛都红了,“我就在想,要不是我捣乱,他可能就不会去澄州,不会跟别人打架,今天这事也不会发生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拧巴,固执,钻牛角尖,自己给自己设套,钻进去就不出来。
陆绍修在车里翻了翻,找出一颗巧克力,剥开糖纸喂给她。
“行了别哭,我跟你说,这事你算是歪打正着了。”
“什么意思?”沈音音吮着巧克力,眼神困惑。
这事陆绍修本来不想说,但眼下小朋友冲他红眼睛呢,他看了眼表,就这么把车横在院子里,简单跟她讲了讲。
沈音音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半天说不出话。
“所以,明白了?其实我妈肯定要带陆决走的,你那就是走个形式,否则以那小子当时的状态,留下来,只怕要跟老陆天天在家打架。”
沈音音眼睛更红了。
陆绍修又看了眼表:“明白了就上去写作业,耽误我约会以后你就没礼物了。”
没礼物就没礼物,她知道陆绍修只是在吓唬她。
“那个,绍修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到陆决那儿去?”她双手合十,“拜托了!”
“去干嘛?”
沈音音心想:去哄哄他咯。
谁说男孩子不能哄的,男孩子也是人啊,说不定哄一哄,他就回来了呢?
陆绍修到底磨不过沈音音的死缠烂打撒娇大法,一轰油门,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往巷子里走,有个没名字的烧烤店,他就在里面,”陆绍修问,“要不要我送你?”
沈音音背上书包跑得飞快:“不用,你去约会吧!”
一下就钻进巷子里了。
“……”陆绍修此刻唯一的感想就是:女人就是难缠。
还得赶着去哄另一个女人。
这儿是十七中,上回她来过这里,地形虽然复杂,但这时候天还没黑,她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
走进小院前,沈音音还有些踟蹰。
陆决会不会还在生气?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会不会更生气?会不会把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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