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他在痛恨自己对生命的不珍惜,对他这位主治医生的不尊重,又或者,是祈无病最不敢相信的。
他因车祸而死。
导致闻观从此开始畏惧车辆。
一向嫌弃狗的闻观,养了一条杜宾。
认真的养护,又冷漠的和它保持距离。
这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自己么。
他能这么想吗?
祈无病把胳膊收的更紧了些,像是要把闻观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害怕车?
闻观的身体很凉,他速度不快也不慢,懒散的骑着车,小时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见有个人闯红灯,来往的车差点儿撞着他。估计那时候吓到了,产生了心理抗拒。
他问,怎么了?
祈无病拿额头撞了撞他的背,感受着肌肉的温度和骨骼的坚硬,你记得我刚见你时,跟你提到的那个,我死前认识的闻医生吗。
闻观的声音很轻,记得。
祈无病说,你会不会是他的投胎转世啊?
他有理有据,因为我就是被车撞死的,你当时深爱着我,投胎后什么都忘了,就是没把我死时候的样子忘掉,所以就开始害怕车
祈无病的耳朵贴着闻观的背,感觉到了他的笑声牵动背部的震动。
声音像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不那么凉了。
他笑完开口,习惯性讽刺,梦没醒?你还挺会讲故事。
他再次强调,我跟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没关系,别想他了,多想想我。
祈无病不说话了。
他看着闻观的背影出神,明明是个男人,却生着一对蝴蝶骨,凸起的弧度像张开的翅膀轮廓。
真好看。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祈无病伸手碰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闻观倒是不乐意了起来,把自行车蹬的快了点儿,风带起他的恶劣情绪,迎面刮来,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那位闻医生的替身了?你爱的其实是他,我只是个替代品?
祈无病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把手塞到袖筒里,困倦的眯了眯眼睛,无语,不想说话了。
闻观勾了勾嘴角。
摁了几声铃,叮当的声音清脆的传出很远。
图书馆这个时候已经快关门儿了。
一些抱着书的学生和拿着电脑的精英人士陆续走了出来。
就闻观和祈无病两个人是往里边儿走的。
市图书馆还挺大,圆形的建筑,三层的高度,外部看着很有科技感,里面却是欧洲复古装潢。
深色的木质颜色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书的纸质香味夹杂着檀木香飘荡着,让人很快就沉静下来。
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就是不怎么适合约会。
祈无病:
闻观从进门儿那一刻,就变得沉默了。
似乎是头晕了一下,走路有些晃悠,但也仅仅几秒就恢复了正常。
他走在前面,身上的温和像是突然蒸发,散发着让人无法接近的冷漠。
祈无病跟着他走到图书馆最深处,这几排桌子前都没坐人,两边的书架像堵书墙似的遮了些光。
更加隐蔽了。
祈无病刚坐下就趴在了桌子上,在这儿约会?你怎么想的?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
闻观也不急,施施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放到祈无病面前,低声说,说的跟你会谈似的。
祈无病看着封面上硕大的四个字陷入了沉默。
【童话故事】。
他嘴角抽了抽,这玩意儿我小时候听阿姨给那些小屁孩儿讲过。他顿了顿,眼神冰凉的看向闻观,你哄我玩呢?
闻观坐在对面拿着布细致的擦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小孩儿听的童话故事都是经过加工过滤美化的,大人们用镶着蕾丝边儿的粉色裙子把童话原本的模样遮了个严实,说好听点儿,是为了渲染美好,说难听点儿,就是欺骗。
他戴上眼镜,温柔的笑,公主形象全是伪装,裙子下边儿只有黑色的骷髅骨架,它没有皮肤,露着身体里正在衰竭的脏器,连血都是黑的。
他指了指那本软皮书,挑眉,想看看真正的童话故事么?
祈无病:
别人约会都是这样么。
被男友亲手打碎童年仅有的一点童真?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了书。
自己选的人,哭着也得约完。
只是还没翻开又被闻观抢了去,他晃晃书,语气宠溺,我读给你听吧,怕你累眼。
祈无病忍着后背的恶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闻观一脸惊异,你怎么这么想?
祈无病往后退了退,靠着椅背,眼神戒备的审视他,闻观不会说出这种让我头皮发麻的话。
闻观哼笑一声,这你就错了。人是世上最复杂的物种,也是最善变的。就像一种植物,外表像瓶子或是蚌壳,经过时间变化,就能看到里面的分泌液体,似乎通过观察,就把它读懂了。
他翻到一页,抬眼看祈无病,猛地凑近,鼻尖差点挨上鼻尖的距离。
祈无病看到了他的瞳孔,是墨色晕染的浓黑,他说,殊不知,观察者并没有靠近它,所以看到的只是它沉睡时的样子。
祈无病皱眉,怎么,醒了就变身了?
闻观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开口,当它醒过来,便不是一株普通的植物,而是会吃人的
猪笼草。
以肉为食,以血为水,安静无害,却能温柔的把人吞进肚子里。闻观退了回去,语气淡淡的,和一则童话故事倒是有些相似。要听么?
他压根儿没打算等回答,直接就开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她叫小灰。
祈无病抱着胳膊,脸色冰冷,请问,是灰姑娘的故事么。
闻观赞扬的看他一眼,真聪明。不过,别打断我,乖乖听着。
祈无病闭了闭眼,忍。
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孤身一人的她在一户人家里当女仆,服侍着女主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她们生活拮据,却喜欢享乐,经常打扮的漂亮去参加各种舞会,都想嫁个有钱人摆脱这种困境。
小灰常常被留在家里,缩在肮脏的角落吃着剩饭剩菜。
有一天,王子要举办舞会。女主人带着女儿兴奋的去参加,并吩咐小灰去做晚餐,等她们回来吃。
小灰羡慕又嫉妒,她也想穿着漂亮的裙子去和王子跳舞。
但现在的她,皮肤干燥粗糙,没有首饰,没有裙子,也没有与之匹配的水晶鞋
祈无病沉默的看着闻观。
念着故事的他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
少了丝严谨,好像真的在念睡前故事,声音里都带着安抚。
他翻书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的肤色映着陈旧的纸张,像一幅古老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