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咖啡厅的服务员送来一份新的下午茶,焦糖玛奇朵配黑森林蛋糕,“是刚刚离开的那位年轻先生替您点的,请慢用。”
江汨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不碰这些东西,转头看向了窗外。
阳光很好很好,比上个星期去翠湖山庄的时候更甚,可是她的心里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阴霾。
沈延卿的感觉不遑多让。
他原以为沈长河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才忽然叫他回来,可刚进门,还没坐下他就道:“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到底什么事?”沈延卿一愣,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下意识觉得不好。
沈长河沉默一瞬,再开口声音低沉得出奇,“没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沈长河开车,沈延卿坐在副驾驶,父子俩一路沉默。他不问,是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沈长河不说,则是因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去的是容城公安局,沈延卿看着门口的警徽,问了句:“……你犯事儿了来自首?”
沈长河被他一噎,脸色铁青,却又头一回没骂他,“……进去就知道了,少啰嗦!”
没过多久,沈延卿就见到了杨嘉达,和禁毒大队的刘队长,经侦大队的蒙队长,听天书一样听他们说起代号“猎狐”的行动。
“这次猎狐行动重启,目的是……”杨嘉达说着事情经过,斩钉截铁的说出目标,“一定要将杜明团伙绳之以法!”
“延卿,江汨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对她进行思想工作……”
“我不同意。”沈延卿话没听完,就迫不及待的否定他们的提议,“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她去做这件事。”
刘队长不赞同的看着他,“沈先生,让毒品绝迹,维护社会的稳定和安全,是每个公民应有的责任心。”
“你们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凭什么要一个女孩子去承担?”沈延卿环着手臂,据理力争,“你们怎么能保证她一定不出事?我只有这一个江汨罗,她出事了,我跟谁讨公道去?”
“他的父亲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你们比我清楚,为什么要她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女孩子去担这么大的责任?”
“可是……”刘队长有些急了,“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这次真的是最佳时机,我们有同志已经卧底进了杜氏,可以保护她。”
沈延卿轻笑,“你们能有几个人在杜氏,在杜氏的人都是什么级别,到可以随时接近到杜家的小姐这样的人物么,如果不能,出事了的话还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法律有要求必须大义灭亲么?”
当然没有,做不到大义灭亲是人之常情,可是江汨罗的情况很特殊,杨嘉达道:“我们这样打算,也是因为她不管是和杜明还是杜海棠,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感情上的纠葛会少很多。”
“是,这样她会更好配合你们工作,但反过来,杜明对她的感情也不深,虎毒不食子就不适用于他们之间,一旦身份泄露,杜明会毫不犹豫的弄死她,自己都快死了,外孙女算什么。”
沈延卿嘁了声,面露鄙夷,“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是既想要阿罗帮忙,又舍不得给她好处,有没有人保护她?还有,如果她有个万一,是不是就白死了?”
他的眼里放出一股摄人的寒光,冷笑连连,“就像她父亲那样,死得悄无声息,连个烈士的名头都没有?”
听他提起江夙生,杨嘉达的脸上顿时一片灰败和愧疚,两位大队长脸上也露出不自在来。
沈长河从进门后就一直不吭声,这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开腔,不知道是要打圆场还是其他,“这件事还是交给她本人来决定要不要做,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东西我张口向你们要,未免显得我仗势欺人,但我觉得,延卿说得没错,你们是该……”
“老沈,你别说了。”杨嘉达忽然打断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该给的一切我们都会给,除了我们刚才说的,还会尽快安排人以保镖的身份进入杜家,杜明总要给外孙女找保镖的罢?”
“至于万一她……荣誉肯定是不少的,但是江夙生的烈士称号,我不能保证一定授予,但会尽力替他争取。”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们真的非常需要她的帮助。”
沈延卿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但强调道:“我不会逼她做决定,如果她不愿意,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一定一定。”两位大队长面露惊喜,不停地保证,但沈延卿却对他们没多少信心。
听完这件事他就推不掉,除非江汨罗真的不愿意,但他们一定会有各种说辞哄得她愿意,比如江夙生。
一直到出了公安局大门,沈延卿才从沈长河那里知道杨嘉达和江汨罗的关系,不由得一阵错愕,“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亲自跟阿罗说?”
要打感情牌,杨嘉达自己不就能打么?
沈长河摇摇头,“他是没脸见,至于为什么……你明天带她来家里吃饭,我再仔细告诉你们那些事。”
说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沈延卿沉默的点点头,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慌。
好不容易回到佳禾花园,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从停车场出来,上了楼,手忙脚乱拿钥匙开门,一进门,就看见江汨罗正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的地板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背影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雕像。
初一和十五同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连初七都没有捣乱,反而露出担忧的表情,看见他回来,便甩甩尾巴。
“……阿罗?”他惊讶的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阿罗,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汨罗的身子微僵,半晌才放松下来,然后轻轻的晃晃脑袋。
“沈延卿,我可能已经找到我妈妈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没有激动,没有难过,只有无边的冷静。
“我的外祖父,要将我认回去。”
可是沈延卿却听得心里一沉,咚的一声,震耳欲聋。
第九十一章
“这是怎么说?”沈延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是不是今天有谁来找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江汨罗的脸硬是从膝盖上挖出来,“阿罗?”
江汨罗定定的和他对视着,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出现了泪水。
“沈延卿,我不想回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无奈和委屈,“我不想......”
沈延卿从没见她这么软弱过,在他的记忆里,江汨罗是不熟悉时的清冷疏离,是熟悉后的温和柔软笑盈盈,是偶尔的借醉闹腾和活泼逗趣,但他不管怎样,她总是笑着的,好像她的人生词典里不会有“眼泪”这个词。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一样的,她和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会害怕,会委屈,会想哭。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拧了一下,丝丝闷痛,又觉得心酸。
她哪是不会哭啊,分明就是哭了也没人看,久而久之就坚强了。
“好我们不回去,哪儿也不去。”这一刻,沈延卿放弃了帮杨嘉达做她思想工作的打算。
去他的人间大义,他的阿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江汨罗抓住他的手腕,像个孩子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手再一松一伸,就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上面。
“想哭就哭,别忍着,会不舒服。”沈延卿顺着她的脊背,低声温柔的哄着。
江汨罗的呼吸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变得有些急促,但不过转眼,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摇摇头,开口说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你记不记得杜家?”
沈延卿替她拍背的手顿了顿,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变化,伏在他怀里,闭着眼,点点头,“你出去后没多久,我就接到杜董事长的电话,说要见我,有事要谈,我就去了......”
她事无巨细的将和杜明见面后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场景如何,甚至连何固熙在离开时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和后来服务生送来的咖啡和蛋糕。
“我不知到该怎么办,我觉得、他很强势......”她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如何组织语言。
沈延卿五指当梳,替她理了理长发,“你希望DNA匹对失败?可是阿罗,你比我还清楚,以杜氏的财力,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差错的,除非他们故意。”
“但是,做个假的亲子鉴定,给你杜氏千金的身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有这个必要么?”
江汨罗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沮丧的叹口气,“......是啊,我知道。”
“我不是不想认亲,如果他的确是我亲人的话,只是......”她抿着唇,垂下脖子,不再去看沈延卿剃得光洁的下巴。
“杜董的意思是要我辞职,割断现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以全新的我进入新的圈子,可是沈延卿,我不愿意,我觉得现在很好。”
“杨院长他们都很好,这里的邻居也很好,我喜欢现在稳定的生活,还有你,如果他要我们分手,怎么办?”
她说完了在这些,才又抬头,向来独立的人再一次向他表示出依赖。
沈延卿的呼吸一顿,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想法不如江汨罗乐观,尤其是从专案组那里回来之后。
“如果......”见他许久不说话,江汨罗又开口了,“我跟他说不回去,就当普通亲戚来往,也不要他东西,你觉得行不行?”
沈延卿原本还一下接一下很哟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失笑,摇摇头,这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倒变得天真起来了?
“你觉得可能么?”他反问道,“你真的认为他会留你在外面么?”
江汨罗抿抿唇,有些丧气,“......怎么就不可能?”
“杜董事长不会同意的,因为你是他唯一的至亲,还有,小何总也不一定愿意,因为你的血缘关系,在他看来,你或许就是最大的绊脚石,没有你,他一定结伴,但你出现了,就不一定了,即便他有心要信你,但谁能保证杜董事长没有别的想法?”
沈延卿语气轻缓,仔细给她分析着这件事,可是有些事,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很怕,怕她觉得他们是想拿她当棋子,怕她为难,怕她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都会愧疚。
明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可他不想逼她做选择。
只好安慰她:“倒也不用很担心咱们俩的事,杜董但凡还想维持表面功夫,就不会强令我们分开,我猜他可能会在某些时候让你认识某些人,光鲜亮丽大方风趣的公子哥,总比我一个小医生好,他会这么觉得。”
“……我不会。”江汨罗抓着他的手,急急忙忙许诺道。
沈延卿摸摸她的脸,“我知道你不会,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装作你会。”
“为什么?”江汨罗一愣,有些疑惑。
沈延卿看着她有些茫然的脸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根本不知道,杜明的强势,专案组的期许,最终目的殊途同归,就是要她认下这个外家。
“阿罗,明天我们就回去吃饭好不好?”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江汨罗愣了愣,“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沈延卿目光微闪,“可能有讲究,不做正日子罢。”
“哦,那行。”江汨罗不疑有他,反倒因为有新的事要担心而暂时丢下了杜家要认亲的事,“第一次见你爸爸,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么?”
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才在一起没几天,这就登门拜访,总有种见家长的紧张。
沈延卿摸摸她的头,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什么要注意的,只有自家三四个人吃饭,怎么舒服怎么来,”
江汨罗歪歪头,想问不请客吃饭么,又想到可能沈长河身份有些不同,组织应当是不允许铺张浪费的,还不如就自家人吃饭来得清净省事。
于是她点点头,又还有些紧张,“那......我要提前请假下班回来等你么?”
“也不用,下班再去就行,别紧张。”沈延卿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没见过她今天这么软乎乎得模样,觉得格外稀罕。
又觉得等她回过神来了,就会变回去,于是赶紧磨磨蹭蹭,使劲占便宜还嫌不够。
“别闹,我要去做饭了。”江汨罗红着脸,将他摸进自己衣襟里得爪子拽出来。
沈延卿就笑着跟她一起走,说去给她帮忙,好像都忘了还有让人头痛为难的事,只要把握掩下的片刻欢愉就可以。
第二天江汨罗照旧去上班,因有了前一天的事,让她意识到或许哪天就要离开了,所以她再看孟菲菲他们,就有种莫名的不舍,和珍惜。
看见他们像平常那样跟她打招呼,问她周末去做什么啦,都有种莫名的喜悦。
“天这么热,就在家,哪里都没去。”她笑着应道。
gu903();孟菲菲又问她:“汨罗姐,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自助餐啊?叫上初七爸爸一起,人多有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