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汨罗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今晚要去给初七爸爸的爸爸过生日。”
这称呼这么长,着实让孟菲菲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惊讶的发出一声惊呼,“......汨罗姐你这么快就要见家长啦?!”
江汨罗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想说其实早就见过家长了,要知道她可是先认识的初七奶奶啊。
可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已经来了客人,怀里抱着一个纸箱,正忙着收伞。
江汨罗连忙走过去帮忙,“你这是......刺猬?”
“是啊,我去倒垃圾,看见它被人扔在垃圾桶里。”女生解释道,“我看它刺都断了好几根,就带来看看,医生,你们这里能不能看异宠啊?”
“能啊,我们孟医生跟郝医生都可以看,先登记一下信息罢。”江汨罗笑眯眯的应道,低头看着箱子里蜷缩成一团怯生生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人工培养的宠物刺猬,学名叫非洲迷你刺猬,个子娇小,脸和肚皮上的绒毛都是白色的,脚上只有四个脚趾,独独少了拇趾,圆嘟嘟的团成个刺球,竖着背上白色和咖啡色混杂的刺,有些已经断了,看起来又有些可怜兮兮的。
“哎,它又拉了。”捡到它的女生登记完信息,过来一看就惊呼道。
箱子里到处可见它的分辨,江汨罗解释道:“这种刺猬的胆子都比较小,受惊了的话会四处乱串,大小便失禁,先带它去看医生吧,医生会告诉你怎么照顾它的。”
她边说边把箱子递回去给女生,对方接过,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的去找诊室。
江汨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一笑,这里就是这样啊,有许多有爱心的人和可爱的小动物,才会让她不舍。
下班的时候,沈延卿过来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接了初七,临走前孟菲菲特地叫住她,“加油哦,汨罗姐!”
孟晋刚好也下班,见状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怎么了?”
“汨罗姐要和初七爸爸回去见家长了。”孟菲菲没心没肺的,张口就说了实话。
孟晋只觉得膝盖被扎了重重一箭:“......”
因为是回家,沈延卿还特地带了初七,原本打算直接过去,可江汨罗早上出门忘了拿要送给沈长河的茶叶,只好先回佳禾花园,这下给了沈延卿只开一辆车去的理由。
“省油了。”他这么笑着跟江汨罗道,实则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反而有些紧张。
江汨罗不是第一次到豪庭雅墅来,上次过来给一个客户家的狗狗做安乐死就来过了,只是第一次来沈家。
沈延卿下车用钥匙开了门,车子慢慢开进去,刚熄火,就见封悦从里头匆匆跑出来,“你们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我还说打电话问问呢。”
“病人多,还堵车。”沈延卿下车,顺手将茶叶罐袋子递过去,“阿罗给沈院长做的蜜渍铁观音。”
“自己做的呀?”封悦接过来,有些惊讶,“阿罗这么厉害哦。”
她以前都叫她江医生,现在随沈延卿叫她阿罗,便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亲昵。
江汨罗脸微微红着,有些腼腆,“不值钱的,是因为听沈......听延卿说叔叔喜欢喝茶。”
“心意到就行。”封悦笑着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瘦了,比去年冬天我见你的时候瘦了,是不是臭小子欺负你啦?”
江汨罗微微一愣,随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行了,别站门口了。”沈延卿这时插了句嘴,打断封悦还没说出口的话,顺势将江汨罗拉到了身边,同封悦一起往屋里走。
“回了,屋里等你们呢。”封悦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沈延卿应了声好,握着她的手走在后面。她的手心很烫,有些微汗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很紧张,沈延卿愣了愣,连忙扭头向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脸,偷偷和她咬耳朵,“别怕,有我。”
这是沈长河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江汨罗本人,她比照片上显得更像江夙生,沈长河意识到这一点,内心有一股很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想起那天从杨嘉达的会议室回来,他又给自己打过来的电话,特地让他转告江汨罗,“这只是一场交易,她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必须同意。”
“我知道我有些急了,但是……老刘明年初就要调去华市,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能在退下去之前扳倒杜氏,我怕日后会有变故。”
“是我们对不起他们父女,但……”
他没有说完,只是长久的叹气,沈长河突然记起,今年的杨嘉达和他,都已经六十岁了。
他们都已经到了必须退休的年纪,却又都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一边想着明天来得再慢一些吧,一边拼命地往前跑。
我的敌人还没倒下,我的病人还没痊愈。沈长河突然有些难过,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江汨罗发现沈爸爸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就看了眼沈延卿。
“爸,这是阿罗,我女朋友。”沈延卿先开口打招呼。
封悦也跟着道:“看,人家孩子还特地给你带了亲手做的蜜渍铁观音,多有心。”
沈长河闻言立刻回过神来,笑着点头道谢,又招呼她坐,十足热情和气,完全看不出沈延卿说过的严肃痕迹。
江汨罗慢慢放松下来,笑着回答他问起的关于工作和家里人的问题,没过多久,封悦就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桌上有封悦最拿手的卤菜,江汨罗吃过她做的卤牛肉,念念不忘,沈延卿给她夹了几片,“呐,你最喜欢的。”
一顿饭吃得和谐又平静,直到晚上快九点。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餐厅,正在客厅泡茶,蜜渍铁观音的香味甘甜,沈长河抿了口茶汤,忽然有些沉默。
沈延卿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阿罗,你知道么?”他忽然开口,语气有几分回忆与感慨,“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这么点大。”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比划了一下。
江汨罗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江媛曾经说过的往事,说她是在一个深夜突然被人送来的,不由得眼睛倏地睁大,“您是......”
“是我,是我将你从汨罗的福利院抱回来,又亲手交给你的姑姑,你的父亲江夙生,我也曾经见过。”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他说:“有些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然后让你自己来做决定。”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江汨罗心头一跳,涌起一股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预感,下意识捉住了一旁沈延卿的手背,用力捏了一下。
沈延卿抿抿唇,反手和她手心贴着手心,也用力回握了一下。
第九十二章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缘分。”
室内茶香袅袅,蜜渍过的铁观音冲泡起来有一股独特的香甜。除了电视里在播的晚间新闻,就只有沈长河一人的声音。
他回忆着和江汨罗有关的往事,“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军区医院,刚从特种部队出来,在当时的卫生局负责药品仪器检验,当然,现在没有卫生局了,后来叫卫计委,现在叫卫健委了。”
“有一天我接到老领导给我的电话,让我过去一趟,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老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江汨罗的眼里有一点和蔼的笑意,“说起来,也真是就这么巧,老杨就是你以前那个叫杨明隐的同学的爸爸。”
听他提起杨明隐的名字,江汨罗一怔,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杨叔叔他……”
“故人之女,他认出来了,所以才顺着阿隐的意思,请你为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也给自己一个照顾你的理由。”沈长河点点头。
“……可是他从没有说过。”江汨罗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了,即便来往已经不多,可也总会见面,她没听杨叔叔说起过这件事。
沈长河露出苦笑,摇摇头,“他是……我们先接着刚才的说,说完你就明白了。”
她点点头,下意识往沈延卿的方向靠了靠。
沈延卿扶着她一边手臂,另一手轻轻拍了她两下,示意她别怕。然而此刻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巧合得有些过分了。
他从来没想过江汨罗那个学霸“前男友”竟然就是杨明隐。
杨明隐他认得的,印象里他很瘦,也很高,像一根瘦伶伶的竹竿,学习成绩很好,喜静不喜动,很少出门,脸白白净净的,文气书生模样,他总听苏阿姨和封悦抱怨,说怎么都养不胖,要去找中医看看,调理一下体质。
但后来中医还没去看,杨明隐就病倒了,病情恶化迅速,没多久就去世了,沈延卿还记得他葬礼那天,苏阿姨哭得肝肠寸断,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怎么不令人绝望。
那天从葬礼回到家,封悦一反常态的抱了他,说要他别那么拼命学习,不出息不要紧,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才最重要。他答应着,当天晚上回医院跟师兄值班,又忙了个通宵。
他不记得在葬礼上见过江汨罗,可能她没来,又或许人太多,他没注意到。
“老杨当时在青浦分局的禁毒大队,负责代号叫‘猎狐’的一场行动,你的父亲江夙生化名陈深,潜伏到敌人内部……”
沈长河的语速平缓,语气却越来越沉重,他说起多年前那场行动,如何的惨烈如何的牵动人心,最后搜查出来的东西又如何触目惊心,“……我不敢去细想,这些东西到底害了多少家庭。”
他顿了顿,话音又一转,“行动结束之后,陈深就不见了,也没有和老杨他们联系……”
接下来的事,便是杨嘉达告诉他的,化名陈深的江夙生开始逃亡,修会的大小姐杜海棠跟随他一起出走,直到三年后再有消息,是杜海棠在容城重新出现,他们的人顺着杜海棠的行踪,查到了汨罗,不过江夙生已经死了,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老杨怕他们的人去接孩子会引起修会的注意,所以找了我,当时我刚好要去元江见一位进口医疗器械经销商。”
沈长河道,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全面了解了一下江夙生,觉得他死得太可惜,只是天意弄人,没有让他善终。
他从汨罗的福利院以收养的名义将女婴带走,连夜带回容城,路上一度受到跟踪,但好在他足够幸运,“在汨罗的车站我就被盯上了,有个好心的年轻姑娘来偷偷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这是我养女,刚领养的,那伙人就是孩子的亲戚,不同意,非说这孩子离开汨罗就对他家有妨碍,必须留在当地。”
在看过沈长河的收养证明后,这个年轻姑娘就假装跟他两口子,抱着婴儿哄睡觉的模样,直到上车——巧的是对方也去元江,同一班车。
那时节的人都很淳朴,这样胡诌的谎言搁现在是不会有人信的,也不会有哪个年轻姑娘敢这么帮人,万一对方的证明是假的呢?万一他是个人贩子呢?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沈长河成功了,“我把你先带回了容城,到了夜里,才把你送到许县的江家,之后就再没扫听过你的消息了。”
江汨罗听得脸色发白,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生会是这么惊险的事,以前不管是她,还是郑树,都以为她的生母应当是汨罗本地的姑娘,杜明说的时候,也只说是私奔,却没说这私奔到底怎么个奔法。
“那……我爸……是怎么死的?”她想起郑树的怀疑,江夙生的死有些蹊跷。
沈长河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杜明在找到杜海棠以后,亲自去接她回来,这件事当时容城几个组织的头目都知道,他告诉别人,终于找到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要去接她,为此恰好躲开了当年有关部门的扫黄打非。”
“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件事,他的人同时去了汨罗,在一个姓贺的男人带领下,找到了陈深,也就是你的爸爸江夙生。”
这一年的扫黄打非力度之大,直接清洗了容城几乎所有的地下组织,只有修会因为一直寻找离家私奔的大小姐,无心发展业务,没留下多少马脚而免于覆灭。
杜海棠回来之后,已经开始转型的修会迅速完成转型任务,所有业务并入当时还很小的杜氏,然后越来越壮大,转型堪称华丽成功。
姓贺的男人,汨罗,江汨罗一下子就想到了贺老头的儿子,瞬间明白了过来,“……是贺明的亲爹出卖了他!”
她说着话,立刻扭头去看沈延卿,对上和她一样震惊的双眼。
“所以郑叔叔会受伤,也是……”沈延卿觉得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听过三方说辞的他,反而成了此刻距离真相最近的人,“阿罗,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被杜明的管家在魅色错认过?”
江汨罗点点头,沈长河一愣,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一的时候,周洲得了一条大鱼,请我吃饭,我把阿罗也带上,去魅色转转开开眼界……”沈延卿说起那时候的事,以及后来江汨罗和郑树去汨罗替江夙生迁葬之后的种种不对劲。
然后理着线索道:“现在看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杜管家先是发现了你,然后向杜明汇报,杜明起了疑心,调查过你,发现你多次前往汨罗,你带走你爸爸遗骸的事不是秘密,他怀疑你就是那名女婴,所以开始接触你,之后又发现郑叔叔正在调查贺明,怕他和他母亲泄露秘密,所以在他去宁城的时候发生了借讨要工程款的事持刀伤了贺明母亲使其重伤不治的事。”
一环扣一环,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为什么杜明每次都要江汨罗去给贪狼出诊,以及他为什么确认自己就是他的外孙女。
江汨罗都不知道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目标的剪头都指向她一人。
太危险了,这四个字浮现在她的脑海,瞬间让她手脚冰凉,她开始意识到,杜明要她回杜家,可能目的并不单纯了。
“他……昨天来找过我,取了我的头发,要做亲子鉴定。”江汨罗一时间有些没主意,她再聪慧懂事,也只是个普通姑娘,没经历过太大的波折,而且这几天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有些想不过来。
沈延卿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别怕,有我呢,别怕。”
他感觉到她在颤抖,既心疼又无奈,因为现在她听到的还不是全部。
沈长河看着年轻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彼此依靠和扶持着,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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