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陆川弃了案头,走向纸窗。
也不知此时已是哪个时辰,那人竟还真的让管事给拦住了。
虽然是他这般吩咐管事行事,但他心底却又有几分期许,觉得以沈九平日嚣张的为人,管事又怎能拦得住?
可是,一切并未如他所愿。
沈九没有冲破管事阻拦,没有气呼呼地冲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何要避而不见,让他顺势把这些天的担忧、气恼冲那混蛋小子发泄一通……
眼下,萧陆川倒是有些懊恼、后悔了。
两年时光,再加上自己如今这身份,沈九又怎会真的待他如初?
沈九将他当作了王爷,而不是“小钏儿”,又怎敢再鲁莽地擅闯王府内院?
管事的这一拦,怕是真要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堵高墙来!
想到这里,萧陆川心中一痛,急匆匆地绕过桌案。
刚想出门直奔沈玖的屋子,将那堵还未来得及竣工的心墙给砸开时,他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响。
萧陆川转过头,便看见那扇纸窗被人从外面掀起,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儿飘了进来。
两串烤得喷香,滋滋冒着热气的羊肉串在窗口晃了晃,接着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窗口探出,还带着几分不怎么正经的奸笑:“哟,殿下还没睡啊?新鲜出炉的羊肉串,不来一份吗?”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萧陆川摁住了内心波动的情绪,负着双手,走到窗边,冷声问道。
“这次出海,总算是让我找到了‘胡椒’,来,尝尝……”沈玖讨好地递上了两串羊肉串,笑眯眯地道,“可好吃了!我保证这滋味儿你一定会喜欢……”
谁料,萧陆川竟然抵挡住了美食的诱惑,扭过头去:“你自己吃吧。”
“哎,你尝尝啊!”沈玖急忙把羊肉串的签尾叼在嘴里,两手在窗台上一撑,前半截身子钻进了窗子里。
“呜呜呜……”她一边攀着窗台,一边像是在求助似的唤着,显得几分笨拙。
但其实她只要踩着墙壁就能顺利进屋,可她偏偏装作不知,故作愚钝,就等着萧陆川去“营救”。
萧陆川又怎会不知她这惯用的伎俩?自然不加理会。
就看沈玖的小脸渐渐变成了猪肝色,然后“噗通”一声摔下窗台。
萧陆川虽然绷紧了一张脸,却还是走过来推开了窗户,有些不太放心地向外探望。
就看沈玖仰面朝天地瘫在地上,四肢微微抽搐。
“小九?”萧陆川心中一窒,急忙翻身跳出了窗户,紧张地把沈玖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了?”
“痛……我痛……”沈玖捂着自己的腰,皱着眉头,委屈巴巴地道。
“摔到哪里了?我让管事拿些药膏过来!”萧陆川刚要起身,却被沈玖一把拉住了。
“哎哎,不用不用。”沈玖心虚地爬起来,凑到萧陆川面前低声笑道,“其实啊,小钏儿,你给我揉一揉,吹一吹,再说一声‘痛痛飞’就好啦。”
“……”萧陆川的心重重地蹦跶了一下,他垂下眼,便看见沈玖满脸狡诈坏笑,顿时知道对方又在装腔作势!
“哼!”萧陆川忍住了自己痒痒的手,甩袖而去。
沈玖就捂着自己的小腰,一扭一扭地跟在他后头,死皮赖脸地挤进了萧陆川的屋子。
“管事说你身子疲乏,早早歇下了,可你怎么还没睡啊?”一进门,沈玖便明知故问,挺着腰板好似个大肚婆,直接撞开了挡在身前的萧陆川。
“我……我不想睡!你……”萧陆川脑袋上青筋爆跳,正要出声赶人,却见沈玖忽然眼睛一亮:“咦,你在画画?”
沈玖的目光飘向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以及那张摆好的画纸,顿时好奇心大起,都忘了继续装腰疼:“你画了什么?”
“随意瞎画的!”萧陆川心中一紧张,也顾不上赶人了,飞也似地追回了桌案旁,动作迅猛地犹如一道闪电。
沈玖眼睛还没眨一下,桌上的画卷已经不翼而飞,卷入了萧陆川的手中。
“这么神秘,该不会在画什么心上人吧?”沈玖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顽劣神色。
嗯,小钏儿今年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大小子,正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时候,可以理解……
萧陆川的脸顿时红了几分,把那画卷插在了自己的背后腰带上,一边怒道:“要、要你管!”
“还说是好兄弟,这点‘好’事都不肯跟我分享分享!”沈玖噘嘴,不服气地道,“我辛辛苦苦几乎绕了大半个世界,给你赚了那么多金子回来,还顺带打掉了一个土匪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萧陆川一听她提起此事心中便有气,可他这气还没发出去,却被沈玖抢了个先。
沈玖恶人先告状般,摇头叹气:“回来没什么奖励也就算了,反正兄弟一场,不在乎这些。可是,我这连个好脸色都没见着!”
“那是你……”
“一见我调头就跑,回来还让管事在门口堵着拦着,自己却躲在这里画别人!我好心好意送了亲手烹制的羊肉串来,不接受就算了,还害我摔个跟头,把羊肉串都给摔没了……”沈玖用手指戳了戳萧陆川的肩膀,一脸埋怨状,“萧陆川啊萧陆川,你有没有良心啊!”
“那得问问你啊!”萧陆川也怒了,一把抓住了沈玖戳自己的“凶器”,“你为什么和师兄联手布局,却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己跑去冒险?”
“可是那一点危险都没有,我们都算计……”沈玖想要狡辩,却看萧陆川的眼眶微红,自是把剩下的话给“咕咚”一下吞回了肚子里去。
看来“恶人先告状”这一招不太行啊,怎么都要把小钏儿给惹哭了呢!
“你可知我在这里等着,心里有多着急?”萧陆川死死盯着沈玖的双眼,眉头紧锁,“万一事情没有如你们所料,万一出现了纰漏,万一你们陷入了险境,我……”
他咬着下唇,剩下的话语堵住了喉管,哪怕是想,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呃……”沈玖微微一怔,勾了勾被萧陆川紧紧攥住的手指,“你,你冷静冷静,先放开我可好?”
萧陆川这才猛地松开手,手心被对方这一挠,痒痒的,一些掩藏于内心深处的感情,也几乎要冲破了堤岸,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好,好吧。这次是我不对!我错了!”沈玖颇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下次,我一定不会瞒着你,行吗?”
“还有下次?!”萧陆川的音量顿时又拔高了。
“那当然!”沈玖语气笃定,一脸理所当然,“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主将,我们都是你手里的棋子,你要学会好好运用这些棋子才行啊。”
“我不要你当什么棋子!沈九,你当我是什么?”萧陆川脸色铁青,整个人都变得冷冽起来。
沈玖乖乖闭上了嘴巴。她从未见过萧陆川的这样一面,在她记忆中,小钏儿永远都是那样风轻云淡,轻轻浅笑着的,不似面前这位霸气逼人……
这样的萧陆川,忽然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见沈玖被自己喝怔住,萧陆川也知道自己失了态,急忙转过身去,不想让沈玖看见他此时丑陋的面目。
他知道,自己丑陋到已经掩藏不住私心了……
“是我不对……”萧陆川刚想开口,却听背后传来了沈玖的声音:“是我不对!”
“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小钏儿。”沈玖顿了顿,又认真地道,“但是作为你的兄弟,对你有所帮助的事情,哪怕真要两肋插刀,我沈九也绝不会犹豫半分。”
“我……”
“我会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帮你,”沈玖没有给萧陆川插话的机会,“你把我看得重,我自然也会把你看得重要,你明白吗?我想成为你的力量,我想看到你得偿所愿!所以我……不介意被你当棋子利用。”
“……”听了沈玖如此动人肺腑的一番话,萧陆川握紧了拳头。
力量?从九岁那年相遇开始,沈玖便一直是他的力量,他明明从未向沈玖求助过,但这人却永远支撑着他……
他到底要怎样才能回报沈玖这份情谊!
他能否告诉他,他的所愿其实就是……
就在萧陆川一时陷入了感动而忘了警惕之际,沈玖冷不丁地蹿到他的身旁,手指灵活地在他背后一夹,便把那画卷从他背后抽走了!
萧陆川感觉到背后刮过一阵风,转身一瞧,发现那幅“不堪入目”的画已经落入了贼手!
“你!”他刚要阻止沈玖,却看沈玖灵活地跳到了一旁,一边打开了画卷,一边还嬉皮笑脸地嘀咕:“好了好了,肉麻的话到此结束。让我来瞧瞧,到底是哪家姑娘让我们小钏儿惦记……”
画面缓缓展开,沈玖却沉默了。
这画中人如此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上墙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利落,分明是个翩翩公子,绝世佳人。
这位公子,可不就是她——沈九爷本爷吗!?
“啊,原来……原来画的是我啊!”沈玖指了指那画卷,又不敢置信地小心试探道,“是我吧?”
“嗯……”萧陆川冷哼了一声。
“深更半夜在这儿作画,还藏得这么严实,我还以为你画的是什么心上人……”沈玖缓缓卷起了画卷,嘴上腹诽,耳尖却不可自已地染上了一丝红晕,“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还让人误会了呢!”
“不是误会。”萧陆川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耳尖的红慢慢向下延伸,顿时不知从哪里提起了勇气,“画的的确是……”
沈玖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略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萧陆川。
就听萧陆川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地把句子补充完整:“心——上——人。”
“啪嗒”一声,那画卷直接从沈玖的手里掉落出来,落在地上,又骨碌碌地展开。
画上的少年似乎“活”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流露出风情万种,勾人遐想。
沈玖还在来回评定判断对方的语气和口吻,想看看萧陆川是不是在捉弄她,萧陆川却忽然向她逼近。
黑影笼罩在沈玖的脸庞上,沈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后抵在了红木柱子上。
她瑟缩着脖子,仰着头,睁大了双眼,却见萧陆川一手撑在了她的头顶。
那张漂亮异常雌雄莫辨的脸上,凸显出一股逼人的英气,目光坚定,眉宇硬朗,越发有了成熟男子的魄力。
“所以,你明白了吗?”萧陆川低下头,在沈玖的耳边,用着浑厚撩人的嗓音,字字清晰地问道,“沈、小、九?”
“咕咚”,沈玖脑海里一片混乱,只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以及心脏“怦怦”乱跳的声响。
“还要我给你揉揉、吹吹,”萧陆川的嗓音变得无比轻柔,“说一声……‘痛、痛、飞’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钏儿:还要我揉揉、吹吹、痛痛飞么?
小九儿:这都什么虎狼之词!不不不,殿下请自重,我沈玖不是随便的人!
小钏儿: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62章他不再是他
青王府大牢的刑房,此刻灯火通明,耀如白昼。
除了两旁的灯火,中央的铁炉里,木炭燃烧得正旺,被窗口吹进来的风撩起了一串串火星子,在空中散播着热浪。
“啪!”刑房中时不时传来鞭挞之声,混杂着铁镣清脆的震响,以及——
“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狗日的!小兔崽子们!”
“杀了老子,有本事杀了老子!”
……
盘龙岛二当家秦同,如今被绑缚在木板上,戴着沉重铁镣,遭受着鞭笞的痛苦,却依然目光炯炯,死活不肯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怒目圆瞪,亮着雪白的獠牙。
“想当年,老子也是一条好汉!都是你们这群当官的败类,临阵脱逃,陷害忠良!你们不得好死!”
“大人,这……”那施刑的狱卒打得手臂发酸,却见不到效果,只能无奈地看向了身后的上司。
一身单薄白衣的傅君恒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番筋骨,这才朝着狱卒挥了挥手,略带困乏之音:“今日就先到此为止,明日继续审,直到审出结果来。”
“是!”狱卒领命,让人把秦同押回大牢里。
幽暗的走道里传来了秦同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小白脸,有本事就杀了你爷爷,否则,休想从你爷爷嘴里套出话来……”
话还没骂完,就听狱卒一声叱喝,动了一番拳脚,使得拖在地上的铁链子发出了“咔咔”清响,听着渗人。
“大人,这厮嘴巴紧得很,”狱卒牢头面露难色,上前一步,低声询问,“一般法子怕是很难让他开口啊。”
“无碍,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傅君恒似是一点儿都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袖口,提起一尘不染的衣角,迈上台阶,器宇轩昂地向大牢外走去。
出了大牢,他抬头看着头顶上,月亮已如玉盘一般挂在夜幕正中,明亮、皎洁,洒下一片银辉。
傅君恒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将双手负于身后,在月色中踏着轻快的步伐,显得有几分愉悦。
“大人,”黑暗之中,人影晃动,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禀报,“模仿盘龙岛的信已经送出去了,那几个氏族……”
“很好,”傅君恒脸上漾着笑意,音色低沉,“这次还真得靠他们帮忙了。你暗中稍稍给他们透露些消息,帮帮他们,务必要让他们‘救’出秦同。”
“是!”
那人身影又一次隐于黑暗中,傅君恒仰起头来看了一会儿天空那轮皎洁银月,不由得莞尔,猛地一转身……
“咚!”他的胸口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差点把他的魂都给撞飞出来。
傅君恒退后了一步,揉着被撞痛的胸口,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身前的冒失鬼。
“九弟?”傅君恒微微有些讶异,眼前的沈玖,面颊绯红好似喝了酒,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撞了他好像也没什么反应,目光怔怔,完全看不出平日的精明与狡黠。
这难道是患了“夜行症”吗?
“九弟?”傅君恒又唤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沈玖的肩膀,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啊……”沈玖被他这一拍,总算是拍醒了,她这才注意到前面的路被一块大冰山给堵住,微微抬起头来,目光从昏沉变得清亮,“傅、傅大哥?”
傅君恒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这条路,狐疑地皱起眉:“九弟这是刚刚从师弟那里出来?这么晚了,你与师弟……有何等要事相商?”
听他忽然提起萧陆川,沈玖的脸顿时更烫了!心脏也飞快地加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