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提着灯笼再一次直逼她而来,惜字如金,多说一句都不行,他猎鹰般盯得人汗毛直立。
底子长得好的人就是与众不同,老十九菱角分明的脸平白无故多出三条抓痕,没影响到美观不说,反倒更加妖艳,看上去又是一番风味。
王者之风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谁都有的,比如他大侄子萧镇胤,明明是太子,却让人觉得无公害。而眼前这个人,只需往那里一站,就会给人一种无限的压迫感。
“王爷这是何意?是要让我自裁?臣女再不济也是将军之女,要杀要剐自由法制定夺。”,迫于那股压力,钟离思边后退边说道。
他抬眸沉声一句:“你还知道自己是臣女?”
额,这话怼得,就连离思都觉得颇有道理。事实证明前世债今生还这句话在此人身上行不通!她若早一刻晓得捅死自己的人就是这老十九,方才说什么也忍一时风平浪静。
见眼前人忽然安静下来,萧祁墨继续道:“给你机会你不杀,现在轮到本王了!”
“什么?你也没说让我杀你啊,你要早说我方才就一刀捅进你胸口了!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你就是个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居然还真想杀我皇叔。”
钟离思说的句句属实,并无半分玩笑,而萧镇胤却笑倒在了一旁。
“钟离思!反了反了,今天我非打残你不可。王爷,王爷息怒,小女无知,她没有恶意,老臣回去定打断她双腿,让她以后再不敢造次!”
钟离赤诚和钟离南门来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手举着大刀对着萧祁墨,而那人的脸上,正好有伤!绕山绕水,还是绕到她行刺这个节骨眼上来,离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爹,误会,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爹大吼:“我不但看见了,我还听见了!”
她被吼得一哆嗦,心里暗骂萧祁墨,奸诈,这个人好奸诈,定是他提前派人通知她爹,掐好了算计时间,所以才会给她这把刀,这下可真真是坐实了刺杀亲王的罪名!
她爹一般连名带姓地叫她时,绝对免不了一顿猛捶。
“放下,赶紧把刀放下,你还举着做什么,是不是连我你也想一起杀?”,钟离赤诚勃然大怒,吼声震耳欲聋。
钟离思打了个寒颤,她忙将刀甩出去……“哐当”一声响。
钟离赤诚惊慌失措,忙对萧祁墨行礼道:“王爷赎罪,怪老臣教女无方!”
萧祁墨负手而立,微微抬眸,勾嘴道:“那将军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钟离赤诚瞪向她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幺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着实伤心。
他叹息道:“老臣……明日便进宫向皇上请罪。”
萧祁墨不依不饶道:“只是这样?”
钟离赤诚愣了愣,又道:“钟离思无德无能,冒犯王爷,不配做王爷的未婚妻。这门婚事错不在王爷,乃是小女自己犯浑。”
“将军真会说话,明日面见皇兄,可别忘记今日所言。!”
直至此时,钟离思才好好打量起这个王爷,心不是一般的黑,好叵测的居心!
奶奶的,她还寻思着找个机会把这门婚事吹掉,不料对方比自己还猴急。刚好利用这件事,将计就计将了她一军,佩服佩服……离思晃了晃脑袋,等等,站错队了,佩服个屁,她与此人不共戴天,绝对不共戴天!
越想越来气,甩她?她钟离思在漠北的知名度,仰慕她的帅小伙排队都能排到京城。
钟离思一阵神游,被她爹扯着耳根出了院子……
“哎哟,爹,爹,疼疼疼,别揪耳朵,啊!我知道错了……”
“父亲,父亲,别打妹妹,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那嚎叫声,就是出了瑞亲王府人们都还能听得见,连众侍卫都忍不住抿嘴想笑。
萧镇胤笑得前仆后仰,待人如数散去后他才恢复平静道:“皇叔,你真不打算娶她?我倒是觉得她很有趣,真逗,太逗了!”
萧祁墨果断扔出两个字:“不娶!”
萧镇胤四仰八叉躺在长长的石凳子上,半翘着身子说道:“这次可是皇爷爷亲自点名,我父皇下旨赐的婚,你想悔婚,恐怕不易。”
萧祁墨沉声道:“只是不容易而已,并不是……非她不可。”
太子接着说道:“难道你是担心……她会如前九个那般,死于非命?”
萧祁墨顿了顿,眼角微抬,迎来了这晚的第一个笑容,久久没有下文。
“得,我懂了,她死与不死于你无关,毕竟你们从不认识。不愧是我皇叔,够无情,我喜欢。”
萧祁墨没有否认,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他说:“太子!你如今已是太子,最好少来我府上晃。”
萧镇胤一脸不服气,自顾自嘟囔道:“明明还没我大,却总在教育我。”
萧祁墨坐在另一石凳上,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因为我是你皇叔!”
纵观整个皇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没有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会被父亲揪着耳朵打……
而钟离思,就是那个意外,属于特殊人群。她爹甚至怀疑她是个投错胎的儿子,从小就没让人省心过。那夜若不是她二哥拉着,少说也得皮开肉绽。
行刺亲王,关键这个人还是个不好惹的主。太上皇六十岁时忽然雄风威震,得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幺儿,排行十九。几乎是宠上了天,就差没把皇位传给他。所以不论刺杀成功与否,这夜以后,他钟离世家四代相传的一品骠骑将军之位,算是到头了。
钟离赤诚跪在祖宗祠堂面前,老泪纵横,念了一宿的“愧对先宗”。
钟离思挨了棍棒,趴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她暗自腹诽:本以为老天让自己再活一次,会有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曾想竟遇到这等糟心事。
她敢发誓这次真不是故意惹是生非,怪只怪那萧祁墨“嫩奸巨猾”,一不留心,着了那天杀的道。
想到这里,她强撑起头对仍在挑灯夜读的人说道:“二哥,萧祁墨与父亲究竟有什么过节?”
钟离南门想了想,回道:“政见不一至,曾因此发生过冲突。”
钟离思若有所思,又道:“你现在去告诉爹爹,就说此事我心中自有章程,明日面圣他不会有事。”
钟离南门叹了口气,摇头道:“现在的情况是,谁在父亲面前提你,谁就会跟你一样的下场,是以……”
“那算了,你控制住,别回头也被打残了,再没人能保我,二哥哥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钟离南门抬头,酝酿了半响,说出句:“孺子不可教也!你是虚心接受,永不改过。”
离思嘿嘿发笑,笑着笑着扯着伤口,又开始龇牙咧嘴。
她的闺房设在阁楼上,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夜深人静,月色朦胧,将军府外有两排枫树,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路对面有座府邸,绕是这个时辰依然灯火辉煌。在钟离思的记忆里,将军府独立在东城,再没有任何能与之匹敌的房屋建筑。怎么重活一次对面会多出这么一栋宅子……咦,好熟悉……
忽然之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想,再顾不得疼痛自床上弹了起来,嚷道:“二哥,对面的府邸是……”
那头:“瑞亲王府!”
离思无力地倒回床上,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白日里她一颗心只想着如何逃避萧祁墨,后来追他也是从书店开始的,方才被她爹一路打骂,疼都来不及,也没心思关心路况。
谁会想到萧祁墨的府邸居然会在将军府的斜对面,而且中间只隔着两排枫树林!前世的瑞亲王府明明是在西城,一东一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世怎么两家人却倒成了邻居???
第4章【赴宴】
天将蒙蒙亮,武大志便开始催促钟离思起床。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主角,得着盛装进京面圣。
说起这位武大志,人如其名,那是彪悍出了一定的境界。说她是离思的贴身丫鬟,倒不如说是她的贴身侍卫!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学得一身排兵布阵的好本领,武艺高强。所以这次进京她被军队“借去”学习交流,这会才放她回来!
在钟离思的上辈子记忆里,她没少带着武大志在漠北那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鬼混。离思负责惹是生非,武大志负责以武力解决问题,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当到位。
钟离思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这着正装!八月的皇城热气还没完全散去,她从起床到穿戴整齐,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热得满头大汗。
那身几乎是量身定做的留仙裙,锦绣华服,绫罗绸缎。脱下漠北的行头,这么一打扮,绕是她往日再古灵精怪,这下也多出了几分柔情似水。
“宋嬷嬷,一定要这样吗?”,离思歪头问。
宋嬷嬷是钟离思的娘的陪嫁丫鬟,颇受尊重。离思的娘病故后,宋嬷嬷便负责教授她和她三姐钟离念的礼仪。钟离思这个人,世家小姐们应掌握的规矩,她也并非完全不学,只是每次都是浅尝辄止、走马观花。
嬷嬷给她插上珠花,婆口苦心道:“小姐是镖旗将军的掌上明珠,如今又被赐婚给瑞亲王,荣耀越大,外人对你的期许也就越高。京城不比漠北,可任你豪横跋扈,在这里,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备受关注,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今日的赐婚宴至关重要,你的打扮不是给自己看的,也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对那位至高无上之人的尊重,更是他萧氏一族的颜面,你可明白?”
钟离思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语。从某种角度来说,宋嬷嬷所言句句在理,但是如此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她自认不才,怕是难以胜任。
“大志,这装扮如何,威不威风,漂不漂亮?”
待宋嬷嬷离去,钟离思得意洋洋地问这身旁丫鬟。
武大志还是一副铠甲打扮,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她愣了半响,说出句:“漂亮!无与伦比,小姐这张脸,就是敷上狗屎也抵挡不住你的魅力四射。不过……小姐头上这些珠钗,应该值不少钱吧?”
她这话说得,差点没把人给呛死。
正午时分,钟离赤诚身着官服领着两个子女进宫,从始至终他都没看钟离思一眼,满脸都是“我很生气”的意思。
临走时,离思掀起车帘,仔细打量了翻对面的瑞亲王府,青天白日,大门紧闭必有妖。按理说他萧祁墨应该来接她,二人同乘马车进宫才合规矩。可正午已过,他连人脸都没露过,好你个萧祁墨……走着瞧。
“小姐,九阳宫是什么地方?”
听武大志忽然问起,钟离思这才不动声色转移了视线。
她单脚往座椅上一踩,像及了山大王的坐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九阳宫,诸多皇宫中的一座,通俗易懂来说,就是一个请客吃饭的地方。无非就是排场大一点,花费高一些,东西再多一些,总之就是应有尽有!他们向来秉持的原则是:不铺张浪费不够彰显皇家气派,所以你只需使劲儿浪费就对了!”
武大志眯眼道:“你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点匪里匪气……”
离思赶忙放下脚,尴尬道:“习惯,习惯,进宫记得随时提醒我,必要的时候可以给我来上一脚!”
那头:“……”
皇宫之大,一眼望不到边!不论是金砖玉瓦的阁楼,还是古木檀香的游廊,都在宣誓着皇家的富丽堂皇,以及皇权的至高无上。
离思拖着一身笨重的霓裳自宫门前下了马车,这时有宫女前来接应,并将她们领去别院后着。按他们的规矩,应该是要等男主人公来了后,二人一同进殿。
于是一个时辰过去,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仍不见有人来接。武大志急得上蹿下跳,“小姐一句话,我去把他绑来!”
“我是那样粗鲁的人吗?”,钟离思抛出个眼神,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又是嗑瓜子儿,又是哼小曲儿的。
两个时辰过去,终于有人来了,不过……是个公公,那公公说:“皇上传钟离小姐御书房觐见!”
钟离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抹平被自己坐皱的裙摆,台步随来人去了御书房。
不是去九阳宫而是御书房,不用想也知道所为何事。果不其然,她被领进御书房后,放眼看去,满屋子皇亲国戚。
准确来说,她只认得两个人:她爹和萧祁墨。她爹跪着,萧祁墨站着。
随着她缓缓前行,无数双眼神向她投来,有为她容颜而吃惊的,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行至御前,她挥手对萧祁墨打招呼,又是自来熟,然而那厢眼尾扫过,面无波澜,没有半点要回馈的意思。再看他侧脸,三道抓痕也退去不少,只有下手重的地方还余下些许红印。
离思中规中矩行着跪拜礼:“臣女见过太上皇,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她虽没见过,但规矩是样这样说的,也是无法。能坐在主位上的老头子,必是太上皇无疑;能与皇帝平起平坐的,除了皇后,其他嫔妃怕没那个殊荣,当朝太师赵烨之妹,家族势力顶天大!
“你便是钟离将军之女?”
上头传来永顺帝浑厚地问话声。
“回皇上,正是臣女。”,她抬眸,嘴角微微一笑。
皇后忽然摇头叹息:“本是一门好姻缘,多好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皇后雍容华贵,太华贵,穿得比离思还多,头上顶着个恨天高的头冠,兴许也是为今日的宴席才着的盛装。
“钟离将军前来请罪,主动承认你昨夜行刺瑞亲王之事,再看我这弟弟,伤得不轻啊,此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永顺帝继续说道。
离思静默良久,低头道:“臣女无话可说,王爷的脸确实是臣女所抓。”
“将军,此事,你觉得当如何处理?”,永顺帝假吧意思征求钟离赤诚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