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思斜眼看去,他三言两语怼得对方无话可说,这番辩论就连她也觉得好有道理。
“就事论事,皇叔不必用皇爷爷和父皇来压我,今日之教训,侄儿一定好好记着。”,萧镇炀话虽是对他皇叔说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离思,难掩其怒意。
萧祁墨:“说完了?不如来说一下理赔的事?”
庄贵妃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尴尬一笑,说道:“陪自是要陪的,十九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起来也是误会一场……”
庄贵妃还没说完便被萧镇炀打断,“母妃不必这般委曲求全,您是皇妃,他是臣子,用不着低声下气,更何况皇叔财大气粗,不差这点小摆件。”
萧祁墨闻言,慢悠悠起身行至书架旁,从中抽出一本卷轴扔给萧镇炀,萧镇炀打开一看,当场怔住。
良久才说了句:“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还有必要陪吗?”,萧祁墨冷眼看过去,不答反问。
萧镇炀满脸不甘道:“陪!”
萧祁墨坐回椅子上,又问:“关于你掌握的能让广毅满门抄斩的新证据,还要去告御状吗?”
萧镇炀双目血红,静默良久终是咬牙道:“不告了!”
钟离思一直旁观,他好奇是什么东西让向来桀骜不驯的二皇子变得服服帖帖?因为在上一世里,最终争夺皇位的就是这叔侄二人,而这位萧镇炀的结局并不太好——被永世拘禁。看这火/药味十足,似乎在这一世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待离思回过神时,只剩赵凝还站着不走,她蹲下身正欲捡地上的碎渣,萧祁墨冷冷一句:“出去!”
赵凝一双洁白的手顿了顿,两眼泪汪汪,踌躇半天,终是欠身道:“凝儿告退。”
离思盯着她那如柳枝般曼妙的背影,连连咂嘴,不愧是比现在的自己大两岁的人,看起来韵味十足,魅力四射。
离思侧头笑道:“她好像很喜欢你。”
萧祁墨:“我不喜欢她。”
离思转身搬来椅子坐下,嘟囔道:“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萧祁墨见她与自己隔得相当近,睫毛微动,没了言语。
钟离思本想就此离去,哪知原本万里晴空的天忽然变了样,雷声震耳,周遭登时黑了一大片,看样子一场瓢泼大雨即将来临。
她寻思着这个时候出去定会被淋成落汤鸡,便暂时取消了回府的念头。
再坐回椅子,她盯着那个看雨的人问道:“喂,你拿什么威胁二皇子的,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对你这般言听计从?”
萧祁墨:“他与皇兄的妃子有染!”
钟离思差点被他这话呛死,皇子于嫔妃有染,这也太……劲爆了点。本还以为这人会守口如瓶,哪知转口便告诉了她。
噼里啪啦的雨滴开始落下,雨势颇大,顺着瓦勾直流而下,自他二人的角度看过去,又是一番景象。
沉默半响,倒是萧祁墨先说了句:“喜欢吃什么?”
钟离思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心想只是达成个共识配合做他未婚妻而已,这厮的举动也太反常了罢?孤男寡女,吃饭投毒然后……
“不吃!”,天马行空一番乱想,她果断回道。
萧祁墨就跟洞察到她心之所想似的,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而后踏步去了外面,喊来三两个南苑的婢女打扫房间,那几人进门,见屋内一片狼藉,她们看了看离思,又瞥了瞥负手而立的男人,互相传递着眼神,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三两人打扫完房间将过拐角,嘀咕声传来,“方才王爷去问班主找衣裳,原来是撕破了人家姑娘的衣服,真猛!不开荤则也,一开荤就把持不住,那位姑娘柔柔弱弱的,哪里禁得起他那样的……”
“对对对,你看屋内,狼藉一片,这是要怎么个滚法,才能达到这等境界,咦,难以想象,刺激,太刺激。”
“不好意思,你们的悄悄话被我听见了!”,钟离思实在听不下去,抱着双臂倚在门框处探出个头说道。
她扭头看向萧祁墨,也不知他听到没有,此番手里拿着本兵书正看得投入。
过不多时,十来个婢女一个接一个上了阁楼,手里端着大盘小盘的菜肴。
离思刚开始还勉强能抵抗,但一看瞒桌子菜都是自己爱吃的,馋得只咽口水。直至现在,她才知道那日煮大锅肉诱惑萧祁墨的近卫军有多卑鄙,太卑鄙!
侍女们离去,萧祁墨走到饭桌前一个人吃得精精有味。
见他始终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离思笑道:“那个,这么多菜你好像也吃不完。”
萧祁墨放下银筷,盯了离思半响,说出句:“所以?”
“所以,不如我帮你分担一点,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
说不吃的她,这会儿在那里边吃边评论的也是她:“嗯,这道清汤羊肉不错,肉质鲜美,这个饼烙得真好,你看颠得这么圆……”
“你平时也喜欢吃这些吗?真巧,跟我爱吃的一模一样。”
“那你……”
“钟离思!”
“我在。”
“你能少说点话吗?”
“额,大概不能。”
“……”
那日的天就跟漏了似的,滂沱大雨一直下到夜幕也不见停。
离思吃饱喝足后,无聊到在萧祁墨的房中来回跺脚。
黑夜来临,屋内点亮烛火,萧祁墨在砚台旁静静地挥舞着笔墨,离思凑过去仔细看了翻他写的字,脱口赞美道:“笔走龙蛇,词倾河汉,王爷写得一手好字。”
没曾想那头来了句:“有什么话直说。”
离思的小心思被发现后,嘿嘿笑道:“王爷说能让我爹安然无恙回到京城,不知你想怎么做?”
萧祁墨继续写着字,沉声道:“那笔钱不在你爹账上。”
离思大惊:“不在?就连公子阙都说在我爹手里的。”
“公子阙?”,萧祁墨尾音拉得老长,放下毛笔朝这边看来。
离思不明白他那个声调是什么意思,愣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认识他?”,萧祁墨一步步走来,继续问道。
离思见他那眼神或多或少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她退了两步回道:“京城有几个女子不认得他,我知道这个人怎么了?”
他定定盯了这边半响,垂下眼眸沉声说了句:“没什么。”
见萧祁墨转头就要走,离思又叫住他:“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王爷早些休息。”
萧祁墨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微微侧头道:“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钟离思:“南苑应该还有别的房间,我去让他们再给我开一间。”
“没有,这里不是客栈,除了给皇室留的‘长生殿’,再没有别的房间。”,萧祁墨转身一本正经道。
离思想了想,心一横说道:“无妨,我跑回去!”
萧祁墨:“这是城南,跑回将军府需要一个时辰。”
钟离思:“额,那我……”
萧祁墨笔直的鼻梁在光影的投射下更加分明,如画般的容颜扯出一抹笑意,宛如寒夜里盛开的梅花,高傲,清洁。
他撅眉道:“你是怕我会对你做点什么?”
离思瞪着双眼睛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是怕我会对你做点什么。”
萧祁墨:“……”
二人静默无言,萧祁墨进了里间,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不多时里面传出阵阵马头琴的声音……
玄乐声娓娓动听,那样的琴音代表着自由,侧耳倾听,让人仿佛置身草原,策马崩腾。
然而那片自由自在的天地,离思或许再也回不去了,她知道,只要进京,此生再难回去。
“你怎么会弹奏马头琴?”,离思靠在门框处问里面的人。
萧祁墨背对着她,听雨奏曲,并不回话。
这时离思抬眼看书架上的酒,眼前一亮,心道:美曲理应配美酒,小酌两杯应该没事。
钟离思三杯两盏淡酒下肚,开始意识到那酒的厉害之处,但又停不下来,只得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于是那晚,待萧祁墨奏完一曲悠扬婉转、气势恢宏的马头曲出房间时,只见她已是满脸通红。
“你这是什么酒?还有点意思,竟比马奶酒刺激。”,她打个酒嗝,冲站在门前的人招着手。
萧祁墨满脸黑线,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扯过离思手中的酒,“这酒……足足有一百年之久,只可观赏,不可饮用,你……钟离思。”
太醉了,她太晕了,以至于萧祁墨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钟离思歪歪扭扭站起来,脚一软跌了下去,好在萧祁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不然非得栽在地上。
她忽然揪着人家高挺的鼻子,喃喃道:“好酒,好鼻子。”
萧祁墨警告地喊道:“钟离思!”
她又拍着人家的脸,“萧祁墨?萧祁墨?你是五行缺土,说什么五行缺心。我不行了,你快带我去困觉,我看你那……你那床榻好生软和,不如我们先去困上一觉再说,你觉得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天使们的支持,感谢笑笑,谢谢你一直鼓励
第15章【同榻】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四处充斥着刺鼻的恶臭,蚊虫满屋飞,那是钟离思一家人被关押的地方,非十恶不赦之罪都没“殊荣”住那中牢房。
钟离赤诚蹲坐在角落里,昔日威风凌凌的镖旗将军,这下落得个蓬头垢面。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一句话不说,道不尽无限酸楚。
钟离思的两个小侄,他大哥大嫂所生,一双儿女只有五六岁大,这厢重病染身,已是奄奄一息。府上几十号人望眼欲穿,抱头痛哭,希望有人能救他一家于水火之中。
从始至终,没有人愿意搭理钟离思,因为事因她而起。若不是她脑子抽风崇拜萧祁墨,不顾后果翻人家围墙,他爹不会被贬,若不是被贬,他爹不会造反。虽然理由有点牵强,但这一切的导火线,确实是因她而起。
离思不敢奢求得到原谅,她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只是翻个墙便飞来横祸?到底是因为朝廷想借题发挥趁机打压她爹,还是她爹想要借题发挥趁机造反?她死也想不明白!
“时辰已到,上断头酒!”
狱卒一声高呼,两个年幼的放声大哭,哭得人心尖颤抖,哭得人肝肠寸断。
从进监狱到出监狱,钟离思第一次看见阳光,那日骄阳似火,晒得人头顶发麻。场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围观的人,像在欣赏一曲演出,个个翘首以盼。
将军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一个挨着一个被砍头。到钟离赤诚时,他微微侧头看了眼几个子女,红了眼眶,嘴唇动了几下终归没再说什么。
钟离思一根神经一直绷着,直到她爹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她最后一根玄断了,心态也崩塌了,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滴答……滴答,与血水融为一体。
接着他大哥,二哥,三姐,以及……她自己。刽子手的砍刀对她高高举起,电闪火光间,周遭发出一声霹雳响,爆炸声如雷贯耳、火花四射。
她,在最后关头被人救了!来人带着面具,一袭黑衣,单枪匹马炸了整个场地,于狼烟滚滚中飞马而来,拉她上马一连狂奔数十里……
可是对那时的钟离思来说,活着做什么呢?全家都死了,苟活于世有何意义?问苍天问大地,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钟离思像发疯了似的,对着救他的人拳打脚踢,甚至是咬。
那人及能忍耐,面具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紧握缰绳,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血液就要迸发出来。救他的人一句话不说,将她带到隐蔽处后,自己打马绝尘而去……
那些疼痛的过往,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说她逃避现实也罢,离思从来都不敢去触碰。然而这次她的脑中却是一个晚上都在重复那些画面,导致醒来后头晕脑胀。
阳光三两抹射进窗台,撒在那张偌大的床上,难以言表。首先映入离思眼帘的是萧祁墨那张冰冷俊逸的脸,他半躺在床榻上,用手撑着头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不笑也不怒。
钟离思因为前世那些过往,心有余悸,内心的疼痛感真实到仿佛又死了一次。她敢肯定,此时眼角带泪,为数不多的哭泣和懦弱也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展现出来,而这一切,竟刚好被萧祁墨撞见。
钟离思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她死死盯着这张白皙的脸,这个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人——不知该恨还是该感谢!
恨他是因为一切事因为他的小气而导致,感谢他是因为他杀死自己后,能让她有机会重活,有机会让她全家老小欢聚一堂,有机会让她阻止那些朝堂风波给钟离家带去的悲局。
有时候她都佩服自己,见过那种全家被满门抄斩的人,没疯掉已然万幸,竟还能占山为王,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上辈子脑子里想些什么。
“看够了吗?”
gu903();萧祁墨那种不轻易主动说话的人都开口了,想来应该是离思元神出窍太久,差点回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