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思低头扯了抹笑,也不恼,这家店的特色,向来如此,无一例外。
她掏出一定银子扔了过去,霸气道:“不用找了!”
那小二哼了一声,那理所当然的样子,恨不得说上一句“我也没打算找给你”。
钟离思把玩着酒杯,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只听一人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官家找什么狗屁钦犯,挨家挨户地搜,狗日的,刚盖的新房子,直接给老子捅烂了大半。没搜到人也不提赔偿什么的,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说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
这久违的糙话,钟离思被呛得不轻,她想不通上辈子怎么能在这里待上四年?不过赵焯等人还真是过分,找人便找人,拆人家房子作甚?
一人附和道:“听说那家倒霉蛋是被流放的,昨夜里被杀了十多个,哎哟,别提有多惨,一群老弱病残,个个被抹脖子,那嚎叫声,阴风惨惨的,整得老子门都不敢出。”
钟离思听罢,手抖个不停,“砰”一声响将碗砸至桌上,那碗四分五裂。
屋内传出一声:“赔钱,十两。”
她也不管,扭头问那几人,“全死了?”
一虎背熊腰的人白了她一眼,回道:“要全死了还好,那样官家的人也该滚回去了。就是跑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当官的这会儿正满山搜捕,那么多兵都在找,迟早被捅成马蜂窝。”
听他说完,钟离思空坐了须臾,起身往深山走去。
“喂,你个天杀的,陪老子碗钱……”
十月的寒冬,几乎所有树都枯萎了,满山遍野的红叶堆积如山,美中透着凄凉。
离思一边赶路一边想:如果说广毅是萧祁墨的人,那么皇上绞杀广毅一家只有一个原因,杀鸡儆猴!既是杀鸡儆猴,今日的广陵必死无疑。
上山途中,离思超了好几条近道,尽可能避开赵焯的追兵。
“找到了吗?”
赵焯一身黑色长袍,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却不是个善茬,他将手放在侧弯上别着的刀上,冷冷问道。
钟离思躲在石缝中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此人与那日她在房顶看到的判若两人,那股杀气与狠决,即便是隔着些距离也能体会到。
底下人答了个没有,被他抬脚狠狠踢去,骂了声:“饭桶!”,接着他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遇见这个人,直接杀掉!”
画像一经打开,钟离思都懵了!就是她此时的装扮,一模一样!若在酒肆就有人发现她,那里便可以下手。
所以离思断定,赵焯手里的画像显然不是刚送到的,而是……事先准备好的,是谁?竟连她要穿什么衣服都想得到。
她不动声色挪动脚步正欲离去,岂料赵焯寒眼撇来,提着刀一步步逼近她,离思躲在石缝里长出来的竹子后面,她迅速查看了翻地形,正在找逃脱的路。
却听一声:“赵焯,看不出来你还挺忙。”
见来人是萧镇炀,钟离思大喜,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让武大志传给二皇子的话是:“若想展现自己,请旨前去捉拿钦犯。”
永顺帝虽然仰仗赵家,却也想给自己儿子们多点表现的机会。而这种立功的大好时机,萧镇炀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二殿下!”,赵焯行礼,礼貌地喊道。
萧镇炀冷脸说道:“我父皇口谕,命我前来主持大局,你负责协助。”
协助这个词,当跟官比自己的人在一起时,如同虚设。
赵焯纵使万般不愿意,也只能对二皇子点头道:“是!”
如果整座山都搜遍了也没找到人,那么她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了。有这位二皇子当主帅,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离思趁乱逃脱,飞快地往别处跑去。
穿过枯树林,在荆山的另一面,四处是搜捕的兵,那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广陵的阵势。
离思左躲右闪,好不容易去到一处荒冢之地,那里密密麻麻都是坟,也不知什么缘故常年被雾气笼罩,阴森可怖,怪声连连。据说就连野兽到了那里,都会被吓得嗷嗷直叫,人更是不敢踏入。
数十个追兵徘徊在坟堆外面你推我让不敢进去。
离思错开他们踏步迈进浓雾,她在阴沟里找到了广陵和那个孩童。即使是在浓雾下,也能看见他们身上被鞭打的血痕,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广陵已接近崩溃边缘,眼中含满泪水。离思穿着那样古怪的衣裳突然出现,小的那个直接吓得浑身颤抖,他正要尖叫,却被广陵死死地捂着嘴巴。
“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我不是坏人,相信我!”
钟离思蹲下身,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小孩,柔声安慰道。
广陵足足愣了半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下他眼泪夺眶而出,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好解释,想去想来只能回道:“瑞亲王让我来救你们的!”
闻言广陵眸中闪过刹那的光芒,而后又摇头道:“没用的,暗夜也在山上,而且与赵焯发生过无数冲突,赵焯有皇上口谕,暗夜拿他没办法,根本阻止不了,我们一家……现在只剩我们叔侄两人了。”
敢暗中支持萧祁墨做储君的,永顺帝自然要赶尽杀绝,她一时没了言语。离思平复了翻心情,带着广陵和他侄子出了坟堆。
“我熟悉这里的地形,跟我走便是!”
确实,有离思在,一路都没碰上追兵。
爬过石梯,钟离思轻车熟路将他们领至山贼窝,那里屋舍俨然,正是他们上辈子的老巢。
有官兵搜山,山贼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偌大的房中,一个人都没有。
“姑娘怎么知道这里?你是山贼?”,广陵问。
钟离思推门进去,胡扯出一句:“梦里当过。”
“……”
广陵环视了翻四周,又看了看那个坐在大王位子上的人,胡里花哨的打扮简直是滑稽,他问:“真的没人能发现我们吗?”
离思翘着二郎腿胸有成竹道:“我确定不会被……”
“嗖……”
她一番豪言壮志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无数的射箭之声,密密麻麻的箭雨插在门上,发出“嗡嗡”鸣响。
广陵的侄子被吓得张口欲大哭,又被他叔叔一把按住嘴巴。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广陵大怒。
“放屁,长点脑子,我若跟他们是一伙的,自己在这里送死不成?”
无数根长箭如同暴雨袭来,有的甚至穿过窗户直插在木地板上,生死一线,惊心动魄。
钟离思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还真有人洞悉她的所有行踪。
“走!”
钟离思说罢,拉上二人匍匐前进,穿过暗道,去到一根石柱面前,她娴熟地伸手按了开关,石门大开,石柱里面居然能藏身,但只能容纳两个人,多一个都不行。
她犹豫了一番,将广陵同他侄子推了进去,说道:“广陵你记住,我叫钟离思,今日为救你才落得此下场,他日你若是飞黄腾达,一定不要忘记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广陵本想说让她进来,自己留在外面,离思却不给他表现的机会,抬手拉下了石闸。那根柱子是根空心柱,并未封顶,人在里面呼气完全没问题。
刚藏好广陵,一个转身,一根冷箭袭来,快如闪电,钟离思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箭雨穿过她的肩胛骨,疼得她头皮发麻,疼得她在心里骂了赵焯一万句。
眼看着大门摇摇欲坠,很快就会被人撞开,情急之下,离思按着肩伤躲进一个狭窄的房里。
“大人,没人!”,一侍卫道。
“我说赵焯,你笃定一定会在这里的人呢?”,萧镇炀挖苦道。
“不可能,给我搜,一但发现,不论是谁,乱箭射杀!”,赵焯扬声道。
钟离思的手臂血流不止,她仍咬牙坚持,大气不敢喘,听着搜捕的人一步步靠近,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这赵焯就跟在天上放了双眼睛似的,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一定在这里呢?她甚至怀疑有人利用广陵事件,暗中推动这一切,只为引她前来,然后想方设法射杀她!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就在房门快被打开时……
“好热闹!”
这苍劲有力的,浑厚的,天王老子也不能奈他何的声音……
钟离思猛然一抬头,萧祁墨???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调去南方巡防了吗?
时间仿佛停止了那般,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卑职见过王爷!”,赵卓明显心有不甘。
“十九皇叔,你不去巡查边境来此作甚?私自逃离战场可是重罪!”,萧镇炀难以置信。
“边境出现了个可疑人物,本王一路追赶,恰好消失在这一带。”
他语气不轻不重,没有刻意强调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臣斗胆问一句,王爷所说的嫌疑人是男是女?”,赵焯问。
离思也好奇,什么人能让他从南边追到这里?分明就是骗鬼,特地来救广陵的吧!不过……广陵有这么重要?值得他扔下千军万马担着抗旨不尊的罪名前来?
“去楼上搜!”
萧祁墨没有回赵卓的话,而是对他自己带的人吩咐道。
接下来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响起,一队人爬上了楼梯。
也不知道真搜还是假搜,不多时再整整齐齐走下来,“回王爷,没有!”
“我搜过了,没有,你们的人可以撤了。”
离思待的房间太过狭小,霉臭味熏得她想放声咳嗽。她巴不得这些人赶紧走,再不走她就算不被抓住也会流血过多而亡。
“王爷,卑职捉拿逃犯广陵,也是奉旨办事,还望王爷通融。”,赵焯不依不饶道。
“是捉拿还是诛杀?”,萧祁墨云淡风轻地质问着。
赵卓:“这,流放之人私自逃脱,本就是大罪。”
萧祁墨继续追问:“为何要逃,大理寺核实了?”
赵焯憋了很久,脸都憋红憋出个:“暂且没有,卑职发现有人助广陵逃跑,正在极力排查,此人对山中地形十分熟悉,来无影去无踪,定是帮凶。”
萧祁墨吐了个淡淡的:“是吗?”
萧镇炀因为有把柄掌握在他皇叔手里,不敢吭声。
反倒是赵焯不知死活又来了句:“正是,那间还没搜过!”
脚步声再次响起,钟离思将将沉下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脖子口。今日若是被逮到,助纣为虐,与钦犯同流合污……等等一系列罪名都会给她扣上。
她只觉脑子都要炸了,说时急那时快,“咯吱”一声响……门被打开的一刹那,离思以为会是赵焯,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起杀心,这厢正欲拔出肩上的箭刺过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赵焯,而是萧祁墨那张白得发光的脸!有些天不见,他好像更冷峻深沉了,身在凡尘却不沾半分凡尘气息,如诗如画,如壁如玉。
不论场景如何变换,他那双透着寒光的眸子始终不会变。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萧祁墨的眼中满是血丝,棱角分明的脸上渗出些许汗珠,平添几分妖娆。
她那个自诩亲爹都认不出来的妆容,因为满山跑被汗水打湿,花得不成样子,说是像鬼都有点对不起“鬼”这个职业。衣裳还被血染得通红一片,看上去又好笑又让人觉得心疼。
四目相对,萧祁墨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翻眼前人,目光停在她正在流血的肩胛骨上,向来四平八稳的老十九眸中登时风云骤变,眉头一皱再皱!
离思的藏身之地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萧祁墨一个人完全可以挡去众人的视线。
“王爷,有人吗?”,赵焯边说边朝这边走过来。
第23章【怕疼】
只是刹那萧祁墨便恢复如常,他云淡风轻吐了个:“没有!”
随后“啪”一声将房门关上。
离思久久回不过神,此人最后那个眼神,太过于意味深长,如一缕青烟挥之不去,让人捉摸不透。
“王爷,能否……让卑职也看看?”,赵焯显然不信。
萧祁墨鹰眼瞥过,锋利无比,他道:“本王说没有便是没有,少卿若执意要看,请便!”
说罢他侧身让开一小步,背在身后那只手卷头紧握,力道大得吓人。
简单的一个开门关门,是权利高低的较量。萧祁墨是何许人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威望颇高。他都说没有的东西,谁又敢过多质疑呢?赵焯即便再霸道再凶残,此番也定不敢真的再去开一次门。
赵卓俯首心有不甘说道:“王爷说没有,那便肯定没有,卑职不敢不信。”
他说罢皮笑肉不笑与二位皇子行过礼,带着他的人怒气冲冲出了门。
萧镇炀见萧祁墨八风不动,踏出房门又扭头道:“十九皇叔,你不走吗?”
萧祁墨眼尾扫过那道门,手指微动,一语不发,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暗间里空气流动及差,满是灰尘,待他们走出去有些时候,钟离思推门一阵猛咳,每咳一声,肩上的血便像流水一样飙出来。又因为头晕目眩,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在了地上,疼得心窝窝都在颤抖。
“狗日的赵焯,哪天你若落在我手里,姑奶奶非剁了你不可。”
离思张口骂着,为方便行走,她单手将长箭瞥短了一些,奈何走出两步,“砰”一声响又滚到地上。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广陵自柱子里急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