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赤诚吹胡子瞪眼,手中筷子被他捏得粉碎,喘着粗气就要发作。
一直闷不吭声的萧祁墨忽然沉声道:“本王觉得此举可行,令爱聪明伶俐,定能学得一番成绩,是吗将军?”
成绩二字,钟离赤诚跟抽风似的扯了几下嘴,无比艰难道:“钟离思,进去以后好好学习知道吗?”
后面还有一句“若敢惹是生非我打断你的狗腿”他没说。
通常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上辈子在漠北,学堂离思没少进去,但也没少出来过。
她在一旁傻笑,也不反对,反正待不了几天,不用她主动回来他爹也会揪着耳朵将她提回来,谁愿意教她之乎者也,谁就是眼瞎。
“咦,皇叔,昨日议事,听闻陈老告老还乡,国子监醉酒一职暂由你兼任是吧?”
萧祁墨自喉咙里发出个:“嗯”
钟离思一口米饭掉了一半在碗里。
国子监祭酒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整个中州国教育系统的老大,也是国子监的老大!他,萧祁墨接管了国子监?
他不是封亲王了吗,不是带兵打仗吗?此番怎么进了国子监?
他可是要当皇上的人,弃兵权而进国子监,目的何为?
转念一想他既然是国子监祭酒,自己又在里面听学,他会放水吗?会的……吧。
离思冲远处的萧祁墨笑了笑,举着个鸡腿跟他隔空干杯,说了句:“王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钟离赤诚举起酒杯,“四个不争气的子女,还望王爷多多指教。”
是啊,四个都进了国子监,两个哥哥去当职,离思同她姐姐去听学,这明目张胆的关系户,不知要惹得多少人羡慕嫉妒,甚至是恨。
萧祁墨明明是冲钟离赤诚举杯,说话却是盯着离思这头:“本王定会好生指教她。”
老天,那是什么眼神。未婚夫变顶头上司,而且还要教她学习………这,能教些什么?
再看他那似有若无的微笑,细思极恐,离思忽觉背后一阵拔凉,瘆得慌。
太子跟钟离念东拉西扯了好多话,有关的没关的全被他说了个遍,可把他高兴坏了,在将军府喝得伶仃大醉,最后睡在了他皇叔府里。
朝华殿,皇后寝宫。
“太子与瑞亲王同在将军府聚餐,其乐融融,笑声阵阵。”
宦官低着头,将此事报于皇后。
朱红纱帘后面,赵凝在为皇后揉着头,赵皇后抬手示意她停,翘起身问:“太子为何忽然进了将军府?”
“暗卫来报,太子晚间正欲入瑞亲王府,忽遇将军府三小姐出来行礼,而后便改道进了将军府。”
皇后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嘴角扯出抹讥笑,无比嫌弃:“本宫倒是小瞧了这位镖旗将军,翅膀被折了,还能派两个女儿出来谄媚勾引,下贱东西,漠北来的乡野之人,也妄想入住东宫?痴人说梦。”
武大志在离思睡前用暖炉供热了被窝,离思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醒来已是次日,推开窗户放眼看去,整个京城的亭台楼阁皆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昔日水榭凉亭,这下冰冻三尺,又是一番风味。
白雪纷飞何所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离思嘴角挂着笑,低头见路边停着辆马车,马车旁一人独立于风雪中,王冠束发,梨花白披风,两肩绣着麒麟神兽,帽子上一圈雪绒白毛像草原上茂盛的野草,被风吹得狂欢乱舞。
他先是低头沉思,听见这边门响后慢慢悠悠抬眸看来。
钟离思当场怔住,那怎么会是真人呢?分明就是一幅画才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回过神她暗自骂了句没出息,笑哈哈道:“王爷早啊,是要出远门吗?”
若不是考虑风度的原因,估计萧祁墨会扔给她一大团雪球,他忍了半响,挤出句:“你说呢?”
别人说这三个字离思都没觉得有什么深意,但此人这么一说,就是别有深意。
想了半天,她一拍窗门,大骂自己猪脑子,昨天说过今天要进宫去看他那位老父亲的!
“王爷稍等片刻,我马上下来!”
她说罢关上窗,手忙脚乱挑了几件还算得体的衣裳,叫来宋嬷嬷为她梳了个符合进宫的发髻,披上绒毛披风急急忙忙下了阁楼。
身后是钟离念的关切声悠扬婉转:“你慢点,又不是敌军来犯,慌什么?”
慌什么,怎么不慌,第一天就表现得这般不好,萧祁墨要是延期怎么办?
离思奔至枫树下,才见萧祁墨身上覆着一层白雪,应该站在那里有些时候了,她心道此人果真是个孝顺子,为见老父亲也是牺牲颇多。
“不好意思,让王爷久等了。”
离思笑得人畜无害。
许是因为前世在荆山与那堆糙汉子待习惯了,她也没顾忌太多,伸手就去拍萧祁墨肩上的雪。
有些够不到的,甚至还跳了起来,就跟在清扫窗台上的拂尘似的,专心致志。
萧祁墨垂眸看去,忽然握住她那只冰凉的爪子,被他这么一握,钟离思像被开水烫了一样,想起那晚……就是因为一个握手产生的连锁反应。
她干咳了一阵,势要挣脱那厮的大手,不料萧祁墨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道:“那日你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皇后,说对我情深似海,想我想到不远千里去相会。这里四处都是我皇兄的探子,你若不配合,怎么解释那些思念成疾的举动?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欺君之罪。孰轻孰重,孰对孰错,你自己掂量。”
他越说越近,近到说话的嘴唇都差点咬到离思的耳朵。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说出去的话,跪着也要走下去。出来混,迟早要还。
无力反驳,离思被他拉着的过程中,生出一万种红杏出墙的错觉,像被扔在油锅里炸一样煎熬又迷茫。
如果每个人都如她现在这般,想起前世与自己野/合的男人。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将是怎样一副壮观场面,这算不算红杏出墙?严格来说,应该不算。
天马行空一番乱想,她已被拉上了马车,离思回过神问道:“我说过那些话?我原话是那样说的?”
萧祁墨瞥过来,“哦?不是吗?”
离思果断道:“当然不是,我那日说的是:你走后我日益思念……啊呸,萧祁墨,你好手段啊,看不出来嘛,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那人破天荒答了句:“不然怎么会说,道高一迟,魔高一丈呢?”
离思盯了萧祁墨良久,“依王爷之见,谁是道?谁是魔?”
第31章【青葱】
关于“魔”与“道”的问题,二人最终没讨论出个结果。
继上次家宴后,这是离思再一次来到庭圣宫。宫墙外数支寒梅于风雪中怒放,于天地间傲立。
太上皇一身道服打扮,此番正在凉亭里打太极。
萧祁墨上前,叫了声:“父皇!”
离思行礼喊道:“太上皇!”
太上皇宝剑入鞘,瞅向离思问道:“你叫我什么?”
“太上皇。”,离思回。
那厢一嘟嘴,满脸不悦,“叫父皇。”
“这……”,钟离思求助萧祁墨,奈何那厮正伸手去扯房檐下垂下的冰棍,充耳不闻。
看老头子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钟离思叹了口气,心道敬你是长辈,我忍。
她锤头重新喊了句:“父皇!”
太上皇顿时一乐,“哈哈哈哈,好好好。”
屋内坐了一会儿,父子二人一直在聊国事,离思听得直打瞌睡。
这时她看见殿外的回廊上坐着一位女子,身形偏瘦。那头微微扭头看来,钟离思为之一振,此人与萧祁墨有着八分相似的脸,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看一眼永远也忘不了。
在那张绝世容颜下,藏不住的是悲伤,是浓浓的郁郁寡欢。
她是……十八公主?离思没见过,但应该是她。
钟离思拉了拉萧祁墨的衣袖,手指十八公主那头,“王爷,我……”
萧祁墨那张脸难得的柔和,甚至透着宠溺,他说:“去吧!”
离思半响回不过神,他这是做给他父皇看的?一定是。
离思走后,老头子沉声问:“你可想提前成亲,趁我还在,还能再给你做一次主。”
萧祁墨脸色一沉,满是哀伤,“父皇老当益壮,不可再说这些话。至于婚期……孩儿自有打算。”
太上皇斜眼看来,笑道:“你这臭小子,鬼心思倒是多。一会儿饭后,领她去给你母妃上柱香磕个头吧!”
萧祁墨点头不语。
太上皇看了眼回廊,唉声长叹,“你十八姐……祁锌,唉!上次你斩赵晟,仓促了。你皇兄放权外戚,赵家权倾朝野,一个赵晟死不足惜,但若留着那条狗命,可以拉下更多的人。你向来稳重,为何就这一事没沉住气。”
萧祁墨盘腿而坐,放在双膝的手握紧了拳头,低头没有解释。
“哼,你老子年岁大了,记性不好,但还记得赵晟被斩的头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离思被人撒萤粉,险些酿成大错,倒也算聪明,急中生智跳了《寻仙》。你杀赵晟,是在惩戒赵凝那个丫头吧。”,太上皇眯着眼询问道。
萧祁墨侧头看向回廊上的人,默不吭声,
离思多次尝试着跟萧祁锌交流,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呆呆地盯着一处便是良久。
而后传膳的宫女端来饭菜,三人简单用了餐,离思便随萧祁墨去跪拜他的母妃。
静贵妃,老十九的生母,萧祁墨八岁时,她母妃因病而亡。这个离思一直有耳闻,只是涉及到别人的伤心之事,她从来不敢多问。
进入灵堂,萧祁墨点了两柱香,递了一柱给离思,自己带头跪了下去。
静贵妃的灵牌后面,整整一堵墙都是彩绘,那诡异的舞姿,钟离思再熟悉不过——《寻仙》
以至于香已燃尽一半,她还杵在原地神游太虚。那女子是静贵妃本人吗?她也会跳《寻仙》,此舞蹈是南方的舞,多半用来招灵,如太上皇所说真的已经失传,那么那个男人……
“钟离思!磕头。”
萧祁墨冷冷喊道。
离思抽回思绪,随萧祁墨磕了三个响头后,侧头问“王爷,冒昧问一句,画壁上的女仙,是贵妃吗?”
萧祁墨点头:“嗯!”
回程的途中,大雪分飞。
离思特地放慢了脚步,待萧祁墨走出去几步,她道:“王爷会跳《寻仙》吗?”
萧祁墨蓦然回首,淡淡回了句:“不会,怎么了?”
离思定定看着他,心想:上一世她爹被贬因他而起,事后造反,全家被满门抄斩。他没道理要冒险救自己,更没道理救了以后装成面具男接近她。
太突兀,在死之前,离思从没见过这位王爷,他没道理那样做,没有!
只不过怀疑这个东西,一但产生,在得不到证实之前,都像是卡在脖子里的鱼刺,咽不下,还扎喉咙。
腊月初八,离思的两个哥哥新官上任,姐妹二人也跟着进了国子监女子学堂。
站在国子监的大门口,钟离思抬眸看去,那几个大字于她而言就是一道厉害无比的压鬼符,镇得人喘不过气。
踏步入殿门,屋舍俨然,威严肃穆。书香气息浓厚,远远便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1)
离思与她三姐算是插班生,中途进去,难免引人注目,不少人盯着她姐妹儿二人打量,窃窃私语说她们长得真像。
夫子发给二人卷轴,安排她们坐在最后。
穿过走道,原本还在专心致志听讲的赵凝,抬眸看向她们,对离思颔首表示欢迎,目光却停在钟离念的身上。
亲爹被当众斩首还没多久,她竟能若无其事地在此处听学。不顾他人口中闲言碎语,不顾别人如何议论她爹那些罪行。她到底还是能耐,一般人难以达到这等境界。
撸走她当人质一事,好在没发生在这辈子,否则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离思,想什么呢?赶紧练字。”
钟离念隔着条行道,小声提醒她。
离思一手撑着下巴,拿起毛笔实在无从下笔。她想起萧祁墨那笔走龙蛇的手法,若能得他三分真传,何须在这里绞尽脑汁?
想着想着,离思在宣纸上画了只王八,一不留心,旁边标了个鬼画符般的名字——萧祁墨。
画完后,她还感叹自己竟然有这等天赋异禀,实在是埋没了。
正欣赏得不亦乐乎,桌案突然被戒尺敲了三下,她正想扑上去遮住宣纸,可惜在这方便夫子显然比她有经验,刷一下抽了她那只“王八”。
老夫子还算镇定,老眼凑近看了她一眼,扯着脖子说道:“镖旗将军之女钟离思,画‘王八’一只,明日诸子早会,请学生当着一众学子讲解此‘王八’的美妙之处。”
钟离思:“……???”
当着大伙儿讲解此王八的美妙之处?老天,她要是画一个人体图……那岂不是要……
千想万想,离思没想过国子监这种标新立异的处罚方式。
于是次日,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上到国子监祭酒,下到诸位学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足上千人!
个个翘首以盼,期待着她对自己画的“王八”,以及“萧祁墨”如何进行深入地剖析。
萧祁墨坐在最前面,那双比寒风还冷的眸子,扫得她浑身冰凉。
也不知是不是风大,离思手抖个不停,她清了清嗓子乱扯:“此王八非彼王八……王八寿命及长,生命力顽强,能适应各类环境……额,之所以在旁边写这么个名讳,其实学生是想以此来比喻王爷,歌颂他的丰功伟绩。正如这只王八,生命力顽强,不论身在何方,亦能活出精彩,活出哲理……”
底下哄堂大笑,声音震耳欲聋。敢拿王八比喻十九皇叔的,她钟离思是史上第一人。
萧祁墨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扭头对夫子道:“此女以后归我管了!”
夫子性格温顺,从不发怒,他柔和一句:“以和为贵,学生无知,王爷不必与之一般见识。引导为主,体罚为辅。”
众目睽睽下,离思被萧祁墨拉去了他的办公区域。整个国子监上千人,她,成了萧祁墨点名要专门指教的人!
一进入他当职的书阁,纯古色书架,成螺旋式一直绕到最顶层,很是宽敞,很是明亮,若不是涉及学习使她枯燥,单从观看的角度来说,那里让人赏心悦目。
萧祁墨关上门,将她逼至墙角,直勾勾的盯得人不敢直视,“钟离思,你是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