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离思才这样想着,公子阙便出现了,在宦官的引路下,他背着把古琴缓缓踏步进殿,举止优雅,步步生莲。
这厢行了跪拜礼后,皇上赐他入座,刚好在离思的斜对面。
她低头敲着桌子,心里大概已经明白公子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离思悔不当初,她不应该去找他,不应该让他受这等无辜的牵连。
“陛下,公子阙琴艺了得,听他弹奏一曲,胜过十年苦学,常常能让人身临其境。故而臣妾擅作主张将这位公子请来,为陛下抚琴一曲,陛下莫怪。”
赵凝扭动着小说版,说得楚楚可人,永顺帝眼睛都要掉到她身上去了,哪里还会怪。皇后瞪了她一眼,看样子,她是想摩拳擦掌将赵凝大卸八块。
“贤妃有心了,那就有劳公子阙为诸位弹奏一曲吧。”
钟离思悠哉悠哉吃了盅酒,笑着摇了摇头。贤,是永顺帝给赵凝的封号。荣宠至此,真是毫无天理可言。
只见千秋阙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音乐渐起,像二月的春风,三月的芬芳,四月的花香……好听到陶醉。
以至于一曲演罢,众人仍陶醉其中不能自拔,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赞扬的话铺天盖地。
赵凝却笑得意味深长,她说:“弹得真好,难怪我们钟离姑娘会几次三番跑去妙赞,这样的曲子,怕是天天听也听不腻罢?”
终于,风水转到了离思这里。离思抬眸看向她,这个女人,先是借用自己与广陵的交情,煽动永顺帝杀广陵。离思一但出手搭救,势必背上诸多罪名。
现在轮到公子阙了,难逃一劫。
离思抬头笑道:“贤妃娘娘,离思哪里得罪你了,以至于你要这般污蔑我?”
“当着满朝文物的面,陛下,臣妾不敢。只是偶然一次,凝儿在街上闲逛时,听妙赞的小哥提起过,说两月前钟离思去找过公子阙,打听的正是有关广陵流放路上逃跑一事。”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赵凝居然还没放弃,手伸得如此长,这个女人何来这么大的势力?那日回宫对质,她也在,那时她为何不说?离思想,应该是彼时她无权无势,没有话语权,而现在,她有了靠山。
“当真?”
永顺帝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只等坐实了离思与广陵被救有关,这是他打压萧祁墨最佳途径。
钟离赤诚无声无息瞪了过来,老头子今晚一颗心起起伏伏,暴躁到想立刻把这幺女抛出去喂狗。
离思被她爹瞪得一哆嗦,识趣地底下头去。
这时公子阙却问:“敢问娘娘,钟离思是谁?可在场上?草民不记得见过此人。”
离思手心发汗,后悔上辈子没有深挖此女的背景,若非如此,现在也不至于捏不住她的把柄。
赵凝笑了笑:“公子不必紧张,妙赞的店小二已被请来了,一问便知。”
千秋阙泰然一笑,豪无畏惧之感。
钟离心乱如麻,这是她进京以来上过的第二次深刻的课。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人,不是你不主动招惹她,她未必就能安分守己。
秒赞的店家被押进殿,一瘸一拐的,看样子已经被用过刑。
离思第一次去找公子阙,就是他接待的自己,那次为了广毅一案而去。
又是个被受牵连的人,钟离思整个人像被放在火架子上烤过一样。多么痛的领悟,多么痛的教训。她的自作聪明,她的剑走偏锋,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命运的安排,似乎就要让她在两难的情况下做选择。
“你可认得她?听说几次三番出现在你们店里,都为了打听广家的事?”
永顺帝威严的话语响起,吓得店家头都不敢抬。
他跪在千秋阙面前,看了一眼他主子,并没得到任何反馈,他又看向离思,终是摇头道:“不曾见过。”
“皇上,贱奴嘴硬,怕是要挨两板子才会说出实情。”,赵凝继续谄媚。
永顺帝下令:“来人,杖一百。”
一百?呵呵,还不如直接赐死。钟离思先前还觉得煎熬,这下忽然变得心静如水,谁都没有替她受过的道理。
于是离思缓缓起身,扬声道:“不必问了,我去过。他们只不过是一介草民,什么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公子阙微微侧头看了过来,温润的眸子多了些许深不可测。
钟离赤诚酒杯落地,慌乱中他看了一眼萧祁墨。
“好你个欺君罔上的钟离思,这么说你是承认广陵是你救的了?”,赵皇后质问。
离思不卑不亢道:“臣女只是去妙赞听了听小曲,随口聊了些传得沸沸扬扬的广毅贪污一案。”
“狡辩,你一个生长在漠北的野丫头,过问这些朝堂之事做甚?”,赵皇后厉声斥责。
“娘娘也说臣女只是个生长在漠北的野丫头,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救那什么广陵呢?”,钟离思顺着她的话辩解道。
“皇上,此女巧舌如簧,多次有人看到她过度关注广陵一事,然而都被此女颠倒是非。若往后我中州子民都学这等作风,且非乱套?老臣建议,交大理寺彻查。”
看了半场戏的赵太师,赵烨发话说道。
“朕绝不姑息,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兹事体大,公事公办,将军觉得呢?”
永顺帝阴阳怪气问着钟离赤诚,不待这厢开口,一直静默不语的萧祁墨说道:“皇嫂,一个漠北来的野丫头不能过问朝堂之事,本王可以吗?”
皇后皱眉道:“十九弟哪里话,你自然可以。”
萧祁墨看了看钟离思,他说:“是本王让她去打听的消息?”
赵烨急声道:“广毅一案本就是由王爷接管,你大可正大光明地查,为何要偷偷摸摸让她去问?”
“太师若是想听,离思,那日你去问了些什么?告诉他们。
萧祁墨悠悠然起身,走到她身旁与之同站。
离思之前问千秋阙的,一直都是广毅贪污的那笔巨款中,不翼而飞的另一半去了哪里,公子阙告诉她在自己父亲账上,他还说了很多关于赵焯以及朝堂上的事。
虽然后来萧祁墨做了手脚,那笔巨款最终没被栽赃到她爹手上。但她不能说,公子阙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介草民,一介草民对中州朝堂机密,甚至是皇上都不知道的事这般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永顺帝怎么可能留他。说不定一查,连他什么身份都会被查出来。
于理,离思觉得自己应该说,毕竟此人是他国皇子,知道如此多的中州秘密,他日若是有心利用,难保不会出事。
于情,她不该说,瞥开前世交情,就拿这一世来说,自己几次三番求见,都是用他的顶级秘密做交换,换别人,早派杀手杀她了。但公子阙没有,人家都这般守规矩,她更不应该危难时把别人推出去。
萧祁墨之所以那样说,一则为了帮她,因为他有证据,真正运输脏款的人在他手里。二则他定是知道了公子阙的身份,所以他不能留这样的人在中州,借此机会铲除公子阙。
每个人都给她扔了个两难的选择,钟离思无从选择,她宁愿自己受过,毕竟事因自己而起。
萧祁墨见她宁可沉默也不愿供出公子阙,牙槽骨都只差咬断。
离思深感诧异,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可就是现在,他失态了!
一阵尴尬飘过,终是萧祁墨面无表情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钟离思四处打探的,是广毅贪污的另一半巨款去了哪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全京城人都知道。”
“本王要说的是,这笔款,在你赵焯手里!”
萧祁墨直指赵焯,皇后大惊,挑起整件事的赵凝更是难以置信,本想抖出钟离思欺君罔上瞒天过海的事,这下居然转到了她赵家自己人的头上。
萧祁墨没把后面的说出来,而是直接跳过了钟离赤诚被栽赃那一段。或许他是不想给将军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离思感激地瞥向他,那人却目视前方,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那张脸上又是巨人千里的冷漠,离思在他旁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半天没等来回应,只好默默低下头,心想这次应该是真的惹到他了。
赵焯一口否决,“王爷休要含血喷人,那笔脏款怎么可能会在我这里?”
萧祁墨扯嘴冷笑,“在与不在,一查便知。”
“皇上,皇姑父,瑞亲王几次三番泼臣脏水,您一定要为臣做主。”,赵焯笃定那笔款没在他那里。
永顺帝眯眼打量半响,沉声道:“十九,说话可要负责,若不在你当做何解释?”
“若是在呢?敢问皇兄当如何处置此人的所犯之罪?”,萧祁墨反问。
永顺帝白了眼赵卓,“私吞脏款,革其官职,充军边疆,永不得回中州。”
萧祁墨听到这般肯定的答案,点头道,“若不在,臣弟任凭皇兄处置。”
“礼部,连夜给朕查赵焯近半年来的所有账,倒要看看这笔钱究竟被谁吞了!无关人员散了,散了。”
人流如数散去,最后只剩钟离赤诚一家,赵家,萧祁墨以及皇上皇后等人。
公子阙走时,离思没敢多看。她犯了个天大的错,前世种种,随着她死的那一刻,皆化作云烟,随她的尸首留在了那里。所以不应该再去找人家,谁跟她有关系,谁就会飞去横祸,短短几个月,已经得到过证实。
好好的除夕夜,变成了办案现场。
赵皇后狠狠瞪向赵凝,那是要吃她肉的眼神。
离思自心里暗笑,这姐妹二人可真真是有意思,时而一唱一和,时而又相看两相厌。
萧祁墨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离思看了他数次,他始终没有任何反馈。
这个男人,上辈子亲手捅死自己的男人,奇怪得很,离思从王府见他第一眼时,就恨不起来。
空座了不知多久,门外打更的侍卫喊道:“子时到!”
子时,新的一年来了。
离思拉了拉萧祁墨的衣摆,那厮微微侧头,用一种超乎寻常的淡漠打量着她。
离思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恼,她嘻嘻笑道:“王爷新年好!”
那双眼笑起来时如一弯月牙,笑得没心没肺,萧祁墨被她眸中闪出来的光震住。
原本愁云惨淡的脸舒缓了些许,他沉声说了句:“没什么可好的。”
这……离思愣住,他怎么有种赌气的错觉。
这话应该她爹说才对,从他口里说出来,怪害怕的。于是她忙放开他的衣角,离萧祁墨远了一些。
“启禀陛下,查出来了!这是自少卿家中搜出来的账本。”
礼部尚书抱着一堆账本来到御前,他身后的侍卫抬了几大箱金银珠宝上来,
“污蔑,定是污蔑!”,赵焯满脸惊慌失色。
永顺帝接过账本一看,翻了一本又一本,眸中喷火,一把将那些本子甩在赵焯脸上,“混账!修理河道是前年的事,朕已经拨了款,你竟瞒天过海将它做在今年的账上,胆大包天。”
赵焯辩解道:“皇上,臣没有将这笔钱做在自己账上,从来没有!”
“那这些珠宝是怎么回事?啊,这是天上飞下来的不成?这不就是广毅不在的那几箱脏款吗?连数目都一模一样!”
永顺帝大怒,一脚踢飞拉着他长袍的赵焯。
赵焯瞪向萧祁墨,百口莫辩。
钟离思明白了个大概,他无从解释,是因为这些脏款就是他拿的,赵焯本想栽赃给离思她爹,却被萧祁墨拦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些金银珠宝运赵焯府邸,而后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账做到赵焯账本上。现在人赃并获,赵焯怎么狡辩都没用。
“陛下,老臣……”
“太师,时候不早了,跪安吧!”
赵烨还想求情,被永顺帝回绝了。他转眼看见钟离赤诚时,颇觉得尴尬,为给自己找台阶下。
永顺帝冲皇后等人吼道:“成何体统,后宫之主不起好带头作用。还有你,妇人之见,管不住嘴巴,即日起降为嫔。”
刚册封完妃又被降为嫔,赵凝嘴巴一瘪,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再看向钟离思时,却不是那个楚楚动人的模样,离思不甘示弱看向她,如果此时没人在,她敢保证,此女脖子定会多出十道掐痕。
赵焯被押走时大叫一声:“赵凝,你害惨我!”
他那一声惊天哀嚎,离思出了宫门都听得到。
回程时,萧祁墨一个人头也不回地驾马飞奔而去。钟离思站在那里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该说什么好。
暗夜等了他大半夜,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马,叹了口气,拉着空马车回了府。
将军府,离思就要溜上楼,却被钟离赤诚反手扯着她耳朵。
怒吼道:“往哪里去?
她吃疼,龇牙咧嘴歪着个身子,“爹,大年初一不能打人,啊……疼疼疼。”
“爹爹,妹妹也不容易,今日若不是她,女儿恐怕就要远嫁他国了,您就别打她了。”
钟离念求情。
“滚去书房抄书!明早我检查。”
这还不如打她一顿,离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书房,打开窗伸头看去,见对面萧祁墨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对着寒风看了许久,仍不见那头出门,只得作罢。
叫她抄书?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她在书房的地板上打了地铺,四仰八叉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