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在传我们这座山有神明庇佑,外面风云骤变,我们仍能独善其身,你说厉不厉害。”
离思听罢,久久回不过神,她不明白狗皇帝为什么要包庇自己,想去想来,也只有因为害了她全家而愧疚能解释得通。
她面无表情回道:“所以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广陵尴尬一笑,“这不近来朝堂风波越发激烈嘛,新帝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闲来无事,随便跟你款款。”
离思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只是一个山贼,没心思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还去替那些达官显贵、锦衣玉食的人操心。”
广陵咂嘴,“啧啧,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点酸。”
钟离一脚蹬了过去,“酸个屁,滚滚滚,少来烦我。”
广陵闪身弹到门框处,连连摇头:“女人,果然永远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哦对了,还得提醒你一句,公子阙回陈国继承王位去了,一登基便给中州递了战书。”
这倒是让人意想不到,自上次刺杀完萧祁墨后,这几个月她都没出去过,也没主动打听过有关外界的任何消息。这个千秋阙,雄心壮志得很啊,上位第一件事就要打仗。
两国都是新皇登基,朝纲不稳,他这么急着发起战争,恐怕也是想趁萧祁墨还没缓过神吧。待这边稳固了江山,届时陈国若想再打,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
眼看那厮就要消失。离思沉声问:“狗皇帝做何打算?”
“额,狗……皇帝亲率四十万大军迎战。”
“这不合理,他初登大位,根基不稳,亲自率兵前去,不等于拱手让江山吗?”
“你小看他了,朝野上下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核心势力都在他手上,江山岂会容易被夺去?这场仗,非他萧祁墨不可。”,广陵倚在门框处这样说着,眸中充满崇拜。
“你好像很了解他,你们认识?”,离思问。
广陵忙挥手道:“怎么可能,不认识,纯属对他这个人感兴趣,研究过。”
研究他?吃着屎了吗?钟离思恨屋及乌,一脸嫌弃道:“你说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以前不都是赵烨赵太师的么?”
“你知道新帝被克死的那九个未婚妻是出自谁之手吗?是前赵皇后。而且赵家与先皇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所以死的这九个未婚妻,赵烨有份,先皇上和皇后有份,说不定现任皇后赵凝也有份。他们最初的目的是……”
“最初的目的是让狗皇帝树敌,九个未婚妻,上上下下涉及九个贵族家庭。他们的女儿都因为萧祁墨而死,势必会将这笔账算在他身上,从而孤立他。
然而这狗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直接将真相公之于众,九大世家再不及,怕不至于跟自己仇人结盟,于是便倒向了萧祁墨这边!”,离思接着广陵的话说道。
这么一说,赵凝肯定有份,她不干掉前九个,自己怎么能蹦到那个位置呢?
广陵打了响指:“正是如此,所以他即便率兵出征,朝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帮他。”
钟离思更是憎恨,他能拉拢那么多人,却唯独牺牲了衷心于他的镖旗将军!
如此一想,那双如被水洗过的眸子忽然变的灰蒙蒙的,纤细的手指只差将酒杯捏碎,离思咬牙道:“想办法让我混入军队,我要出征!”
“老大,你疯了吗?且不说你会不会被发现,战乱场上刀剑无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广陵说着又踏进了门槛。
“广陵,躲在此处的这些年里,每日聆听着远处的晨古暮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说好听点是避世,说难听点就是贪生怕死,无所事事,只求保命,其实我……想换一种活法。”
见她无比真诚,广陵愣了半响说道:“你……认真的?”
“当然,你也知道,我自小受我爹的影响,几乎是长在军队养在军队,在大是大非面前,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你虽从不说自己身世,但就冲你这长相,不是池中龙也是人中王。所以让我混进军中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经离思一番吹嘘,广陵被带了高帽子,瞬间乐不可支,“那个……低调点,我隐藏得挺好,竟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你确定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不是……私人恩怨?”
“当然,肯定是为了保家卫国。”
嘴上这么说,她心却想着:即使打仗的时候不杀狗皇帝,待他班师回朝时,必定也是要取他狗命的。
广陵犹豫再三,终归还是答应了她。
见他离去,离思一张脸立马拉下来。家仇未报,谈保家卫国?她应该或许大概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即便以前有,但那也是她爹健在的时候,那时她耳濡目染,流淌的都是冲锋陷阵的热血,而现在……早已变了模样。
那厢前脚走,离思后脚便跟了上去,广陵进了自己房间,半响没再出来。
她冷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上前,抬脚猛力踹去,那道大门本摇摇欲坠,这下被她踢得稀巴烂。
“哪个王八蛋敢踢小爷的门……老,老大……”
门被踢开时,广陵埋头正奋笔疾书,见钟离思现身,他慌乱地将手中纸张搓成一团,还想销毁。
打架她是打不过他,撒泼耍赖无人能敌。钟离思一把将他按住,张嘴就是一大口,不偏不倚正咬在广陵胳膊上。下了死口,疼得那厮龇牙咧嘴,叫苦连连,最终只得老实将信件交给了她。
钟离思打开那纸团,上面潦草写着:“姑娘欲随军出征,臣劝说无果,请陛下定夺……”
她将那封信扯成渣,怒视着广陵,直到对方无地自容,直到他埋头忏悔,钟离思才冷冷地问道:“你跟着他多久了?”
广陵缩在角落里,伸手比出个四。这头大笑,笑着笑着竟不知该说什么,四年的时间,他一直监视着自己。
也就是说她的一举一动,那位狗皇帝都一清二楚。可萧祁墨何以如此呢?他们连面都没见过,自己不过是个亡命徒罢了,他不至于,也没理由这样做。
若出于愧疚?可这么些年,也不见他有所作为,不说给钟离家平冤昭雪,至少也该尽力弥补罢?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光派个人监视自己又算什么呢?
“老大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有什么遗言?”,怒到极致,离思反而变得平静。
广陵:“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害过你吗?”
她坐在椅子上敲着木桌:“没有,不过这跟你是狗皇帝的走狗有关系吗?”
广陵满脸委屈:“他是君,我是臣,我只服从安排,个中曲折你还是亲自问他吧!至于我,你若不再把我当朋友,我也无话可说。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你是萧祁墨走狗的?那年他来剿匪我便开始怀疑了,我让你去引开他,然而你居然还能毫发未损,只有两种可能:一、你比他厉害;二、他放水。前者自是不可能,那便只剩后者。若不是你的原因,我们这个窝早就被端了,他萧祁墨怎么会风景赏够后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他之所以没端我们的窝可不是因为我……”
“大声点,你还知道他的什么秘密?”,离思气得嘴角哆嗦,火冒三丈,就差将身上的淡白霓裳点燃。
那日广陵提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让钟离思了结了他,死活都不说关于萧祁墨的只言片语。
她算是明白了,能蛰伏这么多年的人,自然有他非比寻常的毅力。
钟离思长叹了口气:“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我想混进萧祁墨的前锋军里,真当我是朋友,不要告诉他,还当我是朋友,帮我!”
广陵抱头挣扎了许久,终是点了头,“好,我不说。你铁了心要走我也留不住,你想进前锋军我会安排,但请你务必保护好自己。天涯海角若是闯累了,想回来的话荆山的兄弟们依然欢迎你。”
四年的情谊,自然割舍不下,听他一席话,钟离思转身的那一刻泪眼模糊。
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矫情的一面,也没回头,只是回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兄弟伙们,他日有机会再见,喝个痛快。”
临走时离思去了后山,那个曾经与面具男相遇的地方,有些月份不见,不知他又去了何方。说来可悲,除了他无声无息待在自己身旁那半年,后来二人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正逢金盏菊怒放的季节,离思睬了捧花放在树下,花中留了封信。
她在山岗上空座了须臾,苦笑道:“不知你何时会来找我,但愿你来的时候花开如常,但愿……没有但愿!”
第50章【又见】
广陵果然有他的一套,在他的帮助下,钟离思很容易就混进了萧祁墨的大军中,尽管只是个火头军。
她本就生得副好皮囊,女扮男装起来,眉目间不缺英俊,谈笑间不缺豪迈。她去当兵,一不为功成名就,二不为冲锋陷阵,只待大军击退陈国班师回朝后第一时间杀了萧祁墨。
哪知她火头军当得并不如意,在众人见识了她那出神入化的烙饼实力后,离思成功地从火头军降为“旗军”,专门负责抗帅旗。
整天跟在大军后面,为不让萧祁墨发现,可谓是绞尽脑汁。
这日,是公子阙与萧祁墨大战的第十天,一场一场进攻过后,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这天夜里,离思守在那杆迎风飘扬的帅旗下面啃着自己烙的饼,她曾无数次想过,趁狗皇帝正冲锋陷阵时烧了他这杆旗,灭他微风,让他沦为笑话。
每每生出这般想法,她耳边就会想起钟离赤诚说过那句:旗帜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尤其是大敌当前,它能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纵使全军覆没,帅旗也要高杨在空中,永不覆灭!
于是她放弃了那样的念想。
离思的干饼就要啃完时,营中忽然冲进一匹快马,那人背后中了一箭,看起来危在旦夕,应该是冒死回来报信的。
前锋暗夜冲出营帐,急道:“出了何事?”
士兵:“前……前方遇袭,我军损失三千,陈军带兵一万,直奔我方大营,前锋……速速撤离,撤离……”
最后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没了生气。钟离思充耳不闻,背对着那伙人继续啃着手中干饼。她琢磨着狗皇帝晚间去城墙上巡防,这会儿还没回来,此处并非主战场,总的也就只有三千人,也不知道他这贴身护卫要如何破局。
“弓箭手准备,迎敌。”
随着他一声铿锵有力的吼声,号角声响彻云霄。
钟离思将没吃完的饼塞回怀中,不由地冷哼了一声:“愚蠢。”
“谁,谁在说话?”
许是那号角声勾起了她心间隐藏已久的血性,曾经跟着自己父亲走南闯北,也曾热血沸腾过,这才下意识说出那句话。话说出口她便后悔,她不该出头,狗皇帝的人,死便是死了,与她何干。
暗夜身旁的士兵闻声前来,离思举着帅旗悠悠然转身,重复道:“我说的,愚蠢至极。”
“大胆,敢冒犯副帅。”
那士兵说罢就要对她军法处置,离思抖了抖铠甲上的碎饼渣,双眸扫向暗夜。四目相对,堂堂萧祁军副帅,没多久竟败下阵来。
借着火光,他踏步上前,止住了要动手的士兵,乃问:“叫什么名字?”
“小丙。”
恐怕再也找不到谁有她这么不负责任,给自己取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暗夜又看了她一眼,继而问:“你有何良策?”
“对方竟然敢直奔我方后营,必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三千士兵已经遇袭,若再不退,便是找死。”
离思的个头在军营里算是矮的,除了气色光泽以外,看上去就跟营养不良似的。
“中州的兵,宁可战死,也不做缩头乌龟,你这是什么计谋,区区扛旗小兵,也敢大言不惭。”,刚才那位侍卫讽刺道。
离思说完后掏出饼继续吃着,并不做过多的解释。
“退到何处?”,相比之下暗夜沉稳得多,他淡淡问道。
离思指着背后的山,“退到山上。”
那侍卫只差跳起来,瞪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钟离思,尖声道:“副帅不可,一但上山,进退无路,届时敌军若是冲上去,我等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说下去。”,暗夜未理会旁边像苍蝇一样的人,继而问道。
“行军打仗,不论身在何处,第一当是摸清楚地形。此处地处山谷,往后退是一片平原,一但进入,敌方一万对我方三千,我方必死无疑。而上山……则会更安全,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灭掉对方一万人马。”
“不费一兵一卒?”,暗夜明显不信。
离思肯定道:“当然。”
对方眯眼看着眼前人,没有半分看不起的意思,半响后他扯嘴一笑,下令道:“所有人,退上山,违者按军法处置。”
“副帅,万万不可啊……副帅,你怎么三言两语就听了此人的话,他在异想天开,他在胡说八道……”
钟离思举旗一路跟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暗夜好歹也是狗皇帝面前的得力助手,为何这么轻而易举就听了自己的?
他们将将退到半山腰,敌军果真杀来了,一万铁骑,掷地有声,火把点亮半边天。
喊杀喊打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们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兴奋不已,想都没想便跟了上来。
“加快速度!快走,都想死吗?”
后面的追兵紧紧跟随,一人大吼。
众人你追我赶又爬了须臾,离思让暗夜下令停止前行。
“你要用石头砸他们?可是这些远远不够。”
“萧祁墨的兵,不应该这么没有远见,你看那是什么?”
离思指着侧面的一处。暗夜忽然恍然大悟——水库!你怎么知道这上面有水库?
“兵者,若连周遭地形都不掌握,打什么仗?这也应该是你们主帅选此处作为驻扎地的原因,危急时刻,利用地形能让我们反败为胜。”
月光下,暗夜愣愣点头,“原来如此,我跟了陛下二十多年,竟不懂他。你个小兵,倒是聪慧。”
对方来势汹汹,速度快到这边连请求支援的机会都没有。大敌当前,众士兵奋力抗击,为守一方水土,那夜他们开了水库……
水库里的水一经打开,剩过世间所有武器,公子阙的部下,好大喜功,单军直入中州军营,犯了军之大忌。一万士兵做了无谓的牺牲,最后连萧祁墨一兵一卒都没伤到。
钟离思坐在山岗上,眺望远方,静握着手中的旗杆,那面象征着中州的旗帜。父亲的戎马半生,她自幼耳濡目染,在大是大非面前,家仇国恨……她终归是舍了前者,保了后者。
三千对一万,不费一兵一卒灭掉对方一万人马。钟离思算是出名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她,第二日便被叫去了城门上,暗夜说皇上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离思问。
“皇上没说,一去便知。”,暗夜回。
gu903();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她还没想取萧祁墨性命,在此之前,她都不想看到那个人。明明狠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杀他的感觉,远胜吃过放了三天的饭,让人膈应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