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这位皇叔很晚都没有被自己的生父取名。
一日,他被兄长们策马追赶。
在惊慌之下,他不慎掉下马来,磕断了半颗尖牙。
‘小弟,既然你都缺了半颗牙了,不如就叫拓跋缺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正是出自于拓跋子楚的父亲。
因为母亲的身份过于低贱,拓跋缺在想要求娶一位来自魏国八姓的女子时,不仅遭到了拒绝,还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一想到那个擅长隐忍的男人会如何对待来自敌国、身份尊贵的公主,拓跋子楚便再也无法策马前行了。
‘时光就像山一样高耸,如水一般长流。’
‘望君珍重。’
当原本应当嫁给他的公主第千次在他的脑海中潇洒离去,已经走了近一半路程的拓跋子楚便将手中缰绳向侧边一拉,掉头,向着北边的王城策马飞驰。
被布置得十分舒适的马车中传来琴声。
那正是沉琴为了给自家主人解闷,随意拨出的几下缭绕轻响。
随着队伍一路向北,车外便已然很冷,很冷了。
赵灵微于是便让她的两名侍女进到车里来。
琴声传入了她的耳朵,脑袋里则有许多画面在变换着。
那让赵灵微在迷迷糊糊之间竟有些分不清她此刻到底是清醒着的,还是在梦中。
恍然间,马车似乎停了一会儿,而后她所盖着的毯子便被人拉高了。
车厢打开的声音几乎是与那寒风霜雪一道出现,但琴声却似乎一直都未有停歇。
用拳头撑着脑袋的赵灵微吃力地睁开眼,问道:“到哪儿了?”
“回公主,我们已经到朔方郡了。”
赵灵微原本还要沉沉地睡去,然而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却是一下子便清醒了。
她连忙端坐起来,推开了车厢的窗户。
刺目的阳光便如此透了进来。
待到她的眼睛适应了那份光,她便看到了一座比先前经过的魏国城市都要更为恢弘大气的城池。
骑着马的向天鸽见她推开了窗户,于是来到了她的车边,冒着寒风大声说道:
“公主,我们总算到朔方郡了。这里已经是我们沿途经过的魏国城镇里最大、也最繁华的一座了。臣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稍稍休整几日。”
赵灵微:“我也觉得这样很好。那便按照向正使的意思来办吧。”
车窗再次被关上。
在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时,赵灵微便打开随身带着的小木盒。
里面装着她与那魏国太子之间的往来书信,以及她按照向天鸽给她的画像上色的鬼面具。
一旦他们到达朔方郡,离魏国的王城便并不那么远了。
赵灵微十分认真地看着这张鬼面具,仿佛是在借此想象自己见到那位魏国太子时的情形。
在激励了自己片刻后,她便沉下气来,将这张鬼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并唤童缨为她拿来铜镜,看向铜镜中戴着鬼面的自己。
朔方郡,
守将官邸。
拓跋氏的先祖原本是在草原上拥有着强悍势力的一支部落。
他们虽在聚集起了八姓之力且向南迁徙后建立一座座的城镇,过起了半是游牧、半是农耕的生活,但魏国建国至今也不过五十多年的时间。
是以魏国八姓之中还有许多人都保留着部落中的传统。
对于魏国的国主,八姓之人也多是敬佩与尊崇,而不是臣服。
朔方郡的守将便是来自魏国八姓之一的步六孤氏。
“报!南边来的那位和亲公主到我们朔方郡了!”
“哦?”
听到手下来报,朔方郡守将转过身来。
他稍稍想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女皇帝派过来和太子成婚的那个?大商第一美人?”
“正是!”
“嘶。”守将扯了扯自己的一束胡子,又问:“他们是不是带了挺多东西过来的?”
“看起来是挺多的。但我们不好问他们要礼单,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带了些什么,又是带了多少东西。我就看到……那公主连坐的马车都是金子做的。”
朔方郡守将:“哟,这小妞还挺值钱的啊。可惜了可惜了。我们的子楚太子,不是已经死了吗?连他的那把龙雀天戟都在我们这儿了呢。”
说着,守将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看向旁人,面上难掩得意之色道:“不如,就让我给收了吧,我替太子照顾他的战刀,也勉为其难替他照顾照顾那娇滴滴的美人。顺便,让那美人给我生几个大胖儿子。”
看到自家将军如此模样,旁边的参将不禁又问起了过来禀报之人:“和亲使团都会带卫队的。这公主,身边带了多少人?”
“这……这我们还没数过。”
参将:“蠢货!哪用得着你们数,就说要为他们安排客馆和餐食,问要准备多少!”
前来禀告之人连忙按照吩咐去办,而参将则和守将小声说起话来。
“将军,我以为,把那大商的公主收了,这事虽然痛快,却不妥当。”
对上守将不悦的神情,参将又道:
“她原本是要嫁国主的,在大商使臣的周旋之下,才改而要嫁给太子。将军若是想起兵,把她收了倒也没什么。但我们朔方郡没这打算啊,这不就白白遭人猜忌了?”
那朔方郡的守将虽然是有那么一点蠢,却还没蠢到家。
听自己的参将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了,那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守将不禁心中一阵后怕,说道:“好兄弟,那你说,我们如何是好?”
参将:“我们可以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全都扣下来,只把一个光溜溜的公主给那缺了牙的小儿送过去,当卖他一个人情。”
守将一听“光溜溜”这个词,心里就痒得很。
他拍了拍参将的肩膀,赞同道:“好,就给他光溜溜的送过去!别的都不给。而且,就连这个光溜溜的公主,也不能白送了。问他要战马,问他要奴隶。
“毕竟,我可他娘的给他让出了个公主呢。我要是不让,他能娶到这等出生高贵的小娘子?可算逑了吧,他连个城主的女儿都娶不到!”
第33章
“诶,快来,快来帮我揉揉腰。”
为了赶在先前约定好的期限内抵达魏国王城,和亲使团的队伍这些天来都是紧赶慢赶的。
那一天天的,都在下面走着的人肯定是羡慕能坐在马车里的人的。
可即便是赵灵微这般会武的,一整天都只是坐在车里,她也会觉得特别特别的累。
这不是,她才进到朔方郡的守将为他们安排的客馆里,便直接趴到了床榻上,让身边的沉琴和童缨给她这也按按,那也按按的。
“鞋,鞋也给我脱了。”
待到鞋也被脱了,赵灵微便不顾公主的仪态,舒坦地在床榻上翻来滚去,好好地活动了一番。
可不等她活动到舒坦了,便听到楼下传来女子受到惊吓后发出的声音。
赵灵微的动作立马便停了下来。
自他们从神都出发,一直到现在,已有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了。
如此,赵灵微自是能辨得出来,那是他们使团中的,被选去送给魏国国主的一位美人。
不等她和身边的侍女交换一个眼神,她便听到了几句用魏言说出的话语。
“叫什么叫啊,摸你两下而已。”
那位美人不懂魏言,也自是更为惊慌失措了。
淫邪的调笑声便响了起来,并且那两个说着魏言的男子还彼此交谈了起来。
“诶,不是我说啊,这大商的女人就是和我们魏国的不那么一样。”
“可不是么,腰细,脸蛋小巧,好像能掐得出水似的。哈哈哈哈哈人也娇小。我说,随便走出来个女的都能这么漂亮,也不知道他们那公主长得什么样。”
说罢,那两人就又笑了起来。
赵灵微自是能把这几句话听懂个九成九。
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她哪怕听不明白,也能猜得出来。
至于她身边的沉琴与童缨,她们俩则是学习魏言的时间还很短,因而便听得一头雾水。
可即便如此,她们也能听得懂那两人正在用很恶意的语气评论她们大商的女人,甚至是公主。
童缨眸色一冷,就要出去。
赵灵微却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拉了一把,示意童缨先不要着急。
她脚步很轻地走到门边,把门稍稍推开了一道缝,并躲在门后,向一楼看去。
原来,那是两个穿着盔甲的魏国武官,却是让她辨不出官阶。
他们挡在那位美人的面前不让人离去,仿佛就是要去戏弄对方,也占占姑娘的便宜。
作为使团内的正使,向天鸽便是在他们要把手放到那位美人的脸蛋上时从他们的身后出现的。
“在下向天鸽,是为大商和亲使团的正使。不知二位大人……?”
“我们是步六孤将军派来送邀请函的。”
看到了这一幕的赵灵微便十分诧异了。
因为那两人丝毫没有做坏事时被人抓了个正着的尴尬。
无论是他们说话的音调与语速,还是他们转向使团正使时的动作都无比自然。
不,与其说那是自然,不如说……那是不加掩饰的轻慢。
“我们将军说了,你们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所以他特意安排了酒席,要请你们今晚过去。”
向天鸽自是向那两人表达了谢意,并且脸上也笑呵呵地让那位美人赶紧进去,换个部曲出来给两位武官奉茶。
他与二人寒暄了一番,但话还说着呢,那两人就带着些许的不耐烦道:“你们公主呢?”
说着,他们还不加掩饰地用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
在他们抬起头来看向楼上的那几间房的时候,躲在门后的赵灵微便轻轻地将门给拉上,只是把耳朵贴在门上继续听着。
直至此时,向天鸽的面上才不是那么好看了。
并且,他也停顿了那么一会儿才再次出声。
以赵灵微对他的了解,向天鸽此时怕不是已经在心里骂起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向天鸽:“公主舟车劳顿,眼下自是在房中休息。”
“那你让她出来一下吧,耽误不了多久的。我们将军特意交代的,要亲自把请帖交到你们公主的手上,看见人答话了才回去。”
听到这里,赵灵微都冷笑起来了。
“公主,他们是什么人啊,在说什么呢?”
“两个本城的武官而已,拿了个破帖子过来,就想让我下去接客呢。要是让他们真见了我,兴许还会让我给弹个琵琶,再行几个酒令呢。”
说罢,她便离开了门边,回到屋内坐着等了。
她自是不担心向天鸽会解决不了那两个人。
毕竟,向正使可是连魏国主都能说服的人,对付两个小鬼,自然也能有办法。
果然,正使大人在下面同两人周旋了一番,便让先前还死咬着一定要见到赵灵微的两名武官哈哈笑着走了。
很快,向天鸽踩着楼梯的脚步声便传了上来。
童缨为他开了门,面色并不好看地说道:“公主都已经听到了。”
“魏国人……都是这么傲慢无礼,还既好色又胆大妄为的吗?”
赵灵微不像向天鸽,在此之前还未有真正地与魏国人打过交道。
当然,哑巴那么可爱,肯定不能在这种时候被算进去。
故而,她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向天鸽:“自然不是的。就臣所见,魏国人较之我们大商的人来,要更为直来直往。他们如果喜欢你,就会一门心思地对你好。
“但如果你惹恼了他们,哪怕只是件鸡蛋大的小事,他们也可能会提着刀在路上等你。”
说完,向天鸽又接着道:“不瞒公主,那两人的态度,也让臣在气愤之余,感到心中很是不解。”
赵灵微:“你是怎么打发他们的?”
向天鸽:“臣给了他们点金子,还说要他们带着我一起去妓院喝酒。”
向天鸽面上露出愁色,把那两人拿来的请帖交到了赵灵微的手上。
向天鸽:“这场酒宴,臣是不建议公主去的。这些人,怕是会冒犯到公主。”
赵灵微:“自然。我来这里,是要嫁给魏国太子的。哪有谁人喊我去吃酒,我便去的道理?”
但赵灵微又不免有些担心:“可若我不去赴宴,向正使又该怎么办?”
向天鸽:“公主不必担心,臣可以先说公主爱美,需要些时间来梳妆打扮,让他们耐心等待一番。然后臣便多灌他们些酒,再见机行事。”
“也好。”赵灵微呼了口气,点了点头:“若这并非魏人之常态,那么……事出反常则必有妖。还劳烦向正使替我打探一二了,看看这些人究竟为何会如此大胆,又缘何待我那么无礼。”
说着,赵灵微也皱起了眉头:“可惜我们的卫队大多都和孙中郎将一起,在城外安营扎寨。要不,我把仇将军借给你?”
“诶,公主不可。此事不妥。”
和赵灵微相比起来,向天鸽反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但他还是赶紧摆手拒绝:“公主身边就带着这么些千鹘卫,还是让仇将军带着她们,跟在公主身边,护公主周全的好。”
赵灵微觉得他的想法有道理,便转念道:“那我便把童缨借你。那丫头性格沉稳,也稍稍会那么两句魏言。你别看她只是我之侍女,功夫却是极好。”
向天鸽这才答应下来,带着童缨离开了客馆。
如此,屋内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但这会儿屋子里越是安静,就越是让赵灵微感觉到那份不容忽视的心神不宁。
这个时候,她倒宁愿那两个人只是性格使然以及脑袋愚笨才会如此怠慢。
但如果不是呢?
身在敌国,自己又有着和亲公主的身份。
这让赵灵微不得不比往日要多些思虑。
因而她便不由地去想,究竟是什么才能让区区两个地方上的武官,以及他们上头的守将,敢对即将嫁给太子的女人都如此咄咄相逼。
难道这些人不怕她在遇到那位面容可怖的杀神之后,向太子吹枕边风,要了他们的脑袋吗?
还是说,他们觉得从大商而来的和亲公主不可能如此得势?
沉琴向来是爱与自家主人开玩笑的,可这会儿她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压下那份心慌,问道:“奴……给公主弹会儿琴?”
赵灵微抬起手来,示意沉琴先别说话。
她就站在那里,沉思着。
把自己从进到这里,一直到向天鸽离开时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想了一遍。
“仇将军。”
在屋顶看着四周情形的仇怀光听到这声轻唤,便从未有锁上的窗户那儿翻了进来,低声道:“卑职在。”
gu903();“你现在可否联系到孙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