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娇笑着的声音、喘息声、柔软的皮肤被拍打的声音,这些都混在那些被男人骂出的淫言秽语中。
夜很深,也很沉。
这让从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在进到拓跋子楚的耳朵里时,变得无比清晰。
真不知沿街住着的人该要如何度过这样的一宿。
太子殿下一想到那守将原先是想把他的太子妃也喊来这里,心中杀意便瞬息而起。
其实,他想要来这里解决这些步六孤弗的亲兵不是为了抢功。
而是……有些事他必须得自己来做。
那几个步六孤弗的亲卫听着院子里的声音,对女人的娇喘声评头论足,也在外头光凭那些吵人的响动便补出了一副冬日春宴之景,还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
“诶我说,那公主怕是不敢来了吧?”
“可不是么?大商那边的女人,长得都小模小样的。他们的公主要是过来,见自己衣服一脱,居然哪个都比不过,可不是得羞死吗?”
藏在阴影中的那单人一骑便是在此刻于火光中显出身形。
地上的积雪让马蹄踩过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待到那几人发现他时,他便突然发难,骑着马,一枪便刺穿了两名亲卫的身体。
他其实不该那么用力的。
因为这把长枪不似他的龙雀天戟,在戟尖之下还有一卡口。
若他使的是枪,一旦用力过大,便容易把人一下刺个对穿。
然后枪头就会卡在里头,瞬息之间难以被□□。
而这一次,他甚至干脆一下刺穿了两个人。
在第三人挥着刀向他而来时,拓跋子楚便直接将枪挑起,把依旧还被串着的两人打向挥刀之人。
那用的,其实就是作为单刃戟刀的龙雀天戟在用侧边的月牙刀砍人时的招数了。
但,只是给普通士兵使用的长枪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
再加之,它在今夜遇上千鹘卫的时候就已经受损,如此,枪柄便在下一刻,轰然断裂了。
更习惯在马背上作战的拓跋子楚皱起眉来。
他丢下那把断了的枪,轻轻一拍马背,借力后在空中一个腾身,抽刀将三人全都斩于马下,而后落于雪地之上。
但他这里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了,那些步六孤弗的亲兵已然注意到了这里。
朔方郡中战力最高的士兵们冲向这名黑夜中的不速之客,并被他一刀解决一条性命。
到了后来,这些人竟都在惨叫声冲破喉咙之前便被解决了。
拓跋子楚对那位和亲公主说,两刻之内便能回来。
而实际他用在这些人身上的时间,前后加在一块儿都不到一盏茶。
当他又回到马背上,院子里那属于女人的叫喊声便在这一盏茶的缓缓升温后突然拔高,变得高亢,而男人则低吼起来,甚至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让那低吼渐渐变为了大喊。
太子殿下只是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便拍拍追云,示意刚在雪地里搜出了几棵草吃的马儿可以回去了。
他的太子妃还没有说想要看这些人如何死。
那他,便先留院子里的人一命好了。
在他走后,雪又在那些还温暖着的尸体上渐渐落了一层。
仇怀光刚带人端了一个人数不少的防卫亭,骑马经过这里。
她身边的一名千鹘卫看着地上这横七竖八的一片,不禁流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说道:“这贺楼公子做事,也太潦草了吧?”
仇怀光叹了口气:“谅在他只是一个人的份上,算了吧。我们替他收个尾。”
此时的仇怀光与其所率千鹘卫已经又换了一套衣服,远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城内巡逻的魏国卫兵似的。
她们下马来到这些已然挡了路的死人面前,把他们全都拖到了墙边,让其背靠着墙,排排坐。
诶?
好像……还是挺潦草的?
算了算了,看起来差不多就行了。
反正,在城内的街上骑着马的,很快就要只剩下她们的人了。
千鹘卫的姐妹们用雪上擦了擦手,然后再拍拍手,骑着马走了。
寅时三刻,一支朔方郡的城内巡逻部队从他们所属的防卫亭里出来。
这已是天亮前的最后第二波城内巡逻部队了。
但他们才骑着马打着哈欠出来,便迎面遇上了又一支巡逻部队。
巡逻部队的队长脸上带着困意,抬手和那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而在雾气之中的那人,也对他点了点头。
巡逻部队的队长继续骑着马向前。
但很快,他的脑袋就转过弯来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遇上和他们迎面而来的另一支巡逻队伍的?
等、等等!刚才队伍里的那些人,他有见过吗?
巡逻部队的队长才拉着缰绳让马儿转过头来,便看到自己身后的二十人已然倒下了七八个了!
“不好……”
“了”字还未出口,他便已被一把飞刀射中了脖子。
在步六孤弗的官邸中,那间用来存放机密要件的屋子彻夜都点着灯。
但在这个夜晚,步六孤弗的部下中,已经没有谁有余力注意到这份异样了。
先前让赵灵微看了许久的朔方郡布防图已然被放到了地上。
这会儿摊在她面前桌案上的,则是一份魏国的地图。
但那些地名实在是太难看懂了,十个字里有九个半都是她不认识的。
剩下的半个字,要么是“河”,要么是“州”,要么是“郡”,要么是“城”。
这可不是等于什么都没看懂吗!
赵灵微原本就是一路舟车劳顿才到了此处,打算好好休整一番的。
可她却根本来不及休息,就直接在当夜被逼着上手干起了大事。
到了这会儿,她根本就是困得快扛不住了。
原本,她不看地图倒还好,但这天书一般的地图在她眼前一摆开,她就根本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赵灵微用双手一起挡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并在打着哈欠时偷偷把目光往上抬了抬。
孙昭还在看她。
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赵灵微险些一个没坐稳,倒下身去。
太和公主觉得,她莫不是瞎了眼,才会在十四岁那年瞧上过孙昭。
但幸好,那一阵她看上过的千牛卫备身实在是没有三四只手都数不过来。
即便是沉琴和童缨都说不清楚,被她瞧上过的人里,有没有孙昭。
哎,赵灵微自己也是知道的,她这好像有些离谱。
但谁让千牛卫备身不仅要看出身,得是皇亲国戚或者三品以上大员的正室所出的嫡子,还得文武双全、说话利索、且要长得好看呢?
若是以上四条全都能符合,那其实想不讨人喜欢,都挺难的。
而且,那年她的胆儿还没现在肥。
即便是肆意妄为,也是夹着尾巴在妄为,肆意是肆意不起来的。
就算瞧上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她也不过是下次若还能看到,便多看几眼,而已。
但……俞松谋肯定知道她瞧上过孙昭。
不然他也不会在皇帝举行武校时,点名要和孙昭比的。
却不曾想,他们二人居然在那场武校之后成了朋友。
陪在赵灵微身边的沉琴已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她不禁擦了擦眼角那困出来的泪水,说道:
“公主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左右坐在这儿等,和躺去榻上等,也没什么差的。”
赵灵微一声叹息,语重心长道:“可孙中郎将这样看着我,我实在是睡不着啊。”
孙昭:“我在护卫殿下的安全。”
沉琴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护卫公主的安全,是让你盯着公主吗?是要你看着歹人!”
孙昭惭愧:“可……歹人还没回来。”
赵灵微:“…………”
赵灵微:“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哑巴,那其实,他不姓歹。”
孙昭一听公主自己提起了那魏国人,便立刻来了精神。
孙昭:“公主先前虽已说了贺楼楚那时为何会让我们误以为是哑巴,也说了他与魏国太子之间的渊源,但臣还是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尤其,他现在还要主动帮忙去解决朔方郡守将的亲卫,这实在是……”
孙昭说了那么多,想要向表达赵灵微的中心意思却是很简单:
贺楼楚身为魏国人,却这么主动来帮我们这些大商的人来夺城,这也太奇怪了。
眼见着孙昭还在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之中的利害关系,赵灵微不禁再次轻咳两声。
她对自己说:作为一个姑娘家,这样的话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让大家懂她了,以后便能容易许多。
在孙昭一脸疑惑地看向赵灵微时,公主殿下便发话了。
她说:“现在朔方郡的形势虽还未定,但我确是有意……有意收他……收他做我的贺楼君。”
说着,她又给自己打气一番,而后理直气壮道:“我知道,太子子楚现在还生死未知。但眼下魏国的局势已然乱成这般了,好多事都变了。
“若他还没死,下次见了面我便可以告诉他,我们的亲事不是一定要作数的,豹骑将军,我们也可以自己抢回来。
“但他若要我帮忙做些什么,我也可以看在我俩过去的情分上,帮他一二。”
第40章
赵灵微的这些话语实在是坦坦荡荡,且不加掩饰。
同时,这些也着实是让孙昭听得脸色通红。
是的是的,他的确是已经在慈圣皇帝的身边办差好些年了。
是了是了,他也的确是看到过控鹤府里那些侍君的男子。
但面前的公主……还是比他小不了那么几岁的同龄人啊!
“贺楼君”一词被赵灵微这般正值嫁人的最好年纪、美得摄人心魂、且身份尊贵的女子说出口来,实在是让孙昭再也没法接着目光如炬了。
“公主!”孙昭近乎失态地唤了赵灵微一声,说道:“公主何必如此……如此妄自菲薄。”
“哦?”赵灵微把这个字拉长了音调,玩味一般地看向孙昭:“此话怎讲?”
孙昭:“殿下乃我大商公主,出生高贵,且……且还是陛下倚重之人。世间真心爱慕公主的男子,更是有许许多多。公主这般女子,何至于需要找、找这些侍君什么的。”
赵灵微:“那我现在还挺喜欢贺楼楚的,我便嫁给他,你觉得如何?”
孙昭:“不可!”
孙昭斩钉截铁地说出了一句“不可”,而后才意识到了赵灵微为何说,她想要收那人做自己的“贺楼君”。
身为一国公主,此刻她在敌国境内,遇上一名身份不明,却又让她心生喜欢的男子。
难道她就能嫁给那人了吗?
自是不可能的。
与公主的终身大事相关的种种事物以及利害关系着实太多了。
那难道,她就该动心忍性了吗?
她的确是可以这样做。
但……为什么?又凭什么?
凭她以公主之身与某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以亲事相结合,便能换到更多的好处吗?
是,她也可以凭借多年谋划,最终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
但这贺楼楚,当真就让她那么喜欢吗?
不可能的。
更何况,人生得意须尽欢。
对于男子来说是如此这般,对于女子来说,道理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赵灵微显然没有因为孙昭那句近乎呵斥的话语而动怒。
她甚至依旧是带着明艳的笑意看着孙昭。
那反而……让感觉自己占着理的孙昭低下头来。
良久,孙昭才憋出了一句:“那……我兄弟松谋怎么办?公主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赵灵微脸上的笑意这才淡了些许:“你想对我说什么?”
孙昭:“既然殿下与那魏国太子的婚约已几乎不可能完成,而我们又还想达成陛下所托之事,把豹骑将军抢回来,那……公主和松谋不是还能……结下良缘?”
赵灵微此时已是极为不悦。
可孙昭却是低着头在和她说着这些话的,因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然惹怒公主。
他只是接着说道:“可公主现在却要收那贺楼楚做侍君,那不是让松谋……寒心吗?”
“孙昭!”赵灵微终于忍无可忍,怒斥了他一声。
此时她的气势已经压过孙昭何止一头。
赵灵微:“在与魏国太子订下婚约之前,我便已是大商晋越县主,是陛下的亲孙女。但松谋一朝战败,我奶奶便要用我去把他换回来。在我施计之前,我甚至还得嫁给比我父亲都老,且还荒淫无度的魏国国主。你怎么不问我寒不寒心,屈不屈辱!”
孙昭被问懵了。
公主和亲乃是大商的国之大计。
这位中书令之子也早已习惯了,习惯了目送着一位又一位的公主被和亲使团送往西边、送往北边。
在他的心里,的确对那些有着柔弱之躯的皇室之女怀有敬意。
他有时也会感慨。
但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些和亲公主们“寒不寒心,屈不屈辱”。
赵灵微又道:“松谋乃我大商第一战将,是为国之栋梁。我与他自小相识,关系亦是极好。
“但因为他对我奶奶说他除我之外便别无所求,我就该为他虔诚守贞?甚至于……一旦知道他还活着,便欢欣雀跃地等着,等着让你们把我赐给他吗?”
赵灵微掷地有声地骂道:“我是金银财宝?是良田美宅?还是名驹宝马?”
她其实不是在骂孙昭,且这位千牛卫中郎将也只是并不无辜地受了牵累。
赵灵微所骂的,不过是自那日的樱桃宴以来,便一直强加在她的身上,且束得越来越紧的镣铐与枷锁。
而现在,她终于能把那些全都撕个稀巴烂了,再把这些破铜烂铁一股脑地扔到一名男子的头上去。
那一句句的质问,几乎是将孙昭罩进了一口大钟里,再用敲钟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这口钟。
在赵灵微说完这些,又站起身来的时候,孙昭甚至不禁向后退了那么一些。
但赵灵微却是在臣子面前正襟危坐得有些久了。
当她试着站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然麻了,这便向前跌了过去。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