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晴华咬了咬唇瓣,她提起裙摆,朝承香殿跑去,好似后面有人追,但春草知道,并非是有人追,而是公主担心她一点稍微慢点,或许就没有勇气去了。
承香殿的主殿里,满地都是酒瓶,孙安国正带着下人们在收拾,看到晴华来,眼睛一亮,“公主,殿下在里头,这会儿不知道还能不能说话呢?”
晴华进去,见李成韶歪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个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眯着眼睛看晴华,“你怎么又来了?”
晴华上去,一把夺过了忠王的酒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又在喝酒?”她说着,不知为何眼泪就出来了,忠王先是还挣扎了两下,不让他把酒瓶拿走,见她落泪,就松了手。
“晴华,别哭了啊,我不喝就是了!”他坐起身,歪歪扭扭,捏着晴华的肩膀,帮她擦了一把眼泪,“你看,你都多大了,还哭,都会走路了啊,成了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呢?”
晴华坐在榻边没有动,透过泪眼看着忠王,“你天天喝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我就算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懂。你知道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如果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心里也就没有了指望,或许还好些。可是,看着人人都对你好,实际上人人都把你当做工具,加以利用,在这遍地都是陷阱的宫里,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好。”
“我原本是来问你的,现在你也不能给我答案了吗?”晴华看着忠王,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整个人都迷茫了,听晴华的话,想努力去抓住什么,但很可惜,他做不到,脑袋一歪,朝榻沿上撞了过去。
晴华忙用手挡了一下,他的头重重地撞在晴华的手上,晴华的手磕在了榻沿上,疼得她眼泪都崩了出来。她忍着没有落泪,问道,“珍华说,如果我能帮她一个忙,她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下一瞬,忠王殿下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告诉我生母和生父是谁?”晴华看着忠王缓慢地道,她声音有股催眠的作用,那么轻缓柔和,可是忠王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的那种迷茫和混沌如潮水般褪尽,“她说了吗?”
“没有。”晴华摇摇头,“我来,是想问你,你知道吗?你要是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她想让我帮她,让皇上与她母妃见上一面,我知道,丽嫔是想要复宠。”
忠王已经听不进去丽嫔复宠不复宠的事了,他听到晴华说珍华还没有把晴华生父母的事说给她听,他大松了一口气,酒也被吓醒了,心里渐渐笼罩起了一股悲伤来,他摸了摸晴华的头,“何必一定要知道呢?晴华,不是人人都一定要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我们在这世上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人把我们抚养长大,等到自己能够走自己的路了,就勇敢地往前走,不必回头,也不必寻根溯源。”
“既然,他们抛弃了你,他们就不配做父母,你也不必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忠王缓慢地道,说得有些艰难。
晴华靠在他的肩上,“他们都抛弃我了吗?我知道,这世上谁都抛弃我了,可有一个人,他永远不会。”
“谁?”忠王笑了一下,很开心的样子,“晴华应该很高兴吧?要知道,就算是父母,也不一定是最爱自己的子女的,有的父母,爱的永远是自己,特别是咱们这样的皇家。所以,如果有人这样对晴华,我也很高兴啊!”
晴华坐起身来,看着忠王,“是啊,他就是这么好,我也觉得我很幸福。其实,你知不知道,我并不想知道我父母是谁,并不是因为他们抛弃了我,而是因为我害怕,我怕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会难过,会伤心。”
“所以说,不必知道啊!”忠王帮她擦去眼泪,“也不必难过,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与你没有关系,你是最好的,将来也一定会幸福。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的,总有一天,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会忘了他们,那时候,就算你知道了他们是谁,与你也没有关系了,不要害怕!”
晴华从承香殿离开后,忠王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他连坐都坐不住了,身体慢慢地滑下去,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眼里浮现出一抹绝望。
孙安国进来,看到之后,顿时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过来,“殿下,怎么了?”
“她说,珍华要告诉她,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她本也是天潢贵胄,可是,却活得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如。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心里都在鄙视她,偏偏,她又从这宫里出不去,她要是出去了,会不会好些?”
忠王望着屋顶,叹了口气,“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傍晚时分,珍华又派人来问了,问“公主考虑得如何了?”晴华端着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她只要说“好了”,她便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就可以不用再日复一日地在心里琢磨,到底她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但她,还是太胆小了,她捏紧了茶杯,外强内干得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回去跟你家公主说,就说,就算我不告诉她,她也会告诉我的,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做损己利她的事呢?”
来的是珍华身边得脸的人,也有些仗着珍华的势,颇不惧晴华,听闻这话,抬起头来朝晴华瞪了一眼,“公主就这么笃定我家公主一定会告诉公主?”
“当然了,给我添堵的事,她当然愿意做了,我不也一样吗?是谁让你抬头看我的?嬷嬷们都没有好好教你规矩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拾翠殿里,还有什么规矩?连侍卫都能够随便进……”
“要奴婢说啊,公主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那宫人站起身来,讥讽地看着晴华,“天下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偏公主就没有,公主也别问奴婢,若是想知道,就去问旁的人吧,不过,谁敢告诉公主呢?我家公主想说,偏公主还不想听!”
晴华气得发抖,春草姑姑冲了过来,狠狠地一巴掌朝那宫人的脸上掴去。晴华抬手指着那宫人,“把她带到蓬莱殿去,让她把这番话说给贵妃听!”
“公主!”春草也被晴华这番话吓晕了,“这样不好吧!”
晴华闭了闭眼,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冰冷,“那就狠狠地打一顿,再扔出宫去!”
晴华殿里的嬷嬷走了出来,将惊恐不已,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地求饶的宫人拉了出去,那宫女还要分辨,嬷嬷道,“长点心眼吧,有些话主子们可以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胡说八道!”
嬷嬷们将那宫人打了个半死,还要往死里打,晴华拦住了,“罢了,扔出去了也难活,不要让她死在我这里了,碍眼!”
珍华带着人冲了过来,嬷嬷在门口将她拦住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珍华倒是很识趣地道,“都是那蹄子胡说,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些乱七八糟的来,帮我转告你们公主,多谢她了,这种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的,也幸好晴华妹妹帮我料理了,她还是太心软,要换成我,我都打死了。”
宫人把这话说给晴华听,晴华冷笑一声,但也明白了什么?她不由得想到,是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可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呢?死,真的就那么可怕吗?
难道,如今,这样活着,就比死要容易一些吗?
但这些终究是没有答案的!
天气变得炎热起来了,皇帝在张罗着去骊山避暑,宫里宫外都忙碌起来了。贵妃派了瑶枝姑姑过来帮晴华收拾行装,原本只需要将常用的衣物打包,但晴华让春草将细软之类的全部都装了起来,准备一并带出宫去。
“公主这是做什么?”瑶枝笑得有点尴尬。
“没什么。这宫里,如今连个宫人都能够扇我耳光了,大约姑姑也盼着我即刻就不见了好,我带着些东西防身,也安心一些。”
“公主何出此言?这叫奴婢情何以堪?”
次日,五月二十七日,丹凤门前又斩了两名三品武官,为的是,这两名武官居然又敢诬陷胡寿海谋反。
如此一来,就又耽误了两天,皇帝心情不好,避暑的事就延迟了一些,晴华准备将那些细软都运出去,但没有来得及。
当日夜里,晴华沐浴之后出来,春草在为她擦干头发,她坐在镜子前,看到冬云进来往香炉里装香,晴华想起来,问道,“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公主,是才制的新香,奴婢闻着味儿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晴华点点头,香起来了,她细细地品了一下,的确没什么异样。到了夜里,晴华有些口渴,外头递了茶进来,晴华看到是袖红端进来的。她在帷帐前递给了春草,春草捧进来,晴华接过后,朝春草使了个眼色。
春草轻轻地拨开了一道缝朝外头看,屏风上映出了袖红的一道身影,她微微弯着腰,轻轻地揭开了香炉的盖子,飞快地往里头投了点什么。
春草要出去,晴华拉住了她,待袖红走了之后,春草就将晴华没喝完的茶水倒进了香炉之中。
就是今夜了,晴华心想,前世,是在八月里,可这一世,居然在六七月间,正是天气正炎热的时候。这种天气,若是在外头逃命,比前世将越发艰难,实在是太热了。皇帝年纪这么大了,能受得住吗?
晴华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她居然在关心这。一旦战争起,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是,终究是李家大随对不起他们了。
晴华想,这一世,与前世,终究不一样。,只是,将来死的是谁,活得又是谁,晴华也不像关心了,她连自己都不再关心,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火光映照在窗户上。春草扑了进来,“公主,宫里的人都在往外逃,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春草是被惊醒的,晴华不慌不忙地披了衣服起来,二人相互搀扶着,正要出门,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从屋顶上跳下落在了她们面前,在晴华面前单膝跪下,“公主,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末将请公主不要出门。”
“你是?”
“末将名叫云爻,乃宋将军麾下,奉将军之命保护公主。”
晴华早已猜到此人身份,她原以为宋迟的人都是在宫外保护她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大随皇宫的安防已经落败到了这般地步。也难怪宋迟以前在这后宫里,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就如同自家后院一样。
“云将军,我就到门口看看,我不出去。”
前世,她被遗忘在这宫里,她都好好儿活着了。如今,她身边还有宋迟的人,境况还能比前世更糟糕吗?她只是想看看,她的“父皇”还有母妃,在逃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丝毫想到她?
晴华站在什锦窗前,透过稀疏的竹杆朝外看去,见抬着箱笼太监,背着包袱的宫人,惊慌失措地朝从太液池岸朝外跑去,从这里到右银台门最近。对面也有人朝这边跑来,最前面的是丽妃,还有华妃慧妃,过麟德殿,走左藏库,在右银台门前汇合。皇帝身边的太监在清点人数,各宫报各宫的人到了没有?
看到左藏库,晴华心头一动,云爻站在她的身后,她扭头问道,“云将军,那边是左藏库,你能不能带些人去,把里面的东西运一点出来?”
云爻眉眼不动,听她说完,拱手道,“公主,将军给末将的指令是保护公主。”
“我想,宋将军一定也跟你说过,但凡我有吩咐,你要照办吧?”
“是,将军也说了,一切以公主安危为上!”他为难地看了晴华一眼,“公主就不要为难末将了,末将一家老小还握在将军手里,一旦公主有何不妥,末将一家就没法活了。”
“是胡寿海反了吗?”晴华只是想确认一下。
“是!”云爻大约是怕晴华继续要他去打劫左藏库,忙说些这次的事给她听,“前些日,皇上给胡寿海下了一道旨意,胡大公子大婚,要胡寿海回京,毕竟珍华公主下降。胡寿海被吓住了,就起兵了。沿路,因为皇上曾经下过旨,谁言胡寿海反,就砍谁的头。胡寿海所过州县均是望风而解,朔州留守居然开城迎接,大同上奏言胡寿海反,皇帝也不信。”
“宋将军呢?”晴华问。
“将军十五万人留守贺河西,将军自己带了五千人奔袭京城,准备带公主离开。”
“我不会跟他离开的。”晴华默然道,云爻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低下头来。
晴华看到了皇帝和贵妃乘坐龙辇从她的面前经过,贵妃流着泪,靠在皇帝的肩上,皇帝揽着她,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那么平静,贵妃甚至连看都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晴华的心突然就释然了。
天底下,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或深或浅不一,晴华想,或许在外人的眼里,她实在该感激贵妃的,即便此时,她将自己遗忘在这里。她又想到,她自从重生以来,再也没有像前世那样,在贵妃面前,承欢膝下,再也没有讨好她,甚至,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贵妃,她为什么还要指望贵妃能够记得起自己呢?
到底不是亲生的!
“云将军,能不能帮我去大福殿看看一位姓许的充容?如果可以,能不能帮我救下她?”
gu903();云爻叫人去了。晴华看着皇帝与贵妃走远,她转身。春草扶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待进了大殿,春草道,“时辰还早,公主要不去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