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没听说城已经被围了吗?很快就会有人冲进宫里了,我们也要准备离开了。”
大半夜过去,一直到宫里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又有新的声音进来,新的火光映照上窗户。晴华坐在床上,看着春草收拾东西。外面传来了厮杀声,战况应是非常激烈,晴华听到云爻的声音有些急切,他不时在问,“将军还有多远?”
“将军离城还有三十里,顶上,关键时候把我们的名号报出去,不能让公主有半点损伤!”
“云副,我们带着公主出城与将军接应如何?”
“不行,现在出了宫危险万分,各路人马都有,咱们人少,一旦有人不买账,你我死了事小,公主怎么办?”
火光四起,看得出来,到处都有人在抢劫杀人放火,偶尔有惨烈的哭叫声传来。渐渐地,晴华也害怕了,春草格外紧张,她将箱笼收拾好,只带了晴华喜欢的几样首饰,一些银票,别的都没有准备,她与晴华挤在一块儿,忍不住问道,“公主,我们怎么办?”
“不怕!”晴华紧紧握住春草的手,“他们离开了,没有带上我们,不过没关系,你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冲进来,不过我们还是躲一会儿,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姑姑,我们要生一块儿生,要死一块儿死!”
“公主别说这样的话!”春草捂住了晴华的嘴,哭着道,“公主不要怨皇上和贵妃,一定是形势非常紧迫了,他们来不及通知公主。或者,他们以为公主会和他们一起走呢。不过,宋将军留了五百人给公主,要是我们能够撑到宋将军来救我们就好了,宋将军一定不会不顾公主的。”
门口终于传来了厮杀声,是宋迟的人守住了晴华殿。春草也慌了,她赶紧帮晴华穿好衣服,也来不及打扮,将晴华塞进了柜子里,“公主进去躲一会儿,宋将军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春草正要关上柜子,晴华拉住了她,朝梳妆台那边的小匣子里看了一眼,“姑姑,你忘了吗?那把小牛角刀要给我啊,用来防身用的。”
前世,春草说,“公主别怕,进去躲一会儿,别人不会管公主,可忠王殿下一定不会不顾公主的。”那时候,是因为,她们不认识宋迟,那时候,其实她们与忠王殿下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晴华一直都不懂,为何春草就那么相信忠王一定会来救她。
后来,忠王死了,她一一想起来,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并不是他们在一起相处的长短,有些缘分一开始就注定了,春草大约也是从鲜有的那些交道中看出忠王是真心对她好。
而这一次,春草说,宋迟会来的。前世,忠王并没有来,来的是宋迟,那这一次呢?晴华握住了小牛角刀,她才想起,春草忘了说一句话了,“公主,如果……就用这把刀保护自己吧,一点都不疼,到了那时候,奴婢会陪着公主的,真的不疼!”
第36章
虽说不疼,可晴华还是怕的。她把刀朝自己的左胸处扎了一下,还没有碰到肉,她就怕了。原来,死,需要的勇气,远远比活,要多得多。
躲在这立柜里,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前世,是春草将她塞进来的,那时候她已经怕得要死,一个劲儿地喊娘。春草说,“公主别怕,奴婢会保护公主,奴婢拼了这命不要,也会保护公主的。”今生,有宋迟的人在外面,如果云爻他们都挡不住贼匪们的屠刀,这小小的立柜又有何用呢?
但春草让她躲进来,她就躲进来。春草的话总是对的。春草为了她,已经丢过一次性命啦!
朝这里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对方是谁喊了一句,“大随最美丽的公主在里面,冲啊,谁抢到就是谁的!”
“狗日地!”云爻怒了,他一把抽出了背后的刀,往门口一站,“来啊,孩子们,冲着大爷来,最美的公主也是你们能够肖想的?”
对方经不得刺,一人举着枪冲了过来,一只利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嗖地一声,就穿透了那人的后背,戳了个透心凉。所有的人都倒退了一步,纷纷朝后看去,只见身穿银色铠甲的将军,没有戴头盔,红色的丝带绑住长发迎风飞扬,他的脸在火光下映照得益发俊美,他左手握着一张长弓,右手提着一柄大刀,如同修罗再世一般,所过之处,人不留头。
“将军来了!”
云爻的人松了一口气,晴华原本抱膝坐在立柜之中,此时惊得站了起来。外面,传来春草惊喜的声音,还有她轻快的脚步,但很快就止住了。一串略重的脚步声响起,晴华隔着立柜,几乎能够想象到他阔步走来时的样子,总是那么满不在乎,似乎任何事都能够用他那柄大刀来解决。
宋迟站在了立柜前,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阴影还有些痛。云爻说,晴华不愿跟着他走。他没有勇气要求晴华,故而让云爻透露了口风,果然,她还是不愿意。
前世,他拉开柜门的时候,晴华吓得哭了。后来,他将她强掳走,上马的时候,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那印子在他肩上留了一辈子。
前世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晴华的脑子里一幕一幕地过去,漆黑的柜子里,这短暂的时间让她想明白了很多道理。她何必纠结于别人如何待她呢?她真正应该明白的,还是她是如何对待那些待她好的人。
宋迟、忠王、春草姑姑……
柜门被拉开,晴华的眼睛在光线下有些受不了,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手上的牛角弯刀,雪白的刃口发出刺眼的光芒。宋迟差点被这刀刃给刮到了,他朝后退了一步,晴华放下手时,他看到她胸口处被刀尖刺破的痕迹,她竟然为了不跟他走,愿意去死?
宋迟被这个念头狠狠地伤到了,他紧紧咬住腮帮子,忍住了将她就地正法的念头,一来,时机不合适,二来,他主要还是怕晴华会恨他。
晴华最烦做那样的事了!
晴华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她看到了宋迟,黑色的发中夹着红色的丝绦,俊美英气的眉眼,一双黑黢黢的眸子一扫往日的不正经,倒是沉稳至极。银色的铠甲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污,手里提着一把大刀,依旧如前世一样。
只是,前世,她被宋迟吓坏了,被他的眉眼间的凶煞,被他身上的血迹,还有他手中的大刀吓得魂不附体。他将她掳上马背的时候,她后悔不跌,为何没有及时用小刀把自己刺死。
后来很多年,她一直念叨这句话,她并不知道宋迟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记得。
此时此刻,看到宋迟,晴华特别特别想跟着他走,把前世的一切都忘掉,把所有该忘了的人都忘掉。这一场宫变,会改变很多人,理应也该将她也一起改变,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迟,唇瓣颤抖,手中的牛角弯刀正缓缓地从掌心里滑落。
此时乍一看到她手里的刀,还有左胸上那刺眼的破洞,宋迟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他上前一步,忍着怒气,沉声道,“臣愿护送公主去寻驸马都尉!”
不是不愿跟他走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在想林柚那个王八蛋,真不知道那绣花枕头哪里好,不就是油头粉面了些,又不能拿来当饭吃!
晴华愣了一下,眼泪哗啦啦地就滚落下来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心变了的时候,宋迟也变了,他竟然不想要她了?她都做好了准备,不管宋迟的母亲如何挑剔她,不管他的家族如何排斥她,她都决定不去计较,为了宋迟,她愿意忍耐,愿意受委屈,可是还是不行吗?
宋迟越发气了,听到他说带她去找林柚,她就高兴成这样了吗?越想越气,宋迟的声音也前所未有地冷,问道,“可以把刀放下了吗?不过,你要是怕我冒犯你,你一直拿着也没什么!”
说完,也不怕她不小心用刀把他给割伤了,就去抓她的手腕,晴华却怕,一哆嗦,宋迟的手就停在了离晴华的手还有一指的距离不动了。
晴华的眼泪落得更欢了,她将刀收了起来,妥帖地放好,便走过去抱着春草,“春草姑姑,我们走吧!”
怎么会这样了呢?春草也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她不知道晴华已经不把那些礼法看在眼里了,以为晴华还在顾忌林柚,她有心想提醒晴华,但到底宋迟在呢。
宋迟带了五千人来,将晴华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晴华带着幂笠出门,没有车,她站在原地。宋迟叹了一口气,一跃上马,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来。
晴华忍着眼泪,将手递到了他的手里,宋迟长臂一揽将她卷进了怀里,放在马上,吆喝一声,
“走!”
云爻带了春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和前世一般,在丹凤门前,留着一辆宽大的马车,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次马车后面跟了好些马车,上面满满的,全是从左藏库带出来的金银珠宝珍玩,是晴华叫云爻去拿,云爻没拿,宋迟帮她拿出来的。
起步前,云爻过来,隔着马车对晴华道,“公主,大福殿那边,末将的人去晚了一步,不过,末将们听说,许充容是笑着离开的,在此之前,有位叫真珠的姑娘来,与许充容说了一会儿话,最后问了她一句,这些年愧疚吗?就为了留皇上的一颗心,抛弃了自己的女儿,把别人的女儿当亲生女儿,愧疚吗?”
晴华的心有点痛,眼睛也在发涩,明明是真珠逼死了自己的母妃啊,可是能够怪真珠吗?可是皇权之下,当年的许充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长安城一片狼藉,老百姓全部都逃命去了,同样的夜晚,与上一次宋迟带她溜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完全不同,月亮带着一抹血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尽管宋迟体贴地将她的脸压在了他的胸口,用氅衣将她紧紧包裹,她依然还是闻到了,尤其是他自己的身上也有着浓烈的血腥味。
但这一次,她没有吐,也没有恶心,只觉得无比安心,如果宋迟不把她送去给林柚的话。
到了城门口,队伍分成了两拨,宋迟让云爻带着箱笼还有他带来的五千人回河西,他自己要带着晴华去追林柚。坐在马车里,晴华听到这话,都懵了,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春草搂着她,“公主,去跟宋将军说一声吧,就说咱们不去了!”
宋迟等在马车外,尽管春草声音很低,但他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的,听得清晰。他紧张地等待着,只是,好久,并没有声音传来,宋迟气得很想冲进去狠狠地弄她一番,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林柚不要她了,可他如何舍得?
终究好是要用一个委婉的法子,让她认清这个现实的。重活一世,宋迟不想再如前世那样,让晴华恨他,排斥他,一辈子活在不痛快里面。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了,接下来,只需要迈出一小步,就可以一辈子都幸福啦!
他还想晴华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晴华生的孩子,一定很可爱,也很乖巧!
马车里,晴华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宋迟突然就不想要她了,他也有他的难处吧,他母亲一向就不喜欢她,一心想要把她娘家的侄女儿嫁给宋迟,那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前世等了宋迟一生,她死的时候,那女孩子都还没有嫁人。
宋家是陇西世家,家世非常复杂,她二十年都没有融入过宋家,即便她下定了决心想要和宋迟在一起,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终究就是一根浮萍,找不到根的浮萍,如果一路去寻林柚的话,便能够遇到皇上和贵妃,还能遇到七哥,所有的这些,都是要做个了结的。
夜里下了雨,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路上,听到前方有探马在报,说是皇上朝蜀地去了,马车继续朝前追去。好几次,晴华想说不要追了,但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连着跑了一天一夜,宋迟叫马车停了下来。这一次,不是用点心和茶水充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饭菜,还冒着热气,食盒从外面递进来,晴华看到了他充血的眼睛,还有下巴上长出的杂乱的胡茬,他深深地看了晴华一眼,“先休息一下,用顿饭,再□□草给你好好梳洗一番,我带你去前面。”
“追上了吗?”晴华问道。
“嗯!”他应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便放下了车帘子。
“备笔墨吧!”晴华吩咐春草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宋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心如刀绞。副将过来喊他去吃饭,他也没有胃口,坐在马上,看着来时的路,他曾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是,这世间路,条条都通往终点,他也没有办法。
晴华连着誊写了两份,春草不识字,不知道公主写的是什么?只看到她写好后,细细地吹干了,又在上面盖上了印章,这才小心地折叠起来,塞进了怀里。
晴华梳洗了一番,从车里出来,宋迟将她放在了马背上,这一次,他没有坐上去,而是牵着马缰,在前面引路,带着晴华往前走。
前面是一处破庙,原来皇帝的人竟然在这里打尖。从远处看,这些人一个个疲惫不堪,禁军统领杨训哲拎着刀出来,看到宋迟,要吩咐人将他捆起来,“你居然敢来?你不是跟着胡寿海反了吗?”
宋迟冷笑一声,“杨统领,如果我反了,你觉得你还能够在这里?到底还是胡寿海不争气,十五万人,连个抵挡的都没有,到现在居然还没有攻破雎阳防线。换成是我,现在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杨训哲一阵目瞪口呆,他懒得再理会宋迟,而是面向晴华问道,“公主有何事?”
还认得她是公主,只不过,见到她之后,不问她如何会追上来,不问她这一路如何,反而是问她有何事?
“求见陛下!有要事!”晴华端坐在马背上,她环视一周,累垮了的人随意躺在地上,有的歪在烂泥滩中,已经无尊卑可言了。
晴华被带到了破庙之中,皇帝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贵妃朝她冲了过来,眼看就要被贵妃抱在怀里,晴华跪在了地上,“晴华拜见皇上,拜见贵妃!”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