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披风正是先前慕容繁的披风。披风料子上好,上面有以银线绣着的云纹。如此典雅精致的月牙白披风,与慕容繁其人甚是相配。
上前取下披风,姒槿将披风交到梅萱手中交代道:“这是慕容繁的披风,你吩咐下去让人给洗了。现在衣物洗了,干的也快,明日干了,便送还给他吧。”
姒槿说着,一顿,脑海中浮现出在画舫上慕容繁为她披上披风的样子,又道:“代本宫与他道声谢。”
梅萱应声是,接过披风,叠的规整。
看着手中的披风,梅萱笑道:“先前在画舫上,慕容皇子那模样,看起来甚是牵挂殿下。那时慕容皇子看殿下的眼神,甚是温柔。奴婢怀疑,慕容皇子心悦殿下。”
梅萱说这话时,姒槿已经坐下,正为自己倒茶。一听梅萱的话,姒槿手下一抖,几滴热茶就这样溅出杯来,沾湿了上好的梨花木桌。
“慕容繁对谁不是一副彬彬有礼儒雅随和的模样。”放下茶壶,举起倒满茶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姒槿继续道,“长乐时长去寻他,他见长乐不也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这不一样。慕容皇子看您的眼神,与看长乐公主的眼神分明不同。奴婢猜测,他定然对殿下有意。”梅萱说着,羞红了脸,转头询问一遍安静站着的夏兰,“夏兰,你说是不是。”
夏兰只是瞧了梅萱一眼,随后依旧垂头站在一侧,不语。
梅萱撇撇嘴,觉得夏兰甚是无趣。
姒槿沉默。
画舫震荡时,她跌入慕容繁怀中,他坚硬的胸膛硌得她鼻子生疼。
她原以为以慕容繁的性子,该是忍着怒意将她推开,随后再明里暗里狠狠嫌弃一番。
可是他那时却一直扶着她的双臂,直到船平稳下来。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兰香,现在似乎依旧萦绕鼻尖。
见姒槿沉默思索,梅萱咧着嘴继续道:“慕容皇子人长得百里挑一,性格又好,与我家殿下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慕容繁性子骄傲得很,怎会轻易看得上别人。况且我明日便要出宫,他再过最多一月便要返回北疆。你莫要再说些有的没的,到时候别怪本宫罚你。”姒槿从思绪中回神,出声打断梅萱的话,“平日里是本宫太惯着你。”
见姒槿生气,梅萱连忙认错:“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该饿了,奴婢去安排人把披风洗了,顺便为公主准备些膳食去!”
次日姒槿起了大早,梅萱为姒槿梳了个似蔷薇花低垂欲拂之态的倭坠髻,配了一身水蓝色罗裙。
因灵海寺有太子帮忙打点,姒槿并不需要带太多物什。
姒槿出门时,太子苏承宜与六皇子苏承烨已候在殿外。
见姒槿出门,苏承烨的美眸中瞬时蒙上一层雾气,墨色的明眸中已是雾气氤氲,水光一片。他扁了扁嘴,看着姒槿,泫然欲泣。
苏承宜见苏承烨这般模样,安抚性的拍了拍苏承烨的脑袋,笑道:“小六你都多大的男孩子了,哭什么,你姒槿阿姐又不是不回来了。”
自己的窘迫被看到,苏承烨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蓄在眼眶的眼泪,闷闷道:“我没哭。”
姒槿见了有些无奈,提起裙摆上前,拍了拍苏承烨的肩膀,道:“阿烨,等以后得了闲,可以来元隐山寻阿姐,阿姐带你出去玩。”
听姒槿这样讲,苏承烨攥着自己的衣摆,红着眼睛看着姒槿,点了点头。
苏承宜笑着摸了摸姒槿的脑袋,面上笑意明朗,道:“去了灵海寺,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与哥哥说。”
姒槿笑道:“自然不会与哥哥客气。”
苏承宜爽朗得笑了几声,随后便是一阵轻咳。
姒槿见了,面上笑容一僵,脸色微变。
上一世苏承宜便是因为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在位不过两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年龄尚幼的苏诏。
“哥哥,你平日里一定多加休息,莫要太过劳累。”望着苏承宜,姒槿凝眉道。
“哥哥知道。”苏承宜拍了拍姒槿的肩膀,柔声道,“时候不早了,耽误了时辰,父皇又要怪罪,上车吧。”
姒槿担忧地看了一眼苏承宜,却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在梅萱的搀扶下,上了院中的马车。
两侧暗红色的宫墙已布满岁月的痕迹。
车轱辘压着宫巷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姒槿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意识混沌间,姒槿察觉到马车停下,睁开了双眼。
梅萱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姒槿醒时,梅萱才从车外上来,见了姒槿醒了,对姒槿道:“殿下,外面是慕容皇子,说是要见殿下。”
姒槿一愣,掀开身侧的窗帘,向车探头外望去。
只见慕容繁身上披着的正是她今早命人归还的披风,里面穿着的是平日里常穿的一套月白云纹长袍。
段辛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安静地立在马车旁。
墨发随着清风轻轻浮动,隽雅俊秀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注意到姒槿看过来的视线,慕容繁眉眼弯了弯,似有流光从他明亮的双眼中溢出。
对上他的视线,姒槿心中某处一动,一时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有些羞恼。
她竟对慕容繁的那张脸犯了花痴。
见姒槿不动,一旁的梅萱出声问道:“殿下可要下车去?”
姒槿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掀开马车厚重的帘子,走了下去。
车外阳光刺眼,姒槿一时不适,眯了眯眼,待适应了这光线,睁开眼时,慕容繁已站在她的身前。
“慕容皇子有何事需特意拦下本宫的马车?”姒槿先开口。
“今日公主归还披风,假他人之手。”慕容繁道,“在下来与公主道谢,却不能假他人之口。”
“公主于慕容繁有救命之恩,慕容繁还未曾好生道过谢。如今听闻公主将离宫,在下不日也要返回北疆,恐再难以相见。便只好特意再次拦下公主的马车,与公主言谢。”
姒槿闻言轻笑,看着慕容繁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问道:“莫非二皇子还想要以身相许?”
慕容繁闻言,勾了勾嘴角,唇角荡出一抹宠溺的淡笑:“若是公主不嫌弃,在下也是愿意。”
姒槿顶不住慕容繁面不改色说着厚脸皮的话,不想再与他纠缠,直接道:“二皇子的道谢本宫收下,不知二皇子还有何事。若是无事,本宫便告辞了。”说罢,姒槿便要转身离开。
“且慢。”慕容繁出声将姒槿叫住。
姒槿再回头时,只见慕容繁手中握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玉坠,递向她。
“此玉有护身之用,赠与公主。”
姒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道:“多谢二皇子。”
上了马车,马车行驶起来,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重新回荡在耳边。
风吹起了窗上的窗帘,姒槿从窗口向后望去。
只见那人依旧站在暗红的宫墙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驻足远望。
马车行的渐渐远了,慕容繁的身影最终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姒槿的视野中。
姒槿收回视线,重新在马车中端坐。
手心的玉坠已染上她手心的温度。
那玉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质。玉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姒槿低头细看,以指腹轻轻摩挲。
她记起一首诗。
“幽兰花,在空山,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之明窗间。
幽兰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资簏施,我欲纫之充佩韦,袅袅独立众所非。
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这绽开于深山的幽兰,倒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时间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梅萱起身为姒槿掀开帘子,扶姒槿下车。
此处正是元隐山的山脚。如今正是盛夏时节,山花开得烂漫,清风吹散七月流火的暑气,带来阵阵山野间的花香。
元隐山栽种着大片的竹林,竹影幽幽,微风吹过,竹叶沙沙如潮水翻涌。
“公主路上劳累,简之已为公主备好房间,公主可先行歇息。”温润悦耳的男声从一边传来,姒槿闻声向声音源处看去,这才看到一席墨衣的简之正站在通往灵海寺的百阶台阶下。
那银色的面具在日光下隐隐闪着光,姒槿愈看愈发觉得这面具扎眼的很,先前的好心情,托他的福,一扫而空。
“公主且随我来。”简之似是不察姒槿的不悦,依旧是唇角含笑,道。
姒槿心中暗骂一句“故作玄虚”,也不理会他,直接自己提起裙摆,顺着几百阶的白石台阶,向上行去。
被无视的简之也不恼,跟上姒槿的步伐,走在姒槿的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姒槿记起的那首诗是出自刘伯温《兰花》。感谢在2020-03-2123:52:04~2020-03-2223: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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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旧事
作为大魏最大的寺庙,邺京灵海寺依托于大魏皇室,根基深厚。
拾阶而上,几百阶石阶最后截止在灵海寺的大门前的宽阔平台前。大气瑰丽的飞檐大门上“灵海寺”三个鎏金大字映映入眼帘。
这三个大字潇洒俊逸,是姒槿的祖爷爷——大魏的开国皇帝亲笔所书。
灵海寺的大门外,百名僧人等候许久,见到姒槿,纷纷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各位大师无须多礼,平身吧。”
姒槿上前,将跪在最前身披袈裟老僧虚虚扶起,道:“本宫在灵海寺常住,倒是要叨扰玄清大师了。”
“怎算叨扰?公主光临灵海寺,是灵海寺的福分。也是公主与灵海寺的缘分。”
姒槿闻言,但笑不语。很早之前,她便不信缘分之说。
这位玄清大师是高僧玄明大师的同门师弟。
玄明大师喜爱远游,时长不在灵海寺中,因此便由玄清大师接任了灵海寺住持一职。姒槿幼时住在灵海寺,玄明大师不在时,便是由这位玄清大师照拂。
姒槿印象里这师兄弟二人,玄清大师更加稳重些,身为师兄的玄明大师倒更似老顽童。
因姒槿到来,灵海寺众位僧人特意相迎,今日倒少了许多求神拜佛赠送香火的寻常百姓。这让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寺庙清冷了几分。
灵海寺中栽种了大片的木槿花,如今恰是木槿盛开的时节,成片的木槿花嫣然盛开,也成了寺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姒槿先是去了住处。
潜阁是灵海寺中一座精致富丽的阁楼,也是姒槿幼年时在灵海寺的住处。
太子先前已特意派人打扫了一番,各种摆放的家具也都按照灵沂宫的规格置换了新的。
看着房中恰似她灵沂宫寝殿的布局,姒槿心中淌过一丝暖意,她的太子哥哥,考虑的实在是太尽善尽美了。
“殿下该饿了,奴婢去为殿下置办些吃食来。”出了皇宫,梅萱也显得很兴奋,见姒槿点了头,兴冲冲地出了门。
姒槿坐在窗边向外看去。入目的是大片的木槿花。
白的、粉的、紫的,姹紫嫣红,硬生生给佛寺素雅的环境装点上一抹亮色。
姒槿所居的潜阁坐落在灵海寺的高处,远远地便能望到灵海寺的各处。
灵海寺大门处,一匹接着一匹身穿玄甲的金吾卫进入。这是姒槿入住灵海寺,皇帝特意吩咐的,加强灵海寺布防,确保公主安全。
站在金吾卫队伍前指挥的男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金吾卫长史君宜修。
如今再见他,姒槿心中已无多少起伏。只是在这特定的地方见他,让姒槿忍不住记起从前。
那是她一切执念的开始。
彼时她大约□□岁,在灵海寺已住了有一段时间。许久未回皇宫,姒槿熟悉了灵海寺的自在生活。玄明大师管得松,于是她便整日里山头山脚乱窜,逮着只兔子也能追上半天。
那日姒槿偷偷溜出来,独自在山上玩的累了,便来到元隐山脚下的小溪边摸鱼。在水中摸索了半天,鱼没摸到一条,倒是发现了一个倒在溪边昏迷不醒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半个身体泡在水中,半张脸上满是鲜血,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姒槿见了险些吓傻,连连后退几步跌入水中,浸湿了大半的衣裙。
待缓了缓,壮了胆子,才敢慢慢挪着步子上前查看情况。
用清水洗去男孩脸上的血污,姒槿才认出原来这个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的小男孩正是她君辽舅舅家的二表哥。
幼时舅母鲜少带君宜修入宫,入宫与姒槿玩耍的多是大表哥君宜孝。因此那时她与君宜修的关系不甚熟络,只是曾经见过,隐约记住他的模样。
姒槿看了看四周,荒郊野岭,周围并无他人。
附近除了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便只剩水声潺潺。
玄明大师曾经讲过,上天有好生之德。
姒槿看着不知死活的君宜修,心想,他们好歹也沾亲带故,总不能将人丢在这里,待夜色降临猛兽下山将他吃入腹中。
况且……
姒槿打量着男孩白净的脸,觉得这张脸模样还不错。
心下一横,姒槿上前去,将人连托带拽地拽上了岸。
值得庆幸的是,□□岁时女娃会比男娃娃长得快些。那时姒槿的个头在同龄人中还算高的,再加上整日里在山头窜来窜去,力气也不小。
就这样,姒槿背着要死不活的君宜修,总算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将他拖回了灵海寺中。
刚刚将人交给玄清大师,宫中派来在灵海寺照看姒槿的老嬷嬷便找了来。老嬷嬷寻了姒槿许久未见到人,现在找到了人立马红了眼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摸着,说若是公主出了事,不知回去如何与皇后娘娘交代。
姒槿被嬷嬷急急带回了潜阁,她也不知她这二表哥伤势究竟如何。待第二日去探望他时,他依旧昏迷不醒。
嬷嬷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便对姒槿看得严了些。姒槿一连几日未能出门,再出门去探望君宜修时,玄清大师告诉她,君宜修已被君家接走了。
那时姒槿也未多想,只是觉得小命保住了便可。
后来玄明大师远游归来,在姒槿回宫前来探望姒槿。给了姒槿一只纸鸢,说是这纸鸢能寻到她的有缘人。
姒槿半信半疑,将纸鸢抛入风中。
风吹着纸鸢向元隐山山下飞去,姒槿紧追不舍,远远地看着纸鸢落下砸在一人的头上。
见自己的纸鸢砸了人,姒槿有些胆怯,犹犹豫豫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