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已无事了。”
苏承烨面色仍旧苍白,他身上是刚刚重新包扎过的,白色纱布还隐约透着血迹。他已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如今坐在榻上,面色沉沉,似有些低落。
“方才本宫与你说的,你好好想一想,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范贵妃站起身来,最后与苏承烨说了句话,转头对姒槿道,“既然公主来了,本宫也不打扰你们姐弟二人了。”
范贵妃说完,便带着一众随侍宫女离开正达殿。
苏承烨几乎是姒槿看着长大的,他有心事,自然逃不过姒槿的眼睛。
苏承烨还坐在床边耷拉着头,姒槿提起裙摆挪到苏承烨身侧坐下,低声问他:“怎么了,范贵妃与你说了什么?若有什么事,你可以来与阿姐说。”
苏承烨闻言身子一僵,片刻后抬起头,唇边挂上一抹笑意,看着姒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让我好好养伤。”
姒槿望着他,无言。她知道苏承烨自小性子倔,他若有什么事从不与旁人说,只是如今这副模样,让姒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却总让她感觉心慌。
姐弟二人沉默地坐在殿中许久,直到梅萱上来附在姒槿耳边提醒:“殿下,时候不早了,马上就要宵禁了。”
姒槿转头向殿外望去,这才发现外边已漆黑一片,站起身来,姒槿叹了口气对苏承烨嘱咐道:“今日我先回去,你莫要再任性发脾气,好生休息,知道了吗?”
苏承烨点了点头。
既然苏承烨答应她,姒槿便放心许多,刚转身要走,却被苏承烨猛地叫住。
“阿姐!”
姒槿疑惑回头:“怎么了?”
还未等姒槿反应过来,原本坐在床侧的人已经几步来到姒槿的面前,一把将姒槿拥入怀中。
苏承烨抱得很紧,姒槿几乎能感受到他一下一下的心跳。
姒槿愣了愣,虚虚回抱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害怕碰到他的伤口。
“阿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苏承烨这句话说得很轻,近似自言自语的呢喃,“至少不要在我之前离开……”
莫名的,听到苏承烨的话,姒槿心尖一颤,可她下意识将这怪异的惊慌忽略,便也没有去细想苏承烨所说的话。
“你放心,阿姐怎么会抛下你。”
……
姒槿已经离开许久,苏承烨坐在床榻上,望着大开的门出神。
桌上烛台的火焰被风吹得明明灭灭,二月份的夜风吹入殿中,也带来些许凉意。
“殿下,该用药了。”
苏承烨的贴身宫女卢儿端着托盘自殿外走入,一股浓浓的草药苦味很快在殿中蔓延开了,在这苦涩的草药味中隐约夹杂着一股异香。
卢儿将精致的铜制托盘放置在桌上,双手端起托盘中的青花瓷碗,缓缓上前来递向苏承烨。
苏承烨端坐在榻上,身后的长发被着自殿外吹入的风吹得有几分凌乱。
看着递来的药碗,苏承烨眸色微沉,抬眼时眸中流露出的寒意然卢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殿,殿下,药还是要趁热喝。”极少见一向温和的六皇子露出这般神情,卢儿强压住心中的惧意再次出声提醒。
这一次,苏承烨有了动作,他伸出右手将药碗从卢儿手中接过,接过后随意在碗沿吹了吹,然后在卢儿惊诧的目光之下,将碗中的汤药一口饮尽。
将碗重新放入卢儿手中时,苏承烨出声提醒:“你的手抖得汤药都洒在了本皇子手上,这点事做不好,怕是以后再没必要留在本皇子身边吧?”
少年微哑的声音中满是随意,让人听起来却能感觉到其中掺杂的冷意,可他的嘴角分明勾着一抹冶艳的笑意。
那一双桃花眼也似会勾魂一般,在他笑时弯成天边弦月。明明美艳万分,却总带着几分凉意。
在苏承烨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卢儿的手心时,卢儿又一哆嗦,手中瓷碗落地,摔得粉碎。
正达殿总管岑睢闻声匆匆自殿外赶来:“六殿下,这是怎的了?”
苏承烨回到床榻上,表情已恢复与先前无异:“无妨,不过是打碎了个碗,收拾收拾便下去吧,本皇子要休息。”
“好,殿下您好生休息。”岑睢担忧地望了一眼已然躺在榻上的苏承烨,转头对卢儿呵斥道,“还不赶紧收拾,毛手毛脚,就你这样的怎么能将殿下伺候好?”
瓷碗的碎片清理完,殿中的人也候在了殿外,寝殿之中只剩苏承烨一人,苏承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世间竟真有如此离奇之事,他竟然重生了。
脑中回忆先前的记忆,他才知这一世的轨迹竟与上一世并不完全重合。
这一世,他又该怎么做?
回忆起姒槿看他时忧心的神色,苏承烨神色缓了缓,好似有许久,她未曾对他笑了。
她周身的淡淡盈香似乎还在他的身边萦绕,好似他只要一伸手便能将她拥入怀中一般。
满足地合上双眼。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她会在他的身边。
第79章宜修
这几日天气转暖,御花园里桃花开了大半,姒槿闲来无事,常去御花园中溜猫。
赔钱在姒槿殿中好吃好喝,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已肥了不少。姒槿带它去御花园时,它总爱在芙蓉园池边探头探脑,趁人不注意捞上一条供人观赏的金鱼来,叼在嘴里跑到不远处的桃花树下吃。
见此情景,梅萱抿嘴笑道:“殿下,这猫可有灵性,竟能自己养活了自己。”
梅萱的话刚说完,刚刚还趴在地上埋头吃鱼的赔钱猛地站起来,朝着园门处看了一眼后,叼着口中的鱼三下两下爬到一旁的桃树上。
见到赔钱警惕的动作,姒槿转头向一旁看去,只见凤栖宫大总管林成向这边走来。
林成来到姒槿身边行了个礼道:“老奴见过殿下。”
林成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特意派林成来传召,定然是有什么要事。只是如今皇后所在意的事,大约除了与君家有关,便是与她的婚事有关,在皇后眼里,或许君家就与她的婚事有关。
“林公公请起。”姒槿面色不变道,“不知林公公特意来寻本宫,不知母后有何要事?”
“娘娘的事,老奴不知,老奴只是奉娘娘的命,请殿下前去凤栖宫走一趟。”
“这样啊。”套不出话来,姒槿也不多问,反正有何事,到了凤栖宫便知。
吩咐夏兰将躲在树上的赔钱带回灵沂宫,姒槿带着梅萱与其余几位侍女向凤栖宫走去。
一路上姒槿并未言语,林成也未多说。直到凤栖宫正殿外,林成侧身让步候在一旁对姒槿道:“殿下,请。”
姒槿抬步向正殿走去,一入前厅便听到君辽的呵斥声:“你这个畜生,你可知你杀的是什么人?”
“儿子杀的是贪污腐败的昏官,杀的是无恶不作的刁民,不知父亲认为哪里有问题?”
面对君辽的愤怒,君宜修却是一派从容,他一身官袍,站在君辽面前,不卑不吭,一双锐利的冷眸中也没有什么感情。
“你,你杀的是你同宗的二叔和堂弟!你这个孽子,你让我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君辽越说越怒,说着,从座上站起身来,抬起巴掌就要上前招呼到君宜修的脸上。
然而君辽的巴掌在空中便被君宜修拦了下来,对上君辽暴怒的面容,君宜修声音清冷:“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不该是父亲,而是他们。”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凤州县令在位期间,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其子强抢民女,鱼肉百姓,甚至冒犯流落凤州的长宁公主。姒槿不与这昏官刁民一般计较,儿子却要好生计较。在其位谋其政,儿子任淮南路诸州水陆转运使,不仅要计较,还要好好替凤州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算一账。”
君宜修一语铿锵,震得君辽一时半会儿没说上话来,半响还是坐在大殿上的皇后出声劝道:“大哥莫恼,凤州之事,确实怪不得宜修。”
“长宁公主到——”内侍细长的一声通传,打破了大殿内尴尬的氛围。
君宜修闻声转头向走进的姒槿看去,眸中已无了方才的冰冷,恰好对上姒槿看过来的目光。
待姒槿走近,君宜修行礼道:“殿下。”
姒槿客气规矩地颔首回了一声“表哥”,在与君辽打过招呼后,来到皇后座旁行礼道:“参见母后,不知母后今日唤儿臣来有何事?”
皇后将姒槿扶起,拉到身旁坐下,指着殿中的君辽与君宜修与姒槿道:“你父皇召你二表哥回京,今日刚到邺京。如今刚从你父皇那边出来,来凤栖宫坐坐,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齐,本宫便将你也叫了过来。”
瞥见皇后唇角的笑意,姒槿愣了愣,以往皇后是如何厌恶君宜修的她不是不知道,几乎每每君宜修来凤栖宫,皇后必定会让他下不来台。可是今日刚刚在殿外姒槿听得真切,皇后不仅为君宜修说话,甚至还特意召她来见他。
想到这里,姒槿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后的话还在继续:“早先你遇险失踪,你父皇派兵寻找几月也没寻到,不想恰好被外派的宜修救下,想来这也算是种缘分。”
听着皇后的话,姒槿隐隐能猜出皇后接下来要说什么。
“先前贤妃请旨求了长乐与枢密使家儿子的婚事,去年订的婚事,今年再过不久便要完婚。可是姒槿,你是陛下的嫡长公主,怎能让你妹妹抢在你前面?”
“母后,儿臣不急……”
“原本你与宜孝早有婚事,要是顺利的话,现在早该成亲了。可也怪宜孝那孩子不争气,竟做出如此大胆的蠢事,如今他这般定是再配不上你。后来本宫想了想,你先前心仪宜修,本宫强将你二人分开是本宫的不对,如今宜修刚被陛下册封为二品镇北大将军,年少有为,确实也是做你驸马的不二人选。”
皇后一席话,震得姒槿当场愣在原地,哪怕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却也忍不住愤怒。
“母后,儿臣说过,儿臣早已对二表哥无意。”姒槿沉下脸色,冷声道。
殿下的君宜修也有几分怔愣,方才皇后说要将姒槿嫁给他时,他仿佛置身梦境一般,不过这梦境被打破地也实在是快。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姒槿的话已经响在耳边,听着姒槿冰冷夹杂怒意的话,君宜修眸光微动,随即敛了眸子,藏起眼中即将泛滥而出的悲色,低头苦笑。
“儿臣不愿嫁给他!”姒槿的语气极其坚定,曾经她在皇后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如今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皇后也没想到姒槿会拒绝的这么干脆,抬起手来指着姒槿,许久没说上话来。
不再理会姒槿,皇后转头看向坐在殿下的君宜修,沉声问道:“不知宜修觉得此桩婚事如何?”
从前皇后厌恶君宜修,不喜欢姒槿与君宜修接触,一是因为君宜修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女人生的庶子,二是君宜修性子沉闷实在不讨喜,若是姒槿嫁娶,十足会受委屈。
而如今皇后之所以问君宜修,是吃透了君宜修对姒槿的感情。早先她便派去人到君宜修的身边,原本只是为了监督他防止他与姒槿见面,后来倒是无意知道君宜修竟非姒槿不可。
听到皇后抛来的问题,君宜修缓慢地从座上站起,随后跪倒在大殿之下。
“回皇后娘娘,臣,不愿意……”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好似用完君宜修毕生的力气。
他分明做梦都想娶她,他想娶她爱她,将她护在手心之中一辈子呵护她。他也想与她生几个孩子,男孩女孩,承欢膝下。
他的梦中,曾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可是梦境的下半部分,总是她跌倒在血泊之中,捂着小腹痛呼挣扎,而他却如魔怔一般,离她越来越远。
他分明是想回头,去她的身边将她抱起,可是那可笑的高傲,让他离她越来越远。
梦境的最后,总是她如鲜血一般的海棠红宫装迎风起舞,鹅毛般漱漱落下的大雪落满她的肩头,她看着他的眼中再无爱意,只留下一句:“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全是痛苦与后悔,这一世他本想用他的一生去补偿她,可是如果她也是重新再活一次,他怎么忍心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分明爱极了她,却必须要放开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听到君宜修的回答,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公主不愿,臣也不愿勉强。”
姒槿也未料到君宜修会做出这样的回答,看这一世君宜修对她的态度,姒槿还有些担心。
转头将目光落在下面跪得笔直的君宜修身上,于姒槿记忆中,在苏承宜即位重用君宜修前,君宜修一直都是沉默寡言,隐忍不发的,可他如今这番模样,像极了几年之后那个久经沙场的骠骑大将军。
愤怒之下的皇后抓起手边的砚台向君宜修掷去,君宜修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沉重的砚台狠狠地砸在君宜修额上,几乎是立刻,便有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流出。
姒槿看了也是吓了一跳,这样沉重的砚台砸在人脑袋上不得将人砸晕?
可是君宜修好似没事人一般,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鲜血流过他的眼睛,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滴在凤栖宫的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汇聚成一滩,在座的一个是君宜修的生父,一个是他的姑母,没有一人将他的伤口放在眼中。
姒槿看不下去了,拧着眉转头对皇后问道:“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
“给本宫滚出去,滚出去!”皇后正在气头上,听到姒槿略带质问大花语,顿时怒上心头,指着门口对姒槿道,“你们两个,给本宫滚出去!”
姒槿握紧了紧拳,面色有些难看,却也二话没说,转身快步向殿外走去。
一直跪在下面的君宜修,跟在姒槿身后出了凤栖宫。
出了凤栖宫,姒槿没走几步,回头看向君宜修,他额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看起来依旧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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