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繁的目光落在姒槿身上,那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思念。
姒槿……
姒槿看着他张了张嘴,唤的是她的名字。
在慕容繁身侧的宇文元嘉几乎是瞬间从身后箭筒中拔出羽箭,拉弓瞄准城墙上的慕容彦。
“慕容繁,你不用管我!”姒槿用尽力气喊,“做你该做的事,不用管我。”
“闭嘴!”听到姒槿的话,慕容彦红着眼睛将姒槿的身子压出城墙,对城下继续喊道,“都给朕老实点,特别是你,宇文元嘉!朕知道你箭术超群,可百箭穿杨,你可以赌一赌,是你的箭快,还是朕的剑快!”
慕容彦将姒槿挡在他的身前,宇文元嘉弓箭对的方向正好是被慕容彦推在前面的姒槿的位置,看着姒槿痛苦的表情,宇文元嘉拉弓的手有几分轻颤。
“不用……管我……”姒槿咬着牙,用尽全力开口,声音已然沙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你慕容彦昏庸无道,天下百姓怎么会选你做他们的君?”
“闭嘴!”姒槿的话刚好戳到慕容彦的痛处,慕容彦发着狠一胳膊肘顶在姒槿后心窝。
姒槿喉间一天,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姒槿!”站在城下的慕容繁提着剑的手青筋暴突,他红着眼睛看着城墙上的姒槿,心急如焚。
慕容繁双眼湿润,他看得见城墙上姒槿勾了勾沾着鲜血的唇角冲着他露出一抹艳杀天下的笑。
“慕容繁,朕数五个数,放下你手中的剑,现在立刻退兵!不然朕就将这女人杀了丢下去!”慕容彦已走投无路,他只能赌一把慕容繁对姒槿的感情。
“五!”
慕容繁素白的面上表情紧绷,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因太过用力,手掌呈现没有血色的白。
在他的身后,一众士兵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无声静默。
“四!”
“殿下……”宇文元嘉转头看向慕容繁低声开口,他看的到慕容繁眼中的红血丝和颈间凸出的青筋。
“三!”
这一刻,慕容繁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手臂轻颤,微微弯了腰。
慕容彦看着慕容繁的动作,唇角勾起了得意的弧度。
慕容繁,不过如此。
“慕容繁!你敢放下!”就在全场的人都以为慕容繁即将要向慕容彦妥协时,城墙之上的姒槿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声大喊,她的嗓音甚至有些破音,“你敢放下你手中的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姒槿对着城下的慕容繁摇了摇头,她已然泪流满面:“你有那么多事要去做,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停下脚步。我与天下百姓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慕容繁抬头对上姒槿泪眼婆娑的眼,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他的姒槿,总让人那么心疼……
心里的痛若万箭穿心,可在那一刻,慕容繁却重新握紧了他手中的剑。
“二!一!”
慕容彦还在继续数,而慕容繁的剑,最终也没有放下。
姒槿合上双眼,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再见了,简之……
就在姒槿闭上双眼迎接死亡的时候,身后的慕容彦突然闷哼一声,他握着剑的手失了力气,手中的剑掉落到城墙下面。
是白莲手握一把长剑站在慕容彦的身后,他的剑刃已精准地插入了慕容彦的后心。
“你……”慕容彦不可置信地看着强自镇定的白莲,只说了一个字,便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姒槿因没了身后的牵引,向城墙下摔去,白莲眼疾手快趴下拉住姒槿的手,他咬着牙对姒槿开口:“公主,坚持住……”
两人都耗尽了力气,他们没能撑多久,姒槿的手很快从白莲的手中滑落。
“公主!”姒槿跌落的那一刻,白莲白着脸尖叫出声。
失重的感觉袭来,姒槿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回到上一世,她也是这般死的。那年皑皑的白雪,的确是美极了,只是那一世到死,她也是孤零零另一个人,如今再走一遭,遇到简之,也是死而无憾。
最终剧痛并未传来,姒槿稳稳地落入一人的怀抱。那怀抱是冰冷的银甲,却充斥着淡淡的兰香。
他轻盈落地,而姒槿也红了眼眶。
“委屈你了,姒槿。”慕容繁在姒槿耳边轻道,语气温和地似对待他的稀世珍宝,而她也的确是他的稀世珍宝。
姒槿一把揽住慕容繁的脖颈,哭出了声。
她真是怕极了,怕极了会死,怕极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怕极了利刃划破皮肤的疼,怕极了再也见不到他。
……
北疆德化三十二年,太子慕容彦于南宫墙上薨,因其杀父篡位,废其太子位,终生不得入皇陵。
同年六月,二皇子慕容繁登基,改国号为祈昌。封妻苏氏姒槿为宣德皇后,居凤濮宫,后宫只皇后一人。
姒槿蒙蒙愣愣起身时,身旁的位置已然空了,慕容繁应该是去上早朝去了。
梅萱候在外间,听到姒槿起身的动静,连忙来入殿为姒槿洗漱穿衣。
“娘娘,你还记得白莲公子吗?”梅萱费了好大的力气改了对姒槿的称呼,现在站在姒槿的身后,若有所思道。
“自然记得。”姒槿点头。慕容彦死后,慕容繁并未治白莲的罪,而是让他重新去经营临都的那件乐坊。
想起白莲,姒槿心中也有几分复杂,他屈身在慕容彦的身边受辱,到最后只为帮她,如此人情,不知该怎么还才好。
“白莲公子跟娘娘说他妹妹的事的时候,奴婢就在跟前。娘娘猜,今日奴婢发现了什么?”
姒槿疑惑地看向卖关子的姒槿问道:“什么?”
“今晨夏兰收拾东西的时候,奴婢看到她有一个跟白公子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奴婢本以为是巧合,然后哄着她将衣裳脱了,没想到她的左胳膊肘处也有一道疤痕。奴婢问她这疤痕什么时候来的,她说自小时候便有,记不清了。”
听完梅萱的话,姒槿看着梅萱眨了眨眼道:“你是说……夏兰有可能是白莲失散多年的妹妹?”
“嗯嗯。”梅萱重重点头。
“这样,你去把夏兰叫来,本宫亲自问问她。”
梅萱去传了话,夏兰很快便来到殿中:“夏兰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姒槿将白莲的事与夏兰交代了一番,夏兰愣愣地看着姒槿问道:“娘娘是怀疑,夏兰便是白公子的妹妹?”
姒槿点头,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
夏兰摇了摇头道:“奴婢并不记得,过去太多年,奴婢只记得是陛下将奴婢救下,留在二皇子府。奴婢大了些后,就跟着陛下去了大魏,然后就一直在娘娘身边。”
因为夏兰当年太小不记事,姒槿并不能直接搞明白夏兰的身世。姒槿想了想,既然夏兰是慕容繁所救,那就等慕容繁回来再问他。
慕容繁上完早朝,又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接近晌午才到姒槿宫中。
两人在宫中用完午膳,姒槿懒洋洋地倚在贵妃榻上看着话本,而慕容繁则将半个身子都倚在姒槿身上。
“你压到我了,重死了。”被压得难受,姒槿一把将慕容繁推开,嫌弃道。
慕容繁撇撇嘴,十分委屈:“话本有我好看吗?”
姒槿头也不抬地回道:“嗯。”
“……”慕容繁脸色一黑,直起身子来,趁姒槿不注意一把将姒槿手中的话本夺走,“那就不要看了,为夫会吃醋的。”
“你这个……”手中一空,姒槿开口想骂,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顿了顿,突然记起今早的事,于是直接开口道,“简之,向你打听件事。”
“嗯?”慕容繁倚在姒槿身侧,手中玩着姒槿的发梢。
“夏兰幼时为你所救,你可知夏兰的身世?”姒槿也不管他,直接问道。
“彼时完颜府与慕容彦联手买卖官爵,后来东窗事发,慕容彦将罪过全部推给完颜府,父皇盛怒之下诛完颜府三族。我与元嘉奉命查抄完颜府,在地牢中发现一个小姑娘,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带了回去。”慕容繁耐心解释,说完看向姒槿问,“你为何要打听这个?”
“完颜府?”听完慕容繁的话,姒槿更确定夏兰就是白莲的妹妹。
来不及跟慕容繁解释,姒槿连忙对梅萱吩咐:“梅萱,派人将白莲请入宫来。”
白莲入宫后,姒槿同他说了夏兰的事。夏兰拿出一直佩戴的长命锁,又让白莲看了她胳膊上的伤疤,白莲当即红了眼眶。
他颤着手抚上夏兰的面颊:“阿樱,真的是你阿樱!你不记得没关系,以后哥哥会细细讲给你听,爹娘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心了。”
夏兰也从不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看着白莲亦是红了眼眶:“哥哥……”
白莲与夏兰相认后,姒槿便让夏兰出了宫。她两世在她的身边守了那么久,姒槿也希望,夏兰能过一段为自己而活的日子。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流年似水,岁月静好。
一年后。
凤濮宫中,姒槿看着跪在殿下的几位老臣,心中无比烦躁,可面上表情仍旧亲和,她温声开口:“各位大人,皇上不肯纳妃,你们来求本宫又有何用?”
“娘娘,如今只有您劝得动皇上。皇嗣可不是件小事,如今娘娘与陛下膝下无子,只能让皇上多纳后妃,开枝散叶。”
“这……本宫实在……”姒槿面上笑得勉强,心中已经骂了这几个老臣无数遍。
“请皇后娘娘为大局着想,请皇后娘娘为北疆黎民百姓着想啊!”见姒槿不打算同意,几个老臣又是一阵高呼,颇有姒槿不同意,他们便不离开的气势。
姒槿被逼无奈,只好暂且应下:“好好,等皇上忙完,本宫会与皇上说。”
得到姒槿的答复,几个老臣这才喜笑颜开:“臣待北疆百姓叩谢皇后娘娘……”
送走几个难缠的老臣后,梅萱来到姒槿身边不满地抱怨:“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三天两头来逼娘娘!陛下只爱娘娘难道还是陛下和娘娘的错吗?这群老腐朽,实在欺人太甚!”
姒槿心中不爽,捏在手中的糕点已经碎成了粉末。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慕容繁处理完政务回来,却没见姒槿宫中留灯。
梅萱出门行礼道:“陛下,今日娘娘身子不适,已经早些睡下了。”
慕容繁闻言眉头一挑,低声问道:“姒槿是身子不适?”
梅萱点头:“是。”
“那朕更要去看看。”慕容繁说罢,抬脚便往殿里走。
梅萱见状还要阻拦,却被跟在慕容繁身后的段辛拦了下来,段辛拉住梅萱的胳膊,小声道:“梅萱,你怎么这么笨?”
“什么?”梅萱怒瞪段辛一眼,“你再说一遍!”
段辛一噎,老老实实闭上嘴。
“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段辛怂了下来,梅萱冷哼一声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段辛有些受伤,摇着梅萱的手臂低声问道,“我不好吗?”
“你就是最蠢的!”
“……”
殿内一片漆黑,慕容繁借着月光摸索到姒槿寝殿,自己将繁琐的衣裳脱下搭在衣架子上,随后掀开被子,钻进被窝,双手环上姒槿的腰肢。
嗅着姒槿发间的淡香,慕容繁低低出声:“怎么了?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生气。”姒槿嗡嗡道。
“你骗不过我的,姒槿。”慕容繁将姒槿的身子转过来,轻轻抚上姒槿的面颊,拨开她耳畔的发丝,柔声问道,“是不是丞相他们又来寻你麻烦了?”
“……”姒槿抱住慕容繁精瘦却健壮的腰身,将脑袋埋到他的胸口,小声道,“他们又让我劝你纳妃,真是烦死人了!简之,你还会娶别人吗?”
“不会。无论是简之还是慕容繁,都只会和姒槿一生一世一双人。”慕容繁回答地肯定。
“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没有皇嗣,怎么办?”姒槿的声音有几分委屈。
“姒槿,北疆的天下需要的是一位明君,而不一定是我。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我可以禅位给阿卓。况且……”慕容繁说着,喉结轻轻滚动,他挑起姒槿的脸来,轻轻一吻落在姒槿唇上,“况且,是我觉得姒槿你还太小,太早生孩子,对身子不好,不是你的原因。”
“我不小了,简之先生。”姒槿勾了勾嘴角,翻身落在慕容繁的身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慕容繁的喉结上,然后慢慢向上,经过他精致的下巴,最后对上他柔软微凉的唇瓣。
“姒槿……”慕容繁经不得姒槿的挑/拨,声音已有些低沉沙哑,“可是你先惹火的……”
殿内暗香浮动人影重叠,殿外斗嘴的两人也累了,双双坐在石阶上,看起了月亮。
gu903();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寻过姒槿的麻烦,姒槿也总算能清闲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