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门,没听见应声,就直接将门打开了。里面梁司月立即往里缩,下沉的动作使热水自浴缸边缘漫出来。
她几乎整个淹没进去,只将脑袋露在外面,睁着湿漉漉且黑亮的一双眼睛,模样十分滑稽。
柳逾白笑了,走过去,在浴缸的边缘上坐下。他身上披了件浴袍,带子没系紧,垂落在了漫湿的地面上。
她抱着膝盖,目光还未与他相汇,便就别过去,盯住水面。
柳逾白笑问她,“泡这么久,不头晕?”
她摇摇头。
柳逾白朝她伸手,“起来,吃早餐去。”
“……你先出去。”
柳逾白却站起身,取来一块干净浴巾,执意要等着她的架势。
僵持了好久,梁司月确实觉得这热水泡得她心脏有些受不了,终于伸手去抓浴缸的边缘,柳逾白却在这时候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她借力起身,那一方浴巾立即往她身上一披。
裹紧了,抬脚迈出来,还没站稳,柳逾白蓦然伸手将她手臂一拽,她应势往后退了半步,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骇得不由伸出手臂,搂住了柳逾白的肩膀,借氤氲着白雾的灯光去看,他笑容很是促狭。
……
到上午十点钟,梁司月才成功吃上今天的早餐。
她平常碳水类的摄入就不算多,经过一早上的折腾,又泡了一个热水澡,现在真有低血糖的征兆,拿筷子的手都是微颤。
好在,这顿早餐不是她平常经常吃的,寡淡到生无所恋的黑麦面包。柳逾白替她点的,热腾腾的一碗绉纱小馄饨,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满是鸡汤的浓郁香味。
到底美食的愉悦感战胜了忘记控制的体重的罪恶感,她吃完了馄饨,汤都喝下去半碗,整个人暖融融的,才满足地放下筷子。
柳逾白就坐在她对面,看似没什么胃口,却无声无息地也消灭掉了一整碗。
终于,他们才有心情开始处理微信上那些满世界找他们的消息。
梁司月这边,小琪知道她是跟柳逾白走的,但不清楚后续,如今联系不上,又不敢贸然打搅,只卑微地催了好几遍,叫她看到消息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回复。
梁司月回了消息,小琪发过来明天的行程安排,她确认了两遍,是明天的,便问她:今天没有什么事么?
小琪:原本下午有个小拍摄,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我帮你改约到明天了。
梁司月十分感激小琪的善解人意:那我今天是不是就可以消失一天,当做我自己不存在。
小琪发了个摊手的表情,又对她说:对了,微博上有一条关于你的热搜。早上宣传部发现一个视频转发了很多次,有热搜的潜质,我们就稍微助推了一把。
梁司月:什么热搜?
小琪:你自己看——做好心理准备。
这样一说,梁司月好奇极了,打开了微博,往热搜榜里一找,果真能找到了#梁司月宅舞#的词条。
她没点开看,已是两眼一黑。
点击这个词条进去,不知道是哪个宝才粉丝,将她偶像时期跳舞车祸的素材剪辑之后,做了一个鬼畜视频,文字说明是:考古司月妹妹演员出道前的生活,发现了这个,我发誓我是粉,不信看我认证[奸笑]。
她当真点进这人的主页去看认证:梁司月超话粉丝大咖。
她哭笑不得地回复小琪:这是粉丝走了黑子的路,让黑子无路可走么。
小琪:反正你人气上来了,车祸现场迟早会被人翻出来的,不如自嘲地化解掉。你可以考虑转发一下。
梁司月认同这个道理,想了想,转发了这个视频:就这?来人,上我当年直播间的录播[调皮]。
柳逾白这边,处事不惊的莫莉就镇定多了,统共就发了两条微信:一条提醒他九点钟有个会议;半小时后的另一条微信通知他,九点钟的会议已经取消,改期明天,下午的行程是否继续保留。
柳逾白抬头看了梁司月一眼,问她,下午什么安排。
“今天没安排了,可以好好休息下。”
柳逾白便回复莫莉:都取消吧。
莫莉:了解。
安排妥当以后,两个人再回到卧室,心无杂念地睡回笼觉。
直至中午,相继醒来。
柳逾白感觉有些喉咙痛,到下午,开始流鼻涕、咳嗽……各种症状都来了。
梁司月莫名感到好笑,“这是什么下雪天必定感冒的诅咒么?”
柳逾白怏怏地躺在沙发里,不说话,许是昨晚上吹了冷风,许是人在精神懈怠时容易邪魔入侵,总之,他确实感冒了。
生了病的柳逾白,坏脾气全出来了。
梁司月问他要不要再回卧室里睡一下,他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吃一点药,他仍是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仿佛自暴自弃了一样的。
梁司月上回就直面过发了烧的柳逾白,对付他完全有经验。
这种时候,哄着他没用,得用直接命令的祈使句。
她先去翻抽屉,稀奇的是,居然找到了对症的药,还有一支电子体温枪。
然而定睛一看,还是两年前她来他家时给他买的,猴年马月前就过期了,电子体温枪更是早就没电了,电池槽里,电池都软了。
无语地收拾出来,除了体温枪,全给扔了。
外头天冷风大的,她也不逞强自己跑一趟了,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感冒、止咳、退烧类的药,再去厨房把水烧上。
翻箱倒箧,找出来几粒没拆的电池,安进体温枪。感谢中国制造,居然还是好的,能用。
她先给自己试了一下,再回到沙发边坐下。
体温枪刚一探出去,柳逾白便摆头避开了,“不准再拿这儿玩意儿对着我。”
她根本不理,不给测额头是吧,抓着他手臂,枪-口贴上去,“滴”的一声,数字便显示出来,根本没给他抗争的余地。
柳逾白:“……”
“还好,不烧。”梁司月放下-体温枪,听见厨房里水烧开了,起身去,倒了杯热水过来,放在茶几上,将其晾凉一些。
她双臂在身体两侧撑着沙发边缘,转头去看柳逾白,微微笑了一下。
“笑什么?”
“没笑呀。”
“笑了,我看见了。”
“你看错了。”
“……”
两个人无意义地争斗了一会儿,梁司月听见门口的入户通信系统响了,当是外卖已经送到。
过去应答,让门卫放行,等人到了楼下,又帮忙开了楼栋的大门。
等了一两分钟,响起敲门声。
梁司月飞快将门打开,然而,门口站着的不是外卖员,是周洵。
他穿着一件麻灰色的粗呢大衣,与梁司月记忆中上一回见他样子,似乎有些不同,气质仿佛更沉稳了一些。这一年低谷期,并没有摧毁他,反而淬炼了他一样的。
周洵笑着跟梁司月打了声招呼。
梁司月点头也笑应了一声,有些无措,转头向客厅里看一眼,“周洵来了。”
没听见柳逾白有吱声,她只好自己做主,让周洵进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
周洵换鞋的时候,低头先看见了梁司月穿在脚上的长毛兔造型的棉拖。
他听说了梁司月和柳逾白在一起的消息,一直没跟柳逾白确认过,现在不用问也可确定了。
周洵进屋,跟柳逾白打声招呼。
柳逾白爱答不理的神情,目光都未曾朝着这边看一眼。
柳逾白吃早饭时看手机,收到了周洵的消息,询问他是否在家,方不方便见一面。
他完全知道周洵要聊些什么,懒得回复。
不知道周洵是不是跟莫莉确认过,知道他在家,就干脆自己过来了。
木已成舟的局面,柳逾白面色两分沉冷,倒没想出口赶人,而是让梁司月去书房去帮他找一份文件。
梁司月自然明白这是让她回避一下的意思,笑一笑就起身了,顺便拜托周洵,等一下外卖送药过来,记得帮忙开一下门。
周洵望着书房门轻轻掩上,目光转过来看着柳逾白,“你生病了?”
柳逾白坐起了身,不顾喉咙痛得厉害,点了一支烟,低头,微蹙着眉,抽了两口,冷淡语气:“你要是过来替人求情的,就不必开口了。”
周洵亦是神色沉郁,他原本人在北城,被潘兰兰一通电话叫回了家,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潘兰兰道德绑架兼痛哭哀求,让他跟他大哥求求情,终归,他们两兄弟流有一样的血脉。
周洵说,“谅解我为人子的不得已,形式主义也要跑这一趟,不然没法跟我妈交差。”
这句话的态度,让柳逾白神色缓和了两分。
周洵笑了笑,很有些黯然的意味,“我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他能做得这样不留情面。
柳逾白自然揣度得出周洵咽回去的后半句,“周洵,我跟你可以单独撇一块儿谈,因为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算不到你头上。也请你带回我的态度,新仇旧恨的事,没有商量余地。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
“新仇是指……”
柳逾白顿了顿,瞧他一眼,“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梁司月从青木的团里捞出来?因为你妈认定她对你居心叵测,为了让她远离你,向青木施压,变相地封杀了她。”
周洵愕然,还没说出口呢,忽听书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梁司月探出来头来,和他是如出一辙的愕然。
柳逾白扫她一眼,“偷听呢?”
“不是,这房门隔音不好。”然而她更关注的是,她当年莫名其妙遭封杀的原因竟因为这?柳逾白早就知道,却一个字也透露。
柳逾白不满足她的好奇心,只淡淡地对她说:“先进屋去。”
“哦……”她拖长音调,不甚乐意地应了一声。仿佛想看动画片,却被家长管教着先写作业的小学生模样。
柳逾白被她逗得勾起嘴角,招了招手,无奈道:“行了行了,你过来吧。”
第65章5.7
自梁司月坐过来之后,周洵就不好意思继续聊这事了。
他对自己的出身原有天生的耻感——改姓以艺名在这圈子里闯荡,自然不单单是因为想要尽力撇清与柳家的关系。不如说,他更想撇清的是跟潘兰兰的关系。
自然,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人很难摆脱家庭,他自认柳逾白这个长兄比他厉害得多,柳都摆脱不了,他更不能。
他所能做的是,仅仅是能力之内,去践行他认为正确的事。
气氛僵在那里,梁司月自己也感觉到了,正打算找个什么理由再回避掉的时候,柳逾白开口了。
“周洵,我知道你对我从小有赎罪心理。”
周洵顿了一下。
柳逾白淡然陈述,其实大可不必。正如前头所说,冤有头债有主,算不到你头上的,相对应,也不会因为你,就对该承担之人的报复减少一分。
他难得的兄长口吻:“你从小到大对我所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也信你是真心拿我当兄长。”
一席话说得周洵神情惆怅,哪怕脸上还挂有两分笑容,也显得涩然。
最后,他主动结束了这番交谈,扯了些有的没的,就准备告辞了,让柳逾白好好休息。
梁司月将其送至门口,又返身回来。
淡青色烟雾之中,柳逾白也是神情恍惚。
梁司月走过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手里的烟抢过来,按灭在了烟灰缸里。还缴了剩了半包的烟和打火机,让他好好养病,感冒了还这么不当惜自己。
柳逾白很有些无语,笑说:“梁小姐,你未免管得太严。”
“那我现在就回家,不管你了。”
“……”
片刻,外卖买的药送到了,梁司月逼着非想要靠自己的抵抗力扛过去的柳逾白服了药,又将室内气温再调高两度。
柳逾白就势再躺下来,手臂搭在了额头上,忽然问她:“你觉得,周洵以后会不会跟我生分?”
梁司月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柳逾白说,正因为知道迟早会有向潘兰兰下手的这一天,所以他对周洵的态度一贯很被动,就怕现在这种情况,会伤了周洵的心。
他已然不记得,周洵是从多大开始,就“叛变”了潘兰兰的立场,开始亲近他这个兄长。
最初,他都没认为周洵那些行为是在示好,以为是潘兰兰派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恶心他的。
那时候周洵也不大,心思又敏感又单纯,也不知道被什么样的信念驱使,一遍一遍地去撞他这块硬石头。
有一回,他过生日,周洵送了他一份生日礼物——他俩岁数上差了七岁,但生日的日期却只差了一天。那之前,为了要不要给两个儿子一块儿过生日这事儿,潘兰兰在家里闹了一摊子的事。
柳逾白被烦透了,收到周洵的礼物,直接当他的面给砸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时周洵惨白着一张小脸,眼里光彩都没了。
后来他偷偷地将礼物捡回去,拆开一看,里头装的是被他摔碎的,周洵亲手做的一件手工,拿贝壳一个一个黏出来的,一个卡通造型的海龟。
从那以后,他对周洵的态度才好了些。摔了礼物当晚,他偷偷跑去周洵房间里道歉,绷着脸对他说,那礼物他会找人再黏好的。周洵就笑了,说,可以先还给他,他愿意再黏一次。
梁司月听到这里,已经有点绷不住笑,原来十几年前的柳逾白,已然是这样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德性了。而周洵,数年如一日的性格可爱——所以怎么能怪她起初觉得周洵那个样子的才是理想型。
柳逾白瞥她一眼,“笑什么?”
“不……没什么。然后呢?”
“没了。”
“再多说一说呀,这些口是心非的事情。”
gu903();“讨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