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从小就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无能、懦弱,什么也不懂,呆板又无趣,谢含玉对他厌倦也很正常。
终究是……他自己留不住人……罢了。
穆棠风眼睫垂下来,手里的刀扣在掌心里被握的逐渐温热,身上传来一阵凉意,他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
房间里空落落的,夜晚静谧无声,偶尔能够听到外面院子里树叶飘落的声音。
月亮挂在枝头上,在室内落下来银光,照在房间角落里的人身上,显得他的身形单薄而瘦削。
院子角落里有两株海棠花,夜半未眠,悄然无息的凋落了。
穆棠风眼神盯在虚空处的一点,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点。他脸色苍白,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丢了魂。
他脑海里都是谢含玉以前和他相处的画面,画面分割开来,像是心口被开出来的洞也跟着一点点的被再次撕裂。
那么好的谢含玉……他怎么弄丢了呢。
都怪他……都是他不好……是他太差劲了……他配不上谢含玉。
穆棠风太阳穴嗡嗡作响,他捂住了脑袋,感觉脑袋里有无数道声音,一寸一寸在他脑海里割裂,强制把那些关于谢含玉的画面打碎了。
“你身为我殷长灵的弟子,肩上担负着三界众生的托付,岂可随意动情?”
飘渺苍穹下,瀛宫莲枝一片片的盛开,浮云浩荡间,衬映着男子身形愈发风华绝代。
男子一身月华白袍,袖口暗纹凤飞九天,墨发垂在身侧,鸦羽一般的眼睫下,眼眸清潋宛如琉璃,低低的倒映着台下人的身影。
“跪下。”声音淡漠像是苍雪。
双膝着地,他跪在了地上。
“以后不许再去夜行宫,离那狐妖远些。”
他抬起头来看向台阶上的男子,那双清潋的眼眸里似乎带着怒气。
这张脸……好熟悉。
在哪里见过……殷长灵……殷长灵……
“本尊名唤殷……字长灵……是掌管世间的上神……便是你们三界常言的天道。”
也不对……不对……为什么生气?天道应当不喜不悲,天道便是规则,若是规则有了情绪,那么世间守则便会失衡。
“雪重,切莫让本尊失望。”
“从此不得离开瀛宫半步……本尊守着你……直到你想通为止。”
“你是本尊唯一的徒弟,我不会放下你不管的。”
穆棠风眉间黑气笼罩,金莲的花瓣逐渐被染黑。他捂着脑袋,手里的刀扣掉落在地上,攥着的掌印多出来几道深红的印子。
那些回忆像是整个蒙了一层灰暗的阴影,让他如坠冰窟。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
穆棠风进入了魔怔里,身旁多了道人影也丝毫没有察觉。
银玄垂眸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人儿,他指尖溢出来一道雪白冰冷的光点,点进了穆棠风的额头里。
金莲里的黑雾被那道光点逼得一点点退散,消退到了花瓣边缘。
“别怕。”银玄在穆棠风面前蹲下来,握着穆棠风的手迫使他松开紧攥在一起的指尖,垂眸看着他道,“穆棠风,不要被迷惑了。”
“你看清楚……我是谁……”
穆棠风闻言抬眸,看清银玄那张脸的时候瞳孔微缩。然后他慢慢的反应过来,眼眸微动。
“跟我走吧……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折磨疯的。”
掌心里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穆棠风脑海里的声音消退,他视线慢慢落在银玄身上,然后又移开了。
他声音很低,“不用你管……”
“明天要去殿试报名了,你要怎么办?不去了?忘记了临走之前你娘怎么跟你说的?”
穆棠风依旧垂着眼,“我会去的。”
银玄向来温和的脸上绷紧了,他盯着穆棠风看了一会儿,伸手点在他的肩膀上。
穆棠风身形一滞,眼眸合上,歪头睡了过去。
银玄一手揽着他的双腿,一手从穆棠风肩膀底下穿过去,把人横抱起来。
他把穆棠风抱进了里面的房间里,把人放在床榻上,脱了他的外袍。雪白里衣印出一条深红的血痕,银玄变了一盒膏药出来,衣服一点点的剪开后给他上药,然后又给穆棠风换了一身衣服。
烛光在一旁掐灭,银玄忙完已经是深夜了,他帮穆棠风掖了掖被角,身形消失在了房间里。
床榻上的人睡梦也不安稳,一直拧着眉,到天亮才稍微舒缓。
穆棠风第二日醒的早,他盯着房梁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一阵难言的闷痛。
虽然没有前一天那么的疼,但是依旧是像团棉花堵在他心口,压的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指尖微动,抬起手看向掌心里的伤口,眼珠缓慢的转动了过去。
白净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薄削的掌心里,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在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印。
背后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穆棠风想起来最后看到银玄伸手点在他的肩膀上,想来应该是银玄帮他治的伤。
他缓缓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换上了衣服下去了。
殿试……他要去报名。
穆棠风脸色还有些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他在房间里随意收拾了一番,拿着银子出去了。
在他身后,一道人影隔着人群跟在他后面,壁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来一截银白色的发尾,不近不远地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守着。
来赶考的书生从四海八方齐聚京州,这日京州格外的热闹,街巷上的人明显比平时更多,好些都是十八.九的少年郎。
朱栏琉璃瓦下门庭若市,上林苑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少年郎脸上带着潇洒肆意的笑容,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如今的上五朝下九州,言笑间带着春秋不息的朝气。
穆棠风与他们格格不入。他脸上神色厌倦,有些讨厌接触人群,在上林苑门外开始排队领通碟。
来的人很多,穆棠风缀在最后的尾巴上。队伍慢吞吞的一点点移动,穆棠风一言不发的等着,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他就跟着往前走。
前后的几名少年都聚在一起言笑晏晏,唯独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整个人像是笼罩了一层阴影。
他前面的少年是个善谈的,排队的时候扭过头来看了他好几眼,后来忍不住对穆棠风道,“公子,你别丧气,来殿试尽力而行便是,不必太在意。”
那少年看他神情暗淡,还以为他是压力太大了,这才出声安慰。
穆棠风敷衍的点了点头,唇角想扯出一丝笑来,但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少年又道,“公子,你可听了他们最近说的?”
穆棠风垂着眼,“未曾。”
少年神神秘秘道,“据说在殿试之前还有一场容试,在容试上谁拿第一谁就完了。”
“因为……”
少年还没来得及说完,考官已经办好了他前面的那个,扬声道,“下一位——”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少年“哎——”了一声,连忙过去了,领了通碟后又遇到了同伴,一时忘了穆棠风,和同伴聊了几句便走了。
穆棠风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到了考官面前,报上了姓名和哪里的人士,考官在一张竹牌上给他写上一串编号,把竹牌递给了他。
领完通碟又去画像,画像的地方排的人更多,太阳悬在高处,照在人身上有些灼人,一群少年怨声载道,有的拿着竹扇挡住了脸,有的不停用手扇着风。
穆棠风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大热天的,他不觉得热,只是感觉太阳照的晕晕乎乎的。
正排着队,旁边突然多了道人影,一杯冰凉凉的东西放在了他面前,那人冷白瘦削的手指微动,熟悉的声音传来。
“尝尝。”
穆棠风抬起头来,对上壁篱下银玄的一截下巴,酸梅汤酸酸甜甜的香气传来,又是冰镇过的,他抿紧了唇,那只手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穆棠风接了过来。
银玄乐意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也没办法甩掉,而且……昨天也是银玄帮他上的药,还没来得及道谢。
竹盖打开,面前的人身形又不见了,穆棠风喝了一口酸梅汤,发现四周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边,银玄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人察觉。
冰凉的酸梅汤消去不少炎热,穆棠风刚把竹盖放回去,身旁传来一道粗矿的声音。
“让一让。”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名彪形大汉直接插队在他前面,过来的时候撞了他一下,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手里握着的酸梅汤“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冰凉凉的汤汁有些溅在他脸上,竹筒骨碌碌滚到脚边,彪形大汉瞪了他一眼,“你不长眼睛吗?”
周围安静下来,许多道目光落在两人这边,穆棠风的视线缓缓移到彪形大汉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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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难言欢喜
穆棠风心里有些可惜喝不成酸梅汤了,想着路上自己再买一杯,他懒得跟面前的人计较,轻描淡写的看了面前的大汉一眼,低头去捡滚落的酸梅汤竹筒。
这彪形大汉是承家的小儿子,叫承利,在京州出名,是个素来蛮横不讲理的主。
排队的那么多人,基本上都是三两聚在一起,只有穆棠风孤零零的,也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别人。
承利来的晚,想随便找个人插队赶紧弄完画像,于是在队伍里盯上了穆棠风。
方才撞那么一下,这书呆子也没有生气,承利在心里得意洋洋,心道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怂货,于是更加没有顾忌了。
他看着这书呆子居然还去捡地上的竹筒,心里冒出来一丝恶念,阴阳怪气道,“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你耳聋了?”
承利声音里带着怒气,说着伸脚一脚踹在面前人的肩膀上,直接把人踹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穆棠风肩膀上多了道淡黑色的鞋印,手里的竹筒磕在地面上发出来闷响,周围议论声纷纷,他抬眸看向承利。
那双眼睛里毫无波澜,仿佛什么都入不了眼,只是此时一瞬不眨的盯着人看,莫名有些让人发寒。
承利被那眼神看的背后泛起来凉意,心里无端冒出来一股火气来,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本少爷一句话,就让你在京州待不下去?”
“殿试你也别想了,等着滚蛋吧。”
穆棠风看着面前的人,唇角勾起来一丝冷笑。
他不招人,总有人过来要招惹他。
看到他这么笑承利更火了,他上前提起来穆棠风的领子,铜铃似的双眼瞪着他,“怎么,你不信?”
穆棠风依旧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开口,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承利怒目而视,低声骂了一句,拳头就要落下来,“死人脸摆给谁看呢——”
想着直接把这书呆子揍一顿扔出去,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他是承家的人,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而已,弄死了也没事。
然而还没等他的拳头落下来,一道劲风从他耳畔擦过去,一只冷白凌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人没使什么力气,但是他就是分毫也不能动了。
“松手!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敢多管闲事……信不信本少爷连你一起弄死?”
承利瞪着眼,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戴着壁篱看不清脸,一身白皱皱的衣袍,岿然不动的站着,看起来就很欠揍。
那人不言不语,握着他的手微微使力,空气中仿佛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承利被迫松开了提着穆棠风衣领的手。
穆棠风拿着竹筒站起来,表情依旧冷淡,感觉到银玄似乎朝他看了一眼,他移开了视线。
有人帮他多管闲事,他自然乐得清闲。
承利大叫了一声,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腕,瞪着一旁的几个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抓起来!!”
小厮们有些为难,本来出来就是看着承利不再惹事的,老爷的话和少爷的话到底听谁的,他们纠结了一瞬,还是上去了。
上林苑里闹事,目前为止只有一些书生在看他们的热闹,考官显得懒得管承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人命,就当没有看到。
银玄握着承利的手腕松开,直接抬脚踹过去,黑色的靴子踩在承利的胸口,“嘭”地一下,承利直接飞出去了,背后靠在柱子上,磕出一声闷响,承利脸色直接白了。
“你……你们……把他给我抓起来……”承利咳嗽了两声,嗓音里还带着怒气。
他手指虚弱的抬了抬,嗓间咳出了血。承利看着掌心的血脸色顿时白了,面色狰狞,“快上啊!!敢对本少爷动手,给我弄死他!!”
“真狠……这是谁啊……他完了……”
“那可是承家的小少爷……”
“虽然但是……看起来真的爽……这个垃圾早该有人收拾了。”
“就是,插队还对人家动手,他反而还占理了,真恶心。”
都是少年郎,没有那么多龃龉的心思,看见不忿的事总是会打抱不平。
承家的小少爷受伤了,这可是大事,一旁的小厮都才把银玄围上去,内殿里就来了人过来。
来的是个穿着三品朝服的考官,他到承利面前把人扶起来,温声道,“小少爷,你没事吧?”
承利又咳出了一口血,指着穆棠风眼神阴鸷,“赵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们这么欺负我,还当上林苑没有王法了……”
赵雍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人群中看到了穆棠风,打量了一眼收回了视线,轻轻拍了拍承利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