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陆府,陆念霖是第一个说出这样话的人。
陆念曦笑着地点点头,安抚地拉着陆念霖坐下,“大姐姐放心,我会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既有了防范,自然不会再出现同样的事。”
陆念霖听见这话才稍稍放心,她轻轻拍了拍陆念曦的手,叹道∶“我原本觉得你不再胆小羞怯是件好事,可如今我才明白你为何变成这副样子。原本还想问你过的如何,现在倒也不必问了。”
陆念霖看着如今变得大方完美的妹妹,只觉得心中疼惜倍起。
陆念曦从小丧母,性子怯弱胆小,只和陆念霖亲近。两人几乎算是相伴着长大。在陆念霖心里,陆念曦就是她的亲妹妹。
所以陆念霖决不能容忍自己亲妹妹的婚事被叶彤肆意决定。
外面丫鬟提醒时辰不早,陆念霖忍下心中许多话,最终只道∶“我如今不能时刻照顾着你。但你要记住,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只会站在你这边。受了委屈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陆念霖再次叮嘱,陆念曦只觉得心中一片暖意,点头道∶“我明白的,大姐姐放心。”
丫鬟再次提醒,陆念霖只得离开。
陆念曦送她出院子,看着陆念霖的身影在游廊尽头消失才转身回院子。
内室里的茶水还冒着微微的热气,陆念曦坐下来,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上的纹理,思绪一点点飘远。
眼前仿佛又重现前世那些争吵难堪的日子。
裴子默的颓废醉酒,昌国公夫人的刻意为难。
这些场景中,除了时不时出现的陆念筠外,还有一个人,一直嚣张地站在裴子默的身后,用最低劣的手段针对她——裴子默的外室。
陆念曦嫁过去最初,只觉得裴子默是受了打击才变得如此。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嫁错人,便是裴子默拉着自己外室,让她不要善妒时。
一个上京科考寻求贵女的穷书生,竟然在外地养了外室。
陆念曦只觉得可笑。
可偏偏裴子默做的出来,也敢瞒。瞒着所有人外室的事,来求娶她。
可这些人中,不包括叶彤。
叶彤从一开始就知道就打探清楚裴子默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外室的存在。
所以陆念曦清楚的明白,叶彤不会轻易放弃裴子默。
她一定会将裴子默再次推到她面前,或者陆怀文面前。所以,裴子默的外室,必须成为她的棋子。
查裴子默,就是为了知道他的外室如今到底在何处。
只是这些话,陆念曦不会告诉陆念霖。
陆念霖把她当亲妹妹,她却不能让陆念霖陷进她和叶彤的纷争中。
那些话,不过是让陆念霖放心而已。
大抵,陆念霖也是听出来了,所以才会两次叮嘱。
陆念曦悠悠叹了口气,明白她这个大姐姐怕是不会真的放心。
这个念头刚落下,白薇便掀开帘子进来,走到陆念曦身边低声道∶“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刚刚和一个洒扫的小丫鬟说了些话,奴婢没听清,是否要去打探清楚?”
陆念曦心道果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大姐姐这是在做给我看。”
若是真想买通人,暗地里进行最好,怎么会这么轻巧地就让白薇看见?
陆念霖这是明白地在告诉她,那个小丫鬟以后就是她的人。她若赶走了,陆念霖定还会安排别的。
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威胁似的,但却带着十足的暖意。
白薇听明白了,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奴婢已经按照姑娘吩咐,派了两人出去,锦春院派人跟了第一个,但第二个他们不知道。”
白薇说的人是前去接严嬷嬷的人。
严嬷嬷是杜夕玉的陪嫁嬷嬷,在陆念曦七岁以前,严嬷嬷一直陪在她身边。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严嬷嬷被赶回老家。
陆念曦此次就是要将严嬷嬷接回京。
这件事锦春院也一早得到消息。早晚都有人盯着她们这边,就等着跟上陆念曦派出的人。
严嬷嬷无儿无女,陆念曦原本只是想接她回来好好照顾。可如今叶彤的反应在告诉她,严嬷嬷或许知道一些事情。
陆念曦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出现自己母亲那黯淡的目光。
她的母亲,好像在生产前便明白自己可能熬不过去。
陆念曦慢慢收紧握住杯子的手,心底波涛渐起。
如果当年的事另有原因……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年初三一过,年味便淡了下来。京城百姓开始渐渐恢复正常生活。
陆念曦原本和卫离说好前三日因为过年不去练画,如今到了年初四,自然不可再推脱。
经过一天半的冷静,陆念曦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喂糕点那件事。
可当她走进书房,看见站在书案后的人时,心底竟然还是有些慌乱。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自己落荒而逃的那刻。
陆念曦努力平静了自己心绪,端端正正给卫离请安。
卫离早已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应了一声,手上将平铺着的地图收起。
书案上摆着那份地图,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年份已久。陆念曦没有看清全貌,但却隐约猜到是什么地图——幽蓟十六州。
前朝因为国弱割让幽蓟十六州于北戎,大齐建国以来也未曾收回幽蓟十六州。
幽蓟十六州算是所有武将心上的一个痛点。
更何况,曾经有一个机会可能收回十六州。
陆念曦想到当年那桩事,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兄长看的是幽蓟十六州的地图吗?”
卫离收地图的手一顿,没想到陆念曦竟然看出来是什么地图。他抬头看向陆念曦,问道∶“你知道幽蓟十六州?”
陆念曦点了点头,“知道是哪些地方。”
陆念曦之所以知道幽蓟十六州还是因为卫离。
文昭帝登基的第二个年头,文昭元年,北戎来犯。镇国公和其子卫鸿带兵护国,驱逐北戎。老镇国公在征途中长逝,镇国公世子压悲痛,一举将北戎打回去,夺回赢、莫、涿三州,眼看着就要攻下幽州,却被文昭帝召回京城。
若是当初攻下幽州,边关防线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薄弱。可偏偏没有如果。
镇国公世子回京,继承爵位,封赏无数。然不过半月,就有御史弹劾镇国公。三司会审一月,竟判定卫鸿谋反罪名。
一力护国的大功最终变成了镇国公私通北戎,伪造军功,意欲谋反。
驱逐北戎的功劳在那些言官的笔下变成了一场戏。那些死去的儿郎似乎从未存在过。
曾一力支持文昭帝登基的镇国公府最终也被文昭帝亲手了结。
帝王的疑心,总是这么可笑。
这场冤案最终在卫离的手上得以平反,那时卫离也已收回幽蓟十六州,完成了镇国公的遗愿。
陆念曦也是因此清楚记得幽蓟十六州是哪些地方。
陆念曦看着那泛黄的地图,突然问道∶“兄长是想要收回幽蓟十六州吗?”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
卫离不是武官,并不能上阵打仗,又何谈收回失地。
可卫离偏偏忽视了这个疑点,他看着陆念曦,目光坚定,“是。”
这是卫离第一次在人前明确表露要收回幽蓟十六州的意思。
这种野心的暴露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并不是好事。
可这一刻,卫离忽然不想隐瞒。
陆念曦听见这个回答,浅浅一笑,肯定地道∶“兄长心愿必会达成。”
第13章挑食
时间缓缓而逝,书房中出现熟悉的苦药味,陆念曦习惯地起身,将早已备好的糕点糖食打开,一一端到卫离面前。
卫离仰头将药喝完,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如同初二那日的小糕点一样。
卫离讶异地挑了挑眉,重新看向碟子里的糕点。虽然样子和那日的糕点完全不同,但是味道却是一模一样。
陆念曦看着卫离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做成功了。虽然因为那块糕点惹出一些尴尬,但是她还是觉得那糕点味道很好。特地做了一样的味道,但故意换了个模样。
卫离不提,陆念曦也不说,两人默契地将那件事放过。
陆念曦收好食盒,递给白薇,准备转身离开时,脚下一顿,眼角余光是日日都能见到的药碗。
碗底还有些黑乎乎的余药,看着就让人觉得嘴里发苦。
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再次翻出来,陆念曦忍不住开口问道∶“兄长,我想问一句,您为何日日要喝这药?”
看卫离喝药的熟悉程度,想来是已经习惯这样的事。
可前世她并未听说卫离曾患过什么病需要日日喝药。如若真有这种病,定会被别人抓住不放,说他难继大统。
陆念曦原本想要一直忍住不问的,如今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卫离听见这问话微顿,半晌毫不在意地道∶“解余毒的药,不会喝很久。”
轻描淡写,仿佛中毒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
陆念曦心中一痛,一股难言的情绪漫了上来,差点忍不住继续追问。
为什么会中毒?下毒的人是谁?
然而这样的问题终究是不能问的。
卫离身上背负的那些秘密,如今的她,只能丝毫不知晓。
陆念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不理智,她低下头压住自己的情绪,告退离开。
屋外寒风不停,吹得陆念曦心口微凉。
只是解余毒的药便需要日日如此喝,若是当初刚刚中毒,又该如何痛苦?
陆念曦觉得自己心绪难平,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想不该问,但她偏偏忍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冷静自持好像一遇到卫离的事便会崩溃瓦解。
陆念曦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脚步不停地离开锦明院,在分叉口转弯时忽见前方一人过来,陆念曦骤然停下。
陆怀文。
陆怀文显然也很讶异能在这里遇见陆念曦,他往陆念曦身后的方向看去,明白陆念曦是从锦明院出来。陆怀文想到这几日叶彤在他耳边说的∶陆念曦日日去锦明院。
陆怀文皱了皱眉,看向陆念曦,“你去了你兄长那儿?”
陆念曦低头掩住刚刚不稳的神思,低声作答∶“是,女儿刚刚去向兄长请教丹青。”
陆怀文闻言眉头皱的更紧,“这种小事以后就不必来请教你兄长了。若是你觉得自己丹青不好,与你母亲说,让她给你请个先生。”
这话便是明着让陆念曦以后不要再来锦明院。
陆念曦不慌不乱,仍旧低头道∶“父亲说的是,这种小事女儿确实不该日日来麻烦兄长。只是女儿与兄长说定,要日日去锦明院练画。骤然不去,怕是兄长不悦。”
话里没有一丝不尊,却将决定权推给了卫离。
陆怀文还想说什么,但又顾忌着这是卫离和自己女儿的约定,最终只道∶“既然如此,为父也不多说什么。外面风大,赶紧回去吧。”
陆怀文说完,就大跨步往锦明院的方向去。
如此潦草敷衍的叮嘱,不知情的怕是根本不以为自己是他女儿吧。
陆念曦收回自己冷淡的目光,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她能极尽可能地演好一个乖女儿的形象,但并不代表她会事事听陆怀文的话。
父女亲情,祖孙情深,于她而言,都只是表面上的感情而已。
这一点,或许陆念筠要比她幸福得多。
陆怀文刚刚踏进锦明院,卫离就听到下人的通报,连带着还有父女两人在走廊上的对话。
卫离听见下人重复陆怀文的话,目光微微一沉,神色微冷。当听见陆念曦的回话时,神色才稍缓。
果然,就算面对自己父亲,陆念曦也不会轻易听话。
这样,很好。
卫离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陆怀文进来时,卫离已经恢复常态。
庆瑞引人进来后,便自行退出去将门带上。
见人都离开,陆怀文才拱手道∶“微臣见过二皇子。”
卫离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我如今还是陆府的养子,侯爷不必如此。”
陆怀文闻言却坚定地摇摇头,“礼不可废。微臣听说圣上派来的人已经系数撤走,想来圣上已经全然相信殿下。殿下恢复身份指日可待。”
卫离对于此话不置可否,目光淡淡地扫过自己左手手腕。
衣袖之下,一串红珊瑚手钏静静地绕在卫离左手腕上。
殿试之上,文昭帝就是凭借这串手钏对卫离的身份起疑。
文昭二年,秋猎场上,二皇子谢景离突然失踪。其母卫皇后伤心过世。文昭帝大恸,这些年不断寻找谢景离。然而十几年过去,一丝音信也无。
朝臣都已默认二皇子逝去,只有文昭帝不相信,从未放弃过寻找。
文昭十九年殿试,卫离策问回答时不小心露出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谁也不知,文昭帝曾送给卫皇后一串红珊瑚手钏,远远看去与寻常手钏无异,只有细细端详才能发现刻在其上的图案。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
文昭帝起疑,派人暗中探查,得知自己苦苦寻找的孩子竟然就是陆府养子。
可到底帝王多疑,文昭帝派人跟了卫离近半年才终于放下心来。
就如陆怀文所说,如今既已取得皇帝信任,下一步自然是筹谋恢复身份之事。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与陛下相认?”
依陆怀文所想,自然是要继续设计文昭帝和卫离相认。
卫离却神色淡淡,并不急切,“不必如此着急。如今主动权既已交出去,那便耐心等着。”
陆怀文一愣,半晌反应过来卫离的意思。
他们已经设计让文昭帝得知真相,接下来认祖归宗之事便应当由文昭帝谋划。
帝王多疑,他们若再次出手,可能会让文昭帝起疑,之前谋划将会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