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甚么好说的。我就觉得如果师二哥是我亲哥哥就好了。”
贺九卿心里打着小鼓,旁敲侧击道:“如果师二哥哥是我亲哥哥的话,别人肯定就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师忘昔也就不会每次见到我,都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师风语好笑道:“我长兄就是那个脾气,他对谁都是一样的,你莫放在心里。”
贺九卿撇嘴,倒是很不相信这一番说辞。他敛了衣衫,半卧在床上,单手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二哥,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啊。”
“嗯,你叫罢。”
师风语很爽快的答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贺九卿得寸进尺:“二哥,你给我一道免死金牌罢?”
师风语狐疑,侧过脸看他:“做什么用?”
“就是……嗯,我以后要是做了什么错事,希望二哥可以原谅我。”贺九卿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以骂,可以打,但是不可以杀。”
师风语笑问:“你能做什么错事?”
“你别管我能做什么错事,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除了杀我之外,其他都行。”
师风语点头:“那好罢。”
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弟子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急声道:“大师兄,大事不好了!魔族派人攻打梦家,二师兄已经带人去了!”
“什么?!”
贺九卿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询问道:“你确定是魔族的人?”
“确定!就是魔族的人!”
师风语也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九卿,我们赶紧前去支援。星轨刀才被魔族的人偷走,想必这次是要血洗梦家,抢夺神器!”
贺九卿当然明白魔族是要抢夺神器,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一声。偏偏他前脚才从梦家出来,后脚魔族的大军就攻了上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待众人御剑行至梦家,只能瞧见尸山血海,满地横尸,遍地都是残肢断骸。贺九卿心神一凝,脚下踏着尸骨同师风语快步往上行去,身后的弟子们纷纷跟了上来。
可是到底是来晚了一步,这里早已经被人疯狂血洗屠戮,微风一吹,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有好多资历浅的弟子忍不住狂吐起来。
“二哥,怎么办?”
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望着满地尸骸心里打起小鼓,他下意识地侧过脸去低声询问。
“魔族的人也许还没走远,九卿,你迅速派人传消息至华南!”
师风语语气凝重,眉头皱得紧紧的,飞快命令身后的弟子道:“快去查探可有生还之人,不可有误!”
“是!”
弟子们抱拳领命,纷纷下去查探。可这场面实在过于血腥,到处都是破碎的尸首,四肢内脏甚至是眼珠子全部都混在一处,远远望上去一片尸山血海。
“九卿,跟我过来!”
师风语一声令下,率先迈腿上前,贺九卿二话不说,立马跟了上去。
大殿里同样一片狼藉,梦家暗金色的族袍被鲜血打湿,更显得颜色深沉肃穆,说不出来的冷寂。梦桓此时此刻就跪坐在大堂内,他的身侧一左一右并排躺着的两具尸首,正是梦家家主以及其夫人。
他怀里还抱着个身形娇弱纤瘦的女子,是小仙子梦漓!
“妹妹,你不要死,哥哥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了,妹妹!”
梦桓死死环住梦漓的身体,空着的一只手还捂着她的脖颈,可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梦漓是被星轨刀一刀割喉,能勉强支撑到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她身底下一大片血迹,鲜血几乎将她整个人淹在里头。
许久,才瞧见她喉咙滚动,上下唇轻轻一碰,似乎是想跟梦桓说什么,可到底是无能无力——她的声带被毁,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可梦漓再瞧见师风语身后站着的贺九卿之后,整个人一震,情绪立马激动起来。她说不出来话,只能恶狠狠地剜着人,伸手缓缓指了过去。
旁边有弟子瞧不过去,纷纷垂泪议论:“瞧瞧,梦姑娘多深情,都临死了,还念着自己同师二公子的婚事。”
另一个弟子道:“不是的吧,梦小姐分明是想指大师兄的。可怜啊,魔族实在太猖獗,怎能为了神器血洗一个家族!”
“断江幡呢?断江幡哪里去了?”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他瞅着梦漓的眼神,决计不是什么爱慕以及不舍,而是深深的憎恨以及厌恶。他自觉这事肯定跟魂千有脱不了的干系,脚下一动,往师风语的身后躲了躲。
“梦姑娘……”师风语开口道。
“你闭嘴!不准你叫她!”
梦桓赤红着眼睛,眼泪簌簌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全部都滴在了梦漓的脸上,他将脸埋在梦漓的脖颈弯,哭着说:“妹妹,你坚持住,你不能死啊,妹妹!”
可是纵然是天神降世,也无能无力。星轨刀乃是上古流传之神器,有开山凿石,劈山断海之能。而梦漓修为只不过算是中上等,如何能躲得过去。
抬起的那只手终于重重地落了下去,至今以后,那道清脆的“小哥哥”再也不会响起。
贺九卿赶紧抬脸望天,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厉害。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可又好像不太明白。若是按原文所说,梦漓最终是死在了他的手里,那么眼下能做这件事的,恐怕就只有魂千了。
魂千易容换形的本事可是天下一绝,更何况是易容成最熟悉的贺九卿,简直易如反掌,再简单不过。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该做些什么才好。总而言之,贺九卿心里很不痛快,他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做过,可是矛头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指在他的身上。
就好像是眼前有个深渊,所有人都想把他往里头推,他只能在深渊的边缘苦苦挣扎,死死拽紧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想死啊!
殿外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殿内的众人纷纷一惊,贺九卿飞速地同师风语对视一眼,并肩踏出殿门,就见眼前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魔族大军漆黑的盔甲在尸山血海面前,更显得冷肃异常。而他们的铁骑几乎要将梦家踏平。
贺九卿轻而易举就寻到了魂千的身影。
魂千肩头扛着星轨刀,一身紫袍在一片黑色海洋里极其显眼。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贺九卿,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们,替我全家报仇雪恨!”
梦桓拔剑奔出,赤红着眼睛就要杀过去。被师风语一把拦住。
“梦公子,请你冷静点!现在敌多我寡,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
“你放开我,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梦桓甩开师风语,语气冰冷至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贺九卿之间的龌蹉事!待我今日杀光魔族狗贼,定然带人去你上师府兴师问罪!我倒是要看看你长兄要如何给我们梦家一个交代!”
“闭嘴罢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贺九卿侧首,低声道。
“你放心,你也跑不掉,我纵然不做华南的弟子,我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正如同师风语所言,场上敌多我寡,根本没有一较高下的可比性。且不说来人数量庞大,就说魂千手中拥有两大神器,星轨刀和断江幡,场上何人能敌他?
贺九卿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倒是也有碧沉珠在手。只不过,他要带走师风语很容易,可事后要如何跟华笙交代?
华笙若是问他碧沉珠哪里来的,他又如何解释?
今日,他若是选择站在师风语这里,难保魂千不会丧心病狂连他也一起杀。可他若是站在了魂千那里,岂不是要成为仙门叛徒。华笙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活剐了他。
不管怎么选择都是个死字,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他很想一走了之,管外头打成什么样,纵然是尸山血海也同他没有半分干系。
侧首偷偷瞧了一眼师风语,见他已然抽出长剑,眉头紧皱,一副“赢则生,输则死”的架势,贺九卿真的不能走,他今日只要一走,师风语必定要死在魂千手里。
“我劝你们立马跪下来求饶,兴许我心情好,还能饶你们一个全尸!”
魂千手里的星轨刀金光璨璨,通体流窜着光芒,轻轻往半空中一划,几乎将一片空间都生生撕裂开来。
“废话少说!你今日血洗了梦家,我定要砍下你的头颅,以祭我爹娘还有妹妹的在天之灵!”梦桓怒不可遏,根本不顾师风语的阻拦,提剑就上。
众人只见一道金光璨璨的剑气划过,随即“锵”的一声响,梦桓的身形迅速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殿门上,狂吐了一大口血,手里的长剑已然断成两截。
魂千目光炽热,盯着手中的星轨刀,满脸震奋。有神器在手,梦桓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
师风语快速地走上前去,随后点了梦桓身上的两处穴道给他止血,又掏出回血丹喂他吃下。这才满脸沉重地望着贺九卿。
“九卿,你打不过魂千的,你帮二哥照顾好梦桓,带着其余的弟子们一起躲在殿里。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二哥,还是你带他们进去躲着罢。魂千手里有两大神器,你也打不过他的。”贺九卿摇头拒绝。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唤我一声二哥,我就得站出来保护你!”
师风语招来弟子先将梦桓扶进去,这才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攥紧贺九卿的手腕,言语略严厉道:“你要是还把我当二哥,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我置气,赶紧进去!”
贺九卿摇头,语气很平淡:“二哥,你是知道我的,素来很任性,连蘅曦君都管不住我。这次就让我再任性一回罢。”
师风语尚且不能明白贺九卿是什么意思,胸前一痛,贺九卿出手极快,瞬间就点了他的穴道。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再也不去看师风语是什么神情,直接让人将他带进殿内。
沉重的大门轰隆一声打里面关上,贺九卿缓缓吐了口气,暗暗安抚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原文中魂千对自己这个表弟很是照顾,无论如何应该也会饶他一命。
贺九卿是在赌,他在赌魂千舍不得杀他,还有就是……华笙肯定会来救他的,肯定会的。
“贺九卿!”
魂千脸色很是难看,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贺九卿缓缓笑了起来,攥紧了剑柄:“你若想杀,自然就能。你们这么多人呢,你又有神器在手,还怕杀不了我么?”
“你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魂千上前一步,沉着眉头训斥他,“我要杀的是师风语和梦桓,你今日若是不让,休怪我心狠,连你也一起杀!”
“你要杀梦桓,我不想干涉。可你不能动师风语!”
贺九卿轻轻一扣剑柄,落华缓缓脱鞘而出,淡青色的光芒遍布剑身。他眸色渗着难以言喻的惧意,可仍旧咬紧牙关,提剑指着魂千,一字一顿道:“废话少说,要杀师风语,就得从我尸骨上踏过去!”
魂千怒极反笑,示意左右不许轻举妄动。这才反手将星轨刀收回虚鼎,冷冷道:“你确定一定要跟我对着干?”
贺九卿抿唇不言,已经不言而喻。
“很好,”魂千冷笑,“这样吧,你今日若是能接我三招,我即刻便率人离开,绝不动你们,如何?”
“魂君,不可啊!”一个小将领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圣主吩咐,今日必须屠戮梦家,夺取断江幡。今日若是放他们离去,来日必成大患!贺九卿可是华南蘅曦君的首座弟子,挟持了他,不怕蘅曦君不束手就擒!”
“要你多嘴?滚开!”
魂千毫不留情的训斥一句,这才目光灼灼地盯着贺九卿。末了,他两手在虚空中一划,黑气从掌心处凝结实化,一道道漆黑的冰棱漂浮在半空中。
贺九卿是尝过弥散的滋味,这玩意儿只要扎在身上,那就是一道永不褪去的疤痕。他眉心隐隐作痛,眼眶渐渐红了。
他好怕疼,也好怕死。
要退么?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今日退缩一步,殿内的所有人必死无疑。他要等,必须等到华笙赶来救他!
深深吸了口气,贺九卿左手结印,右手攥紧了长剑,咬紧牙关,咆哮道:“来吧!”
魂千眸色一沉,手指微微一缩,数百道漆黑的冰棱瞬间呼啸着飞掠而去。
贺九卿提剑乱挥,乱砍,乱刺,一道道剑光结成密集的大网,试图将自己护在里头。可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弥散的穿透力极强,几乎是毫无凝滞之下,径直从网中穿过去。
第一道冰棱狠狠扎在了贺九卿的左臂上,大量的鲜血汩汩流了出来,贺九卿疼得脸色苍白,挥剑挡开一部分的弥散。可还是有几只漏网之鱼,将他的手臂,手腕,腹部,大腿,小腿穿透。
贺九卿膝盖一软,昂着脸吐出口鲜血,重重地跪了下去。他一个人挡在殿门口,鲜血顺着长梯往下流去。手心处隐隐浮现出碧沉珠的轮廓,他只需要意念一动,立马就能离开这里。
许久,他才攥紧了拳头,支着长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用袖子狠狠擦拭着唇角的鲜血,笑着道:“大名鼎鼎的弥散,也不过如此。比起我师尊打我用的藤鞭,那可是差远了呢!”
魂千眸色越发沉了,眼前的虚空中顿时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冰棱。他心知贺九卿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弥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他能催人修为,毁人心智。寻常人徒手接个三四道,就已然很不得了。
谁能像贺九卿这样,一接就是百十来道。他一说话,嘴里的血淌得更多了,身上的衣服早就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魂千想,小九定然是爱惨了师风语,所以才能这样替他伤,替他痛。不顾血海深仇也一定要站出来护着他。
恍惚间,他又想起当年在乱葬岗找到小九的情形。
小九穿得破破烂烂的,背靠在半截墓碑上,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孤坟,平静的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他会刨坑睡觉,还会跟野狼抢食,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拽着人骨啃的咔嚓咔嚓作响。只要是能填饱肚子,他什么恶心可怕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可魂千听闻,小九的爹娘在时,对他很好很好。把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许念不会知道,那年凤凰台,她靠自刎才护住的小九,后来会沦落到那种地步。许念更加不会知道,小九也能如此爱一个男人。
魂千情绪难明,他有心想放贺九卿一马,可回了魔族要如何交代。再者说,他如果轻而易举就走了,仙门的人背后会如何猜忌。
“最后一遍,你让不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