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贺九卿却低贱如尘,任何人都能践踏他,挖苦他,嘲讽他,骂他一句野种。
老天爷何其不公!
许念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小九也带走,留他一个人在世间孤苦伶仃,尝遍世间冷暖。
“我没有,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师尊,你信我,我没有杀师风语,我真的没有!我从未想过要害他!”
师忘昔冷笑:“你怎么有脸说从未想过要害他?你自己是什么名声,自己能不知?你不自尊自爱便罢,还处处祸害旁人!既然我弟弟那么喜欢你,那你就去九泉之下陪他做个伴!”
话音未落,师忘昔自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一把将楚卫推开,迎面向贺九卿砍了过去。他不躲不闪,仿佛吓傻了一般,也许死在师忘昔手里,所有的一切都能结束了。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华笙提剑将之挡下,脚下一挪,将贺九卿整个护在身后,语气冷到了极致:“你弟弟死了,凭什么要拿我的徒弟陪葬!师忘昔,你好大的胆子!”
“华笙!你我多年的交情,难道就比不得一个狼心狗肺的贺九卿?你可是被他蛊惑,连是非黑白都不辨!你也是看着风语长大的!他是什么脾气,你也不知?若不是绝望到了极致,风语如何会自戕!他今年才多大!”
华笙提了个音,回道:“可小九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他今年才十七岁!”
贺九卿眼眶通红,恍惚想起,原文中的小九死的时候,连弱冠之年都没有!他连二十年都没活到!就那样凄惨死去,虽是罪有应得,可谁又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师风语死了,还有个哥哥替他过来兴师问罪。可小九死了,连骨灰都没人替他收敛。甚至死后连纸钱都没有。
贺九卿垂着头,手指因为捏得太用力,连指尖都泛白。缓缓将手松开,无比涩然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这一句对不起,我要你替风语赔命!”
华笙抬手一剑将人斥退,伸出一臂将贺九卿护住,冷冷道:“我看你敢!”
楚卫见两人为了贺九卿大打出手,心里已经对他厌恶到了极致。可出于两派的颜面,以及多年的情分。上前劝阻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杀了他,也是无济于事。”
他又转过脸来,同华笙道:“贺九卿胆大妄为,即便师风语死于自戕,可当时只有他们二人,真实情形定然要严加拷问!华笙,这次不能再听你的,必须把贺九卿关押起来,严刑逼供!”
“不准!他是我的徒弟,要杀要剐,何时轮到外人插手!”华笙甩着衣袖,果断拒绝。
闻言,师忘昔连道三个好字,气得直接笑了起来:“我倒是要看看,堂堂蘅曦君要如何管教徒弟!”
楚卫沉吟片刻,道:“贺九卿公然违抗师命,不尊师长,无视门规。若论门规处置,定然要废他一臂。”
贺九卿手臂一麻,整个人往华笙身后一缩。脸色惨白,满脸都是冷汗,他也顾不得去擦,两臂交叠着,不停地伸手去摸。生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摸了。
“但贺九卿上回夺回神器有功,还未表彰。功不足以抵过,那便当场向师掌门谢罪便是。”
楚卫到底是顾念着华笙,知晓华笙护徒弟,遂随便给贺九卿扯了个功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贺九卿哆哆嗦嗦地攥着落华,将剑缓缓地抽了出来。当场谢罪,可又并非是以死谢罪,那恐怕便是三刀六洞了。
不知道像落华这种上品神器,穿透身体是个什么滋味。反正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正当他要咬紧牙关,当场谢罪时。眼前忽然一花,一道青光闪过,随后一股热流喷了过来,立马糊住了眼睛。
华笙动作极快,一剑对着自己的腹部捅了下去。手起剑落,快如闪电。之后毫不迟疑地反手将青玄拔/了出来,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将衣衫染透。
“你这是?华笙,你疯了不成!”
楚卫大惊失色,上前试图要搀扶华笙,被其反手挡开。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过。我既然是他师尊,必定要为他的一言一行负责。”
华笙语气淡漠得很,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分,如果不是衣衫几乎被鲜血染透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方才居然自伤。
天底下能让华笙受伤的人屈指可数。能让他自伤的,恐怕就只有贺九卿一个。
“师尊,我……”
“你闭嘴。”华笙瞥了贺九卿一眼,不准他开口说话。
这才转过脸来,同师忘昔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令弟的事,恕我无能无力。我知这事与小九有推脱不了的关系。今日便代他受过,望师掌门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找小九的麻烦。否则……”
华笙语气陡然冷了下来,随手将青玄抛至半空中。剑身通身流窜着光芒,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在殿内游了一圈,尽数将陈设毁成碎片。
“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做什么。”
师忘昔暴怒道:“华笙,你可知青玄剑是什么品阶的法器,你也敢拿它自伤?贺九卿何德何能,让你这般袒护?”
华笙平静道:“他是我徒弟。”
师忘昔脸色铁青,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冷冷一甩衣袖,扬长而去。恐怕是要接师风语的遗体回千纵山了。
楚卫满脸忧色地望向华笙,询问道:“华笙,这可是青玄剑,你当真无事?要不要我……”
“师兄,我无事。”华笙自若得很,缓缓道:“外头的事,就有劳师兄看顾着些。师家那里,还请师兄代为处理。”
“也好。”楚卫点头,瞥了贺九卿一眼,伸手指了指他,可华笙还在,到底也没说什么。踏着师忘昔的步伐离去。
“师尊,我对不起师尊。”
贺九卿刚一抬脸,耳边猛然一道劲风刮了过来。他吓得头皮一紧,脚下下意识地就要逃跑。使劲攥紧拳头,才逼迫自己原地站好。可预料中的剧痛,以及倒飞出去吐血的凄惨场面并没有到来。
缓缓睁开眼睛,正好撞入了华笙深不见底的眸色中。
“我真想挖开你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贺九卿,你当真让我失望至极!”
华笙愤怒地将手收了回来,即使再生气,还是舍不得动手打小九。缓缓呼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鲜血顺着衣袍落在地上,很快就走出了一条血路。
“师尊!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求师尊给我一次机会!”
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在华笙身后,伸手就要扶他。青玄剑可是上古流传之神武,有开天辟地之能。寻常人根本连剑气都受不得,更何况方才华笙那一剑毫不留情,一剑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即使在外人面前再如何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可到底还是受了重伤。华笙侧过脸来,漆黑的睫毛被冷汗打湿,更显得脸色惨白,挥袖一挡,便将人推开。不冷不热地吐了一句:“跪省!”
贺九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两手茫然地在半空中乱抓,可什么都没有抓到。见华笙的背影越行越远,心口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挖掉一块,疼得连面容都狰狞起来。他的一生都在失去,所得到的东西总是屈指可数。
如果连师尊都不再喜欢他了,贺九卿都不知道,活下去还能做些什么。
殿门轰隆一声被人从外面沉沉地关上,华笙的身影同落日余晖一齐被阻断开来,昏沉沉的大殿一片狼藉,贺九卿垂着头跪着,眼底的那一小片地板,很快就下起了小雨。
他不是神灵,渡不了师风语,也渡不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尸山血海里苦苦挣扎,求生无路,举步维艰。
可若是有人能拉他一把就好了。
华笙缓缓喘了口气,落了道重锁。他心里清楚,即使不落锁,小九也不敢再违抗师命,决计不敢踏出殿门半步。可华笙为的也不是关他,而是不想让任何人进入打扰。
小九那么喜欢师风语,定然承受不住师风语昼息之间惨死。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人,再进去冷嘲热讽一番。谁都不敢保证,小九会做出什么傻事。
索性就落道锁,与其说是关他,不如说是护他。
华笙缓缓往自己的寝殿行去,鲜血早已经将衣衫染透。他也不甚在意,除却面色惨白之外,神色并未显出半分苦楚,同往日的自若神态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在踏进门槛时,身形一晃,整个人摔了下去。身后立马伸过来一双手,将人稳稳扶住。
“华笙,你这又是何苦?”
楚卫去而又返,见华笙此番模样,更是加倍厌恶贺九卿,口里便道:“你宁愿自伤,也不动贺九卿半分,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你要这般维护他?华南上下八千余弟子,何时也没瞧见你为了谁,如此作践自己!”
“师兄,我早便说,小九是我的徒弟,要杀要剐轮不到别人动手。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华笙语气淡漠至极,冷汗潸然,“师忘昔想要个公道,我给他便是。什么脏水都往小九身上泼,当我是死人不成?”
楚卫将之扶入殿内,安置在榻上坐好。闻言,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人家死了个弟弟,能不着急上火么?再者说了,师风语自愿同梦漓冥婚,说来说去,还不是要维护贺九卿?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任谁也消不下来这口怨气。更莫说是师忘昔了。”
“什么罪魁祸首?小九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小小年纪就背上如此骂名?”华笙语气冷冽,顿了顿,不悦道:“师兄,当日你为何要支开小九?”
“不支开他,难道要把实情告诉他,任由他打上千纵山不成?”
楚卫薄怒道:“贺九卿是好生回来了,可我派出去的其他弟子,至今为止还未归山。也不知道被贺九卿弄到哪里去了!我还未曾向他问罪,你倒是先问罪起我来了!”
顿了顿,楚卫才又叹了口气:“这事恐怕还没完,你若当真心疼徒弟,以后就把他关好了,莫放他再出来四处招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替你疗伤要紧。”
想起这个楚卫又来了火,沉声道:“华笙,不是师兄说你。青玄剑是什么品阶的法器,你也敢拿它自伤?一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你居然也敢!”
华笙淡淡道:“我自然知晓。我受,生命无虞。小九受,必死无疑。”
“你就这么护着他罢,我看什么时候他把天都捅下来,你要怎么护他!”
“我没事,师兄请回罢,我需要闭关数日,在此期间,还望师兄通传弟子们一声,不许任何人擅闯望曦峰。”华笙略一思忖,又补了一句,“包括师兄。”
楚卫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焉能不知华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怕自己闭关之后,有人再为难贺九卿,索性就不许任何人上望曦峰!
“行吧,横竖你才是华南的掌门!”楚卫起身,“你放心好了,在你闭关期间,不会有任何人过来的。你好生修养,莫要伤了根基。”
顿了顿,楚卫又问:“你离渡劫飞升,还有多久,你心中可有数?”
“约莫三月光景。”
楚卫点头:“好,待你渡劫飞升,摒弃了七情六欲,日后修真界再无一人是你的对手。我们华南千百年的基业,可全交托在你手中了。你可莫让华南先祖们,以及师兄失望!”
“我知,师兄大可放心。”
如此,楚卫这才满意,又嘱咐了几句,想起还有许多繁事要尽快处理。这才出了殿室。
待确定楚卫真的走远之后,华笙脸色一白,上半身伏在榻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竹青色的软垫立马绽放出几朵梅花。他缓了许久,才将体内翻腾涌动的气血压至住。
盘腿坐好,手中结印,浑身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环绕,周身自发结出一道结界,将华笙整个人包围其中。
被关起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甚至连给师风语烧点纸钱都做不到。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不敢出去,转眼就过了七、八日,也没见到师尊过来。
待第九日日落西山时,就听外头传来清脆的开锁声,殿门缓缓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白影儿缓步走了进来。
华笙目光在殿里逡巡一遭,眉尖猛然一蹙,抬腿上前几步,见贺九卿还在那跪着,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没起来过。脸上毫无血色,短短几日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你是要闹哪样?师风语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师尊,你别不理我。”
贺九卿缓缓抬起头来,扯着华笙的衣袖,哽咽道:“师尊,你别不理我,我真的好害怕,师尊。”
华笙沉默片刻,这才弯腰单手一提,将人整个提溜起来。贺九卿跪了太久,两腿怎么都直不起来,蜷缩在一块儿,像是路边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可华笙并不觉得他可怜,甚至还觉得可恨。神色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发沉了下来,冷漠道:“你有什么好怕的?每次都说怕,可还是每次都往刀尖上窜!”
贺九卿道:“师尊,我是真心实意地知道错了。师尊别不要我,以后我再也不踏出望曦峰半步。师尊说的话,我都听。绝不再违抗师命,天地可鉴!”
“……当真?”
“当真!”
华笙将人安置在榻上,这才坐下身来,伸手将贺九卿的衣袍撩开,露出两处肿成馒头的膝盖。眸色一暗,许久,才又道:“师风语的事,你莫再管了。千纵山,你也莫再去。”
“师尊,你就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gu903();华笙取出药膏替他涂抹,闻言,语气淡漠道:“有何可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