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路的意思非常明确,也就是说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贺九卿身上。一来,既可以保全了华南的名声,二来,由华笙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全了他的一世清名。
贺九卿浑身湿漉漉的,仿佛才从水坑里爬出来,整个人都在抖。无论走哪条路,他和华笙注定就不能在一起。
可到底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华笙还是瞒着他!也许,华笙就是想走第三条路,全了所有人的名声,到了最后,死的只有他一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密林的,一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根本就不敢再回小客栈,生怕楚卫就在那里等着要他的命。
只能快步往前走,一路扒开草丛,飞快逃窜,到了最后几乎是狂奔,就想着离仙门越远越好,此生再也不见华笙。
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就扑在了地上,狠狠跌了一跤,贺九卿呆愣愣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捂着嘴哭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才好。即便华笙大义灭亲,揭发了楚卫,可定然会为了天下苍生,重新接任掌门之位。届时渡劫飞升摒弃了七情六欲,两个人就是形同陌路。
说好了永远都不会放弃小九,可到了最后,到底是要松手了。
他不过就是世间的沙粒芥子,同天下苍生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眼前蓦然出现一双玄色的靴子,贺九卿抬首,就见魂千正微笑着望着他。
“怎么回事,摔倒了就爬起来,你趴在这里哭算怎么回事?”魂千半弯着腰,伸出双臂将贺九卿扶了起来,“你越活越过去了,小时候可没这么爱哭。跟表哥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乌龟王八蛋又欺负你了?”
“表哥,你怎么来了?”
魂千道:“伤好了,所以就出来胡作非为了呗。难不成要一直待在魔界?我父亲这几日脾气甚差,我待家里就是讨打的,这不,特意出来寻寻旁人的晦气!”
贺九卿愣了一下:“寻晦气?寻谁的晦气?”
“还能有谁?就梦桓呗,我看他不爽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不,这小子出门办事,被我逮住了。怎么样,带你去出出气?”
贺九卿点头答应。如此,魂千还真带他过去了。
离得老远就看见梦桓被人蒙住双眼,反绑住倒吊在树上,听见脚步声,挣扎得越发厉害。
魂千指了指梦桓,笑着道:“可能是梦家坏事做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就稍微使了点手段,便将人逮过来了,正想着扒皮抽筋割舌头呢!”
梦桓眼睛被蒙住,可嘴巴未被堵住。立马便知还有旁人在,厉声道:“贺九卿!定然是你!肯定是你设计害我!你若敢伤我,赤玄君饶不了你!”
如此,贺九卿也不隐瞒,横竖决裂了,也不怕将人得罪个干净,当即便道:“楚卫自己都是一身骚,哪里有空顾及你?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我呸!你少污蔑赤玄君!谁不知道这是你胡诌出来的!你撒谎成性,死到临头还反咬别人一口,简直不知廉耻!”梦桓破口大骂。
就听“嗖啪”一声,魂千不知打哪儿变出一条九股鞭子,直接对着梦桓狠狠一鞭抽了过去,立马将衣衫抽碎,露出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你屡次针对小九,我未来得及找你麻烦,你反而来劲了!怎么样,在凤凰台上骂得爽么?”魂千下手毫不留情,鞭鞭朝梦桓脸上抽,不出几鞭子就将人抽得血肉模糊,“你曾经挖苦,嘲讽,设计陷害小九的事,我今个儿就不一一找你算清了。”
随手把鞭子抛一边去,魂千手里把玩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笑着道:“你的舌头很会说,留着是个麻烦。我看不如这样,我替你割了它,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就不能胡说八道了!”
梦桓大声唾骂,使劲挣扎,可奈何浑身都被绑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魂千捏着他的下巴,将一样冰凉的物件塞进了他的嘴里。
“表哥,算了吧!”贺九卿及时出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如此凌/辱他?实话实说,我也十分厌烦他,只不过……”
他眸色沉了沉,将魂千的手按住,“他妹妹梦漓曾经同我二哥有过婚约。虽是被我给阻挠了,但我终究是心中有愧。”
魂千笑道:“小九,你可要想清楚了。像梦桓这种人,可是不会感激你的。你今日让我放了他,来日他就能带人过来围剿你,你信不信?”
“我信。但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贺九卿坚持,“表哥,算了罢,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行吧,不杀便不杀,来日方长,总有能杀的一天。”魂千笑着把贺九卿的手拂开,可手下一使劲,还是要割了梦桓的舌头,被贺九卿一把将他手腕抓住,这才没能割成。
可匕首还是把梦桓舌头上的一大块肉硬生生地剜了下来,当即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表哥!”
“行吧,行吧,听你的。”魂千最终还是妥协,“小没良心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我这是在帮你出气?”
贺九卿道:“我自然知晓,但不至于要了他命。”
“呵,恐怕是怕华笙知道了会不高兴罢!”魂千冷笑两声,“华笙若是真心待你,必然不会教人辱你半分。他但凡有点手段,就该杀了梦桓替你出气。小九,你莫怪表哥不提醒你,华笙不一定会比楚卫好到哪里去。”
贺九卿默然,并不肯多说什么。只随手一挥便将梦桓松开,“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梦桓踉踉跄跄地起身,捂紧了嘴唇,鲜血透过指缝往外蔓延。望着贺九卿的眼睛里布满怨毒。随后才转身就走。
“表哥,你此前同我说的,可是真的?”
魂千挑眉:“什么?”
“你知道的,何须我再挑明。”贺九卿压低声音,“复活我二哥的事。”
“自然是真的,表哥何时骗过你!”魂千想了想,又狐疑道:“可是,你已经同华笙结为道侣,你舍得为了师风语,背弃你师尊么?”
贺九卿默然,一旦华笙重返华南,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盗取神器了。他知晓华笙愿意同他共赴黄泉,可又万万不肯放任楚卫逍遥法外。
再者,就以华笙的脾气,未必就舍得对他放手。既不能活着在一起,不如成全了师尊的一世英名,各自安好。远远看着也好。
须臾,他才又道:“表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华笙迅速厌恶我?”
魂千笑道:“你要他厌恶你,那还不简单。你破了他的虚鼎,盗取神器,从后背插他刀子,然后再告诉他,一直以来你都是骗他的,这不就行了?要不然……你同我做个戏,当着华笙的面好生亲热一番,我敢保证,他将你活剐了的可能性都有!”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他恨你做甚?”
贺九卿道:“我就随口问问。对了,表哥,舅舅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你放心好了。不过往后,你还是莫回魔界了,”魂千面色颇为复杂,犹豫片刻才道:“我父亲在宗谱上把姑母除名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至于你……”
即便魂千没有继续说下去,贺九卿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估计那宗谱上压根就没他的名字,自然就没有除名这一说。
“……小九,我这么跟你说,并非是想断了你所有的念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生不逢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我们没法抉择自己的出身,往后可得把命牢牢攥在手里。”
魂千甚少这么推心置腹地同贺九卿说这些,两手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魔族一日不除,一日都是仙门的眼中钉。这点你也明白,开战是在所难免的。我父亲不希望十三年前的事再重演,同样,我也不希望你步了姑母的后尘。”
贺九卿道:“表哥,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好了。”
魂千笑了笑,许久才道:“小九,你喜欢师风语这事,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若是喜欢上华笙,那我绝不能看着你陷下去。”
“表哥,连你也看出来我对华笙是真心实意的了?”贺九卿苦笑,想起先前楚卫的话,笑得越发涩然,“那我演技还挺好的。至始至终,我都是利用他,玩弄他而已。同我温柔体贴的二哥哥比起来,区区一个华笙又算得了什么?”
魂千笑道:“你若此话当真,那表哥还真是低估你了。可你若是违心之言,来日必定要死在华笙手里。听表哥一句劝,仙门无情。”
“……仙门无情,”贺九卿抬眼望天,故意让眼泪往回流,“这一次换我无情。”
☆、弃了我罢,不值得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整间客栈又深又黑,从大厅上前时,外头正电闪雷鸣,看起来好像要下大雨了。
贺九卿抬腿步入房中,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一摸被褥,入手冰凉。他独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掏,摸出了两颗圆溜溜的糖。
他很爱在华笙面前撒娇,一直缠着他说自己嘴巴苦,于是白日华笙出去时,总会在枕头底下留点糖。也不敢留多,生怕贺九卿吃坏了牙齿。毕竟寻常时候,华笙都是亲眼看着的。
他攥着糖,手心被硌得生疼,已经快要拂晓了,可是师尊还没有回来。
忽听二楼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贺九卿坐着没动,抬起脸来,就看见华笙手里攥着芳华伞,伞面上湿漉漉的。
贺九卿问:“师尊,外面下雨了么?”
华笙点头,随手将芳华伞支在了门口。如果要让旁人知道,鼎鼎有名的芳华伞居然被用来遮雨,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正在下,为师出去有事,你竟醒了,怕打雷么?”
他踱步走至床边,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盯着穿戴整齐的贺九卿,余光瞥见他靴底下的泥,蹙眉道:“你也出去过?”
贺九卿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师尊能出去,我自然也能出去,我又不是没长腿。”他语气不甚好,可也算不得十分恶劣,顶破天了也就是顶撞。
华笙向来不在意这种程度的顶撞,兀自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单手擒住他的下巴,左右小幅度地摇摆了一下,不悦道:“出去跟人打架了?脸上那么脏。”
“是啊,”贺九卿承认地也很爽快,“我表哥把梦桓抓了来,说要给我出气。我同他一合计,干脆就把人毒打了一顿。我想,大晚上的出门去,没几个人是干好事的,师尊应该也不例外罢?”
他说完,昂着头,目光死死盯紧华笙的脸,生怕漏掉任何一丝面部表情。可让他失望的是,华笙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淡漠神色,甚至连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没有。问心无愧,理所应当。
“知道了,”华笙倒是没说什么,贴着贺九卿坐下,问他,“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抱你睡。”
贺九卿摇头,心脏暗戳戳的疼:“不睡了,睡不着。想要师尊抱一抱。”
“好。”
华笙将人抱了过来,两手圈着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缓缓拂过,如同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
“师尊,你知道么,你身上特别香,抱着我的时候特别温暖,”贺九卿故意惹华笙不痛快,“就和我二哥抱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胳膊上明显力道加重,华笙不冷不热的语调缓缓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许的警告意味:“小九!”
贺九卿道:“师尊,你同我二哥都很喜欢穿白色,他温柔,你冷清。他没你这般风姿,你不如他温润。你和他相像的地方其实很多,都喜欢看书,喝茶,喜欢种花养草,就连喜欢的人都一样,没什么眼光。”
华笙明显呼吸加重,哑着声儿问:“你一定要这么气我么?”
“我没有气你,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贺九卿坦白道:“我要复活我二哥,所以我需要聚齐五大神器,帮我二哥逆天改命。只要他能重新回来,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你想要神器,就是为了师风语?”华笙短促而又激烈的咳嗽一声,“五大神器皆在我手,你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就不怕为师一掌把你打死?”
“当然怕,但我又打不过师尊,连偷袭都难,所以只好如实相告,免得日后被师尊发现,届时才是无可收场了。”贺九卿攥紧拳头,他在赌,就是想看看华笙到底会不会告诉他实情。
许久,华笙都未曾开口,只是将人推回床上,站起身来,踱至窗边,外头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半张脸都藏在阴暗中,也看不出来面上是什么情绪。
贺九卿等了很久,没等到雨停,也没等到华笙坦白。他了无趣味一般,缓缓站起身来,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糖往桌面上一放,缓了口气才道:“我想,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华笙总算是有了点反应,问道:“你想去哪里?”
gu903();贺九卿回:“不知道,也许是九奚山,也许是魔界,这怎么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