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你别哭,我……我活不成了。表哥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其实,不用神器也能复活师风语,是我又骗了你。”魂千声音又低又沉,目光温柔且伤感,“我父亲,是我父亲把师风语的元神碎片藏了起来,原是要挟师忘昔的筹码。不过,你放心,被我偷来了。”
他悄悄地将一个小琉璃瓶子塞到了贺九卿手里,缓了缓气,才又道:“小九,是表哥没有照顾好你,原本我是想对你好一点的,可是表哥也是身不由己。姑母在世前,很希望你长大之后,能成为一位如玉般的君子。但是我想,当君子多累啊,最好不过诗酒风流,花间纵横,逍遥自在。”
魂千摸了摸贺九卿的脸,忽而又笑:“所以,表哥擅自主张给你取了个字,可是又怕你不喜欢,花间,花间,你又喜欢花,这个挺配你的。”
贺九卿摇了摇头,想要告诉魂千,不要再说话了。越说生命流逝得越快。
魂千满脸鲜血,他勾着贺九卿的脖颈,两人额头贴在一起,周身散发着光芒。
“我会把声音还有最后一点灵力送给你,算是表哥提前恭喜你弱冠了。你一定要答应表哥,最起码也得活到弱冠。我父亲年纪大了,脾气又差劲,陈年旧疾一大堆,肯定活不了几年了。等他死了,魔族就送给你了。你好好当你的一方霸主,莫要再辜负……辜负年华了。”
莫要再辜负年华了。
这是魂千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抬起的手终是重重地砸在地上,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响起。
贺九卿张了张嘴,仰天长啸一声,发出近乎是野兽般的嘶吼。他在同一天,辜负了一个,救活了一个,同时还失去了另外一个。
魂千的身体很快就碎成了千万片,连半点灰尘都没曾留下。原地就躺着一把落华剑,遍地都是鲜血,像是铺了一层红毯。
贺九卿攥着剑,一点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周围所有的人。
楚卫道:“死有余辜!”
师忘昔道:“跟我回千纵山,我要查明你的身份!”
梦桓则是冷眼剜过来,露出一抹痛快的笑容。
沐霜面色难看,可终究撇过脸去,没说什么。
其余人则是肆意谩骂讥讽。
“我不会和你回千纵山的,因为你不配。”
这决计不是贺九卿的声音,如同一位百岁老人,声音嘶哑难听,他说完这句,缓缓抚摸落华剑。最后,才扣开剑鞘,一点点地把落华抽了出来,带着必死的决心,嘴里喃喃自语道:“师尊,我已知错,求师尊再护我最后一次。我知落华剑和青玄剑本是一体,落华乃我之物,青玄又认你为主。你我本是道侣,夫妻一体,同心一意。原谅我现在才懂。今日不求九死一生,但求青玄剑为我所用,助我重夺神器,逆天改命!”
话音刚落,就听落华剑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大地都跟着颤动着,在场所有人皆是大吃一惊,楚卫手中的青玄剑如同受到了感应,也颤个不停,最后破空而出,径直落入了贺九卿的手中。
更让场上所有人惊奇的是,贺九卿一把便将青玄剑抽了出来,通身流窜着灵力,瞬间照亮了整个秘境,光芒映射在他的眼中显得尤其明亮,隐隐露出疯狂的杀意。
这一变故直接让远在华南的华笙受到了感应。他被楚卫带回了华南,关入了一处殿宇,周围阵法密布,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开。
师忘昔被场上变故惊到,当即厉声呵斥:“贺九卿!你不要胡来!”
贺九卿并不理会,青玄剑在手,其余四样神器就跟受到召唤似的,全部从楚卫身上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着。伴随着五大神器问世,天地都为之变色,无数的山峦崩塌,四海倒流,黄沙席卷,泥流激荡。
狂风席卷着场上,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场上的修士疯狂卷入其中,进行绞杀!
他面色越来越狰狞恐怖,如同豹状,一双眸子渐渐变得猩红无比,飒风吹起额发,眉心处的疤痕像是蛆虫一般蠕动,瞬间爬遍了半张面孔,如同蜘蛛网一般恐怖。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衣衫尽碎,满身鲜血,像是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即使要被重新封印,也要拉更多的人一起陪葬!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贺九卿将青玄剑往半空中一掷,眼前亮如白昼,口中却吐出最阴狠的字眼:“一起陪葬罢!”
☆、镜花水月
街道上人来人往,酒楼中人声鼎沸。秘境围剿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传遍了修真界。
“听说了没有?华南的首座大弟子贺九卿终于背弃师门了!以华南为首的几大门派,将人围堵在秘境!啧啧,你们是没看见那个场面,血流成河啊!”
“听说了,据说当夜死了将近三千人,全部都是仙门弟子,场面极度血腥残忍,贺九卿丧心病狂,骗了他师尊,偷盗神器。死到临头还不肯悔过,居然要拉所有人一起死!”
“就是说啊,这下几大门派算是被贺九卿重伤了。听说华南的赤玄君当夜就被炸断了一条胳膊!”
又有一人道:“莫说是华南,其余的门派也不好过,死得死,重伤的重伤。听说蘅曦君隔日就重接了掌门之位,没过几天就渡劫飞升了。连他师兄的伤势都顾不得,一人一剑独自闯魔界去了,当场斩杀了近千魔兵,连轰了魔界的三十六座峰头,摧毁了魔殿,若非魂天即时从外头赶回来阻止这场浩劫,恐怕蘅曦君能直接将魔界夷为平地!”
“这还不止呢!”又有人接口道:“可能是蘅曦君恨极了贺九卿,连贺九卿曾经交好的修士都不能容忍。这不,上师府的师二公子神乎其技一般的复生了,估计上师府还没顾得上高兴呢!蘅曦君就提着剑去了!听说啊,要不是师二公子拦着,蘅曦君一剑就劈下去了!”
“劈谁?”
“还能劈谁?就师忘昔呗!虽说没劈成,可还是故技重施,连轰千纵山的十八座主峰,一剑劈开了高耸入云的长阶!别人拦都拦不住啊,听说那沟壑深不见底,可见蘅曦君当时的怒气!”
有人质疑道:“他劈师忘昔做甚?同贺九卿交好的,难道不应该是师风语么?”
“那谁知道,反正师忘昔自己也是受了重伤,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又知道那么多!反正啊,没有一个门派能独善其身咯!”
酒楼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掷骰子划拳的声音络绎不绝。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二楼的小角落里还坐着个人。
这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全身上下套着一层黑布,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墨水里,从黑布里探出来的手背,白得吓人,仿佛一百年没有见过太阳一样。他动作甚是迟缓,缓缓站起身来,伛偻着腰,左腿迈出一步,右腿才缓慢地从地上拖行过去。
旁边有客人见了,难免心生怜悯,压低声音道:“呦,居然是个瘸子。”
黑衣人并不吭声,好不容易下了二楼,付了酒钱,这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掌柜盯了他半晌儿了,摇头叹气道:“真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居然是个瘸子。”
店小二从旁问:“掌柜,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年轻人?”
掌柜不答,将钱又递给了店小二,抬起下巴努了努嘴,示意他把钱退回去。
店小二甩着长巾,从后面一抓黑衣人的肩膀,笑着道:“这位小哥,我们掌柜心善,今个儿不要您的酒钱,钱您收好,喝好再来啊!”
一抓之下,居然扑了个空,黑衣人虽然腿瘸,可反应甚快,直接躲了开来。店小二愣了愣,就瞥见黑布下露出的半副面容。
惨白无比,毫无血色。左半边脸盖着一块漆黑色的金属面具,可还是能透过面具,瞧见些许如同蜈蚣般狰狞的黑色疤痕,这是一张少年的脸。唇瓣血色寡淡,一双眸子却十分凌厉,直接吓得店小二往后一缩。
“客……客官,您的酒钱,还……还您!”
“不必了。”
这面容虽年纪小,可声音却异常嘶哑难听。直到人走远了,店小二才如梦初醒一般,只觉得方才遇见了鬼,整个人抖个不停。
黑衣人自然就是贺九卿无疑了。
他那日怒火攻心,想要拉所有人一起死。后来灵力耗尽,又被神器反噬所伤,除了青玄剑和落华剑之外,其余四件神器皆被毁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秘境中逃出来的,醒来之后,自己就躺在一个树洞里。连落华剑都被弄丢了。
听方才那些人谈论,青玄剑应该又重回了华笙的手中。
贺九卿现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他本来就缺了一魂一魄。又在秘境中身受重创,原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曾想捡回来了一条命。
大街上人来人往,显得他尤其的怪异,拖着一条伤腿,形容狼狈至极,如果被华笙看到他现如今的模样,应该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伸手摸了摸面具,贺九卿心中涩然。他在秘境时毁了半张脸,上面布满了虬曲难看的疤痕,可笑的是,剩下的半张脸还是像极了师风语。
“丑八怪,丑八怪!”
街头聚集了不少小朋友,一见贺九卿过来,立马拿石头砸他,大声道:“砸死你个丑八怪!丑八怪没人要!”
贺九卿脚下一顿,很快抬腿往另一个方向行去。现如今满修真界都在抓捕他。他必须要在日落前回到破庙里才行。
哪知这些孩子以为他好欺负,一个个都围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这些拳头对他而言,其实都微不足道。可若是有人能替他挡一挡,那就再好不过了。
忽听一声清朗至极的男音从人群中传来:“住手!”
贺九卿脊背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艰涩地吞咽着口水,抬手虚虚地掩盖着面容。垂着眸,入眼是一双雪白的靴子,以及半寸素白衣角。
小孩子们一看见有大人过来,立马作群鸟散开了,师风语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略有所思。
旁边的人提醒道:“二公子,此次我们下山,是要去凤凰台商讨捉拿贺九卿的事宜,时间紧迫。”
贺九卿暗暗心惊,既希望二哥认出他,又盼望二哥永远认不出他。
师风语终究是把目光错开,领着人就走。才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下,同旁边的弟子道:“挺可怜的,给他点银子,再给他买点吃的。”
那弟子应是,很快就折身回来,塞了一锭银子还有两个包子过来。
“拿着吧,碰上我们师二公子算你运气好。我们二公子天性善良,可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清贵公子。倘若你遇见的是贺九卿,定然一脚把你踹飞多远。赶紧走吧,别在这乱晃了!”
贺九卿攥紧拳头,银子硌得手中疼。待上师府的人走远了,他才缓缓往城门口挪,路遇一个乞丐,随手把银子丢进破碗里。他则是边啃包子,边慢悠悠地往破庙晃荡。
他现如今已经没有家了,连魔界都不敢回去。只得暂且借助在破庙里,打算先养伤。待伤养好了再做其他的事情。
啃着啃着,啃出了一把辛酸泪。他醒来时就捏碎了琉璃瓶子,放师风语的魂魄回去,故意将师风语死前当晚的记忆抹掉。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而师风语果然活了过来,魂千这个人一生撒谎无数,到了最后,还做了一件善事。只不过,彼时的师风语并没有认出小九来。
囫囵啃完两个包子,贺九卿才一抬眼,远远的,一道如玉树般的身影立在阡陌小道上,穿着素白的衣衫,发间封着白玉冠,微风一吹,两边的锦带随风飘荡。背对着他站着。
可即便如此,贺九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一句“师尊”,随后想起自己曾经做下的恶事,与此时形容,当即捂紧唇角,往树丛后面藏好。
他没脸再见华笙,多看一眼都想扑过去。听说,华笙已经顺利渡劫飞升了,已经摒弃了七情六欲。他同华笙的那点感情,还没有修成正果,就已经碎成了一池镜花水月。
此时过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很快,华笙就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贺九卿怅然若失,很久之后才从树丛中爬出来。同师尊的风光无限比起来,自己现在就像是他脚底下踩的烂泥,也许还不如一块泥。云泥之别,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他情难自禁,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每往前走一步,都落下两串眼泪。忽然,头顶一黑,他腿伤,未曾停稳,整个人就撞了过去。
被人一把扶稳,眼前骤然一亮,入眼就撞入华笙深不可测的眸子,隐隐闪着怒火。
他单手擒住贺九卿的一只手腕,贺九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铁饼夹了一下,手骨都快被捏碎了。
“贺九卿,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师……师师尊,”贺九卿颤着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师尊,我没有想害师尊,我没有!是他们合起伙来要杀我,是楚卫设计害我,我只是……只是想要自保!”
华笙深深凝视着他,眉眼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渡劫之后的师尊,气质越发冷漠,薄唇微微向上一挑,作出一副极愤怒的表情。其中还参杂着三分狂喜,七分暴怒。
上下唇一碰,森然笑道:“你闯下了弥天大祸,孽徒当死!”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我不喜欢玩忘情误会梗,所以,准确来说,师尊即便渡劫了,还是记得要爱小九。
在小九失踪的半个月里,师尊暗戳戳的哭来着。
还有就是,我是个颜控,不能容忍小九毁容残疾,并且,他必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任,所以,还是会给他换一具更加漂亮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