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卿这才抱着书从地上爬了起来,刻意学着长思的动作神态,小心翼翼地发问:“蘅曦君,你能教我么?”
殿内长时间的沉默,正当他以为华笙不愿意时,却听一声:“好。”
华笙将公文全部都推到一旁,这才冲着贺九卿招了招手,“那你过来。”
“是。”
原来,长思在望曦峰这么受宠。华笙居然如此偏爱于他,连这种传授法术的小事情,也愿意手把手地教。
此时此刻,华笙就攥着他的手,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热的气息如同三月的微风拂过面颊,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过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透过窗户盈满了整间屋子。
很久都没有被人这么抱过了,上一回跟师尊这么亲密,好像还是三年以前。可现如今,那些温柔,耐心甚至是偏宠,全部都给了另外一个人。
明明这些都是小九的。就该是小九的。
“……本座这么说,你听明白了么?”
贺九卿猛然一抖,这才缓过神来,他唇角发干,喉头艰涩,许久才点头,勉强笑道:“听明白了,多谢蘅曦君。”
“当真么?”
“当真的。”
华笙道:“那你给本座重复一遍罢。”
“……”贺九卿惊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啊?”
“啊什么?你不是说你听明白了么?”
贺九卿耳垂发热,无论什么时候都禁不住师尊的拷问,结结巴巴道:“我……我……我突然忘记了。”
“算了,你总是如此的。”华笙叹了口气,“你向来只记坏,不记好。你走罢。”
他伸手将人推了出去,起身,路过屏风时,将挂在上面的沉香珠串取了下来,很自然地套在了自己的腕上。贺九卿看得真真切切。
居然还没丢,也是个奇事。他突然有点情动,追出去几步,昂脸问道:“蘅曦君,这是什么?”
华笙反问:“你不认识么?”
自然是认识,但是“长思”应该不认得。或者,很快也会知道这种东西的妙用。于是,贺九卿便摇头道:“不认识,做什么用的?”
华笙顿步,侧过脸来望他,眸子狭长漆黑,像是泼墨般层层渲染开来,眼尾刚好是笔尖划过最重的一笔。仅仅是一个眼神,立马便能将人的三魂七魄生生勾过去。
生得这副好容貌,勿怪旁人一见难忘。
“……你想知道?”
贺九卿点头:“想。”
他才刚一抬头,一只手腕就被人攥住,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翻倒在了旁边的美人榻上。他愣了一下,心里难受得紧。
师尊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居然连半大的孩子都不放过!小九才十七岁就跟他在一起了,可长思却比当年的小九,还要小上许多!
☆、我赌气了~
“蘅曦君你,你要做什么!”
“嘘,别出声。”
华笙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他素来清冷的语调,每吐出一个字胸膛都会微微震动。他微微俯身,将贺九卿整个圈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打转。
伸手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耳垂,淡淡道:“你不听话,本座要教训你。”
贺九卿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华笙单手揽住脖颈,脑袋就被迫昂了起来。他们二人近在咫尺,温热的,带着淡淡檀木香的气息,直往鼻尖上窜。
他颇为痴迷地笑了一声,低声道:“弟子若有错处,但凭蘅曦君处置。”
华笙道:“自当如此。”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呼吸都缠绕在一起。衣衫磨擦着衣衫,热气几乎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直接顺着毛孔钻进皮肤底层。
原本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躯|体,渐渐温暖起来。阳光透过树叶,几缕斑驳的树影落在眉间,像是情人亲|||吻过面颊一般,让人不由怦然心动起来。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贺九卿猛的惊了一下,瞬间清醒。他心跳动的厉害,总觉得有些急促不安。两只手下意识的拽紧衣袖。直觉告诉他,华笙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却迟迟未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如此,他也不肯率先低头,继续装傻充愣,双眸半含懵懂地望了过去。
就是这么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他红着脸,试图挣开逼人的桎梏。可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即便他现如今修为高深,实力深不可测。可在师尊跟前,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根本不敢动手反抗,或者可以说是不肯反抗。哪怕现在华笙把刀架在他的脖颈上,也不能让他退后半分。
如果,再给贺九卿多一点考虑的机会,他决计不敢在师尊面前这么放肆。或者是稍作收敛,循序渐进的放肆。
“蘅曦君,我早些时候作了一首诗。”
华笙道:“念来听听?”
贺九卿道:“我亦知心老更狂,已分春色入诗囊。知君不是寻常事,错认江南旧草堂。”
华笙沉默了许久,才将人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字,“本座知道了。”
贺九卿大松口气,可又油然生出一股闷气。于是抬腿故意踢了华笙一脚,试图将人踢下去,咬牙道:“去你妈的,你知道个屁!”
华笙眉尖一蹙,似乎很不喜欢这种粗俗的字眼,连好看的眉头都紧蹙着。于是抽出贺九卿腰带,将他两只手腕叠在一起,绑在床头架上。惩罚性地捏正他的下巴,声音又低又沉:“你再说一遍。”
“你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
贺九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翻了个身。他怒起,一震手腕,欲将腰带震断。可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犹豫,屁股上一热,就被华笙连抽了三下。
华笙正色道:“罚你欺上瞒下,罚你胡言乱语,罚你不敬父母。”
其实抽得一点也不疼,可贺九卿还是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恨不得掐住华笙的脖颈,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摔。让他也尝试一下,被人当条狗一样,按跪下来,用铁链拴着手脚,脖颈套着枷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跪在暗无天日地牢房中,卑微地祈求一丝光明。
要把师尊弄脏,弄臭,把他从神坛上硬拉下来,一起在烂泥窝里打滚,即便是不生不死,也要一起沉沦!
“你知道错了么?”
贺九卿破口大骂道:“知你妈的错!老子没错!去你妈的!”
为了防止华笙还按着他腰,赶紧一震腰带,将人一推,翻身下了美人榻。可很快又被攥着手腕拖了回去。
华笙眸子里染上怒意,面上极冷,眉头一直紧蹙着,是他素来要发火的前兆。随手在贺九卿腰上一拍,他立马就动弹不得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榻上。榻边正好抵着他腰胯,紧绷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贺九卿只要一想到华笙此时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以一种高傲至极的姿态,将他整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就恨得牙根痒痒,头皮上的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抽痛。
他心里恨极了,既想彻底同华笙划清界限,兵戎相见,又想让师尊再主动一点,热情一点。心里极度期盼着师尊也可以向他低一次头……不,不需要师尊低头,哪怕只是抱着他哄一哄,温声细语地说上一句:“是师尊不好,没有及时把小九接回家,让你受苦了。”
仅仅就这么一句就好了,就一句话他就满足了。只要师尊说了,他就立马不要脸地重新黏过去,甚至原谅师尊重新收徒弟的事。
可是,华笙没有说,半个字都没有。把他压住之后,就没有任何动作了。当真好让人失望。
华笙终是将手松开,似乎是有点累了。抬手捏了捏绞痛的额角,似乎哪里都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什么。须臾,才道:“这里是华南山,不是什么市井之地,管好你的嘴。”
“我可管不好我这张嘴。”贺九卿起身,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冷笑道:“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骂就能骂,有本事你就把我嘴堵上,否则,我今天能骂,明天也能骂,想什么时候骂,我就什么时候骂,你能把我怎样!”
“你确定要如此么?”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再回答的错觉。如果给他再多一点时间考虑,他都不会在这里跟华笙赌气。假若他知道有一天师尊也会离他而去,他就更加不会如此同华笙争锋相对。
当即便道:“确定如此,你以为我是谁?我现在在魔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呼百应!当正人君子有什么意思,歪门邪道才更适合我!”
华笙似乎对他很失望,也很难过。等了三年的人,现如今面目全非,似乎比以前更加难以管束。外界皆传,魔族现在丧心病狂,到处捉拿仙门的弟子,抽筋扒皮,拆骨断筋,无所不用其极。
有不少人纷纷罹难,其中也有华南和上师府的弟子。
就在前几日,仙门百家同魔界开战,原本胜败已分,可小九却力挽狂澜,硬是将局面扭转过来。招数诡异至极,举手投足间数以千计的阴灵替他厮杀卖命。
华笙不知道贺九卿这三年来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同样,贺九卿也不会知道华笙是怎么挺过这三年的。
“我表哥说得没错,你其实同楚卫没有什么区别。”贺九卿半眯着眼睛,肆意欣赏着华笙的面部表情,“他薄情寡义,你也一样。我们的蘅曦君多么光辉伟岸啊,多么正直无私啊,为了天下苍生,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没能如愿的看到想见的表情,口中继续挖苦道:“我说的话,你不信。沐霜说的话,你也不信,就连沐夫人的绝笔信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是不信。楚卫到底是你师兄,你怎么可能把他拉下神坛,让他背负骂名呢?可这罪名总得有人担着啊,所以你就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事到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传,所有的事都是他贺九卿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让华南两尊离心,挑拨四大宗门的关系,以便于魔族趁虚而入,一举夺得三界。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贺九卿,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被所有人痛骂指责,死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永世不得超生。
师尊明明可以解释的,可他没有。任由外界肆意唾骂,仿佛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贺九卿有立场恨他。
“算了,我没什么好同你讲的。”
弯腰将地上的腰带捡了起来,贺九卿当着华笙的面,慢条斯理地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不是师徒,也不再是道侣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华笙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贺九卿抬眼瞥他一眼,嘲讽道:“你年纪太大了,性格又坏,还凉薄寡情,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可本座养了你十二年。”
“是,可那又怎么样?我的肉/身被聚阴阵里的阴灵撕成了碎片,元神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三年!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
华笙沉默了,似乎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两个人再度重逢,连半点温存都没有,直接以吵架结尾。
至了晚间,长思才幽幽地醒转过来,头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华笙。抱着他的腿死活不肯松手,哭着喊着说,自己今个白天见到鬼了。
起初,华笙甚有耐心地安抚了他几句,让他自己先回去休息。抬腿就要往外走,哪知腿上一沉,长思又缠了上来,昂着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还可怜兮兮地说:“蘅曦君,弟子真的好害怕。今晚能不能……能不能留在这里过一夜,我打个地铺就成了,绝对不会打扰蘅曦君休息的,我保证!”
就是这么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睛,像极了某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华笙从不喜欢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即便是长思也不行。正要开口回绝,余光忽然瞥见窗外闪过半寸黑色衣角。
当即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略一思忖,便点头应道:“那好吧,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睡床上。”
长思一听,满脸欣喜地抬起脸来,道了一句“多谢蘅曦君”。随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蹭蹭蹭地跑回自己的寝殿,把被子枕头什么的团成一团,直接拖进了华笙的寝殿。
殿外的树梢上,贺九卿看着这一幕,气得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长思抱着被子进去了。脑中立马便浮现出,华笙仅着一身里衣,被子拉过胸膛,怀里还抱着长思的场景。也许,长思还会把头枕在华笙的胳膊或者是胸口上!
只要一想到殿内会是这般场景,贺九卿气得就越发狠了。当即就从树上跃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准备踢开房门抓/奸。
可脚才抬起来一半,怎么都踹不下去了。他白日都放过狠话了,半夜还跑来视/奸,已经很厚颜无耻了。现如今哪里有立场去管师尊在做什么。
当然,他也管不住便是了。师尊到底是师尊,做徒弟的永远都只有跪下挨打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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