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夫不必谦虚,如今我在外面应酬,可是听了不少人夸你,还有人专门向我打听你的医术,我就说,连祁王府都请你上门为王爷诊治了,这医术还有问,和宫里的御医都是有的比的。”
陆梨:“夫人谬赞了。”
“哪是我谬赞,分明是你有本事,祁王的手伤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却没难倒你陆大夫,想来要不了多久,祁王就能恢复神箭手的风采。”
陆梨但笑不语。
李如月佯装随意地问:“莫不是祁王的伤?”她欲言又止地望着陆梨。
“为医者不经病患同意,万不能对着外人言说病情。”
李如月脸色僵了僵,不过只是一瞬的事,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望着陆梨的眼睛:“还请陆大夫行个方便。”
陆梨有那么点想笑,他正色:“请夫人莫要为难草民,不然草民实难向祁王爷交代。”
显然祁王的招牌还是挺好用的,李如月不敢再逼迫,甚至都不敢翻脸,就怕陆梨转身向祁王告了状,她勉强笑笑:“让陆大夫见笑了,我夫家有个侄女,思慕祁王,就托我……诶,姑娘的家一点不好对人说的心思,还请陆大夫代为保密。”
陆梨啧了一声,张家的姑娘可真是倒了血霉被扣上这么一个锅。
“夫人放心,今天我只是为你看诊,并没旁的事。”
李如月满意点头:“是是是,我就是请陆大夫看了看诊而已。”
一个疗程的药吃完之后,李如月的心病依然还在,可不适的症状着实缓解了不少,有心再找陆梨,想起之前的尴尬,到底拉不下脸面,索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便算了。
不曾想刚睡了几天踏实觉,又开始多梦,还都是噩梦,吓得李如月每晚都一身冷汗地惊醒,此后再难以入睡。
夜不能寐,白天瞌睡,仍然逃不过噩梦侵袭,如是两日,李如月总觉得自己能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然她问丫鬟,都说没有。
李如月脸色煞白,不肯承认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着近来陆梨存在感强,便有丫鬟提议,要不要请陆大夫?之前已经请过几位郎中,都说夫人只是焦虑太过,让夫人放宽心,然后开了些安神助眠的方子,却都无用场。
李如月矢口否认,她记得同春堂的徐大夫说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那些噩梦里,陆梨占了半壁江山。
她不想见和那个祸害同名同姓还同样来自崖州的陆大夫,见到他自己就会想起陆梨,她怕又会梦见鲜血淋漓的陆梨从悬崖底下爬上来,桀桀怪笑着说:姑姑,我从地狱里爬出来了,你和表姐还好吗?
李如月重重打了一个冷战,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急声吩咐:“备车,我要去一趟相国寺。”就算陆梨变成鬼缠着她又如何,她找高僧降服她,活着的时候不是她的对手,死了更不是。
李如月眼底迸射出强烈的冷光,保养得宜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两个丫鬟心头一凛,互相对视一眼,皆想起值夜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心下惶惶。
李如月这样的状态自然是不便去卫国公府,多日不见李如月,李采薇便主动去了康宁侯府,但见李如月骨立形销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姑姑,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因着久未安眠,李如月很有些暴躁,一点都不想应付人,只来的是她的薇姐儿,李如月强打起精神说话:“有些不舒服,已经请御医看过,不要紧,好好休息就行。”去了相国寺,依然没有好转,她连御医都请来了,安神药喝了几大罐,可依然夜不能寐,精神越来越差。
李采薇哪里肯信,心急如焚:“姑姑你这样哪里像不要紧。”
李如月十分受用她的关心:“我真的没事,就是几天没睡好。”
“怎么会睡不好?”
李如月望着一脸关心的李采薇,想起了昨晚上的那个噩梦,陆梨将薇姐儿剥得干干净净挂在城门下,洋洋得意地说,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她的真面目。哪怕只是回想,李如月都觉得五内俱焚,不由自主握住李采薇的手。
被抓疼了的李采薇惊呼一声:“姑姑?”
回过神来的李如月连忙松手,拉起李采薇的手细看:“抓疼你了,我看看。”
“没事了,姑姑,你怎么了?”李采薇觉得姑姑哪哪都不对劲,就见李如月忽然瞪视她:“滚开!”
李采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刻在李如月的眼中,她看见的是血肉模糊的陆梨站在李采薇身后,一边拍着李采薇的肩膀,一边说,“如果世人都知道了你的宝贝儿女儿是个冒牌货,你猜会怎么样?”
“姑姑?”李采薇伤心又惊恐的看着面目狰狞的李如月。
这一声好比晴天霹雳,劈醒了李如月,视野中哪还有什么陆梨,只有惊惶无措的李采薇。
李如月闭上眼,无力和恐慌席卷而来,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活生生被已经死掉的陆梨逼疯,这个害人精,活着害人,死了也要害人。她尽量逼着自己不去想陆梨,可越是不想越是忍不住想起,相国寺的高僧说她业障难消,业障!这世上难道真的有所谓的报应?
李采薇带着满腹担忧回到卫国公府,见了柏氏,便把李如月的情况说了:“母亲,陆大夫明日就要来为祖母施针,不如顺道让她替姑姑看看,您是没瞧见,姑姑憔悴的不成模样。”她皱了皱眉,“陆大夫医术高明,咱们都看在眼里。旁的大夫看不好,陆大夫许是有办法。可我和姑姑一说,姑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就想着我先把人带过去,到时候姑姑也不好拒绝。”
柏氏惊讶:“你姑姑怎么了?”
李采薇愁眉不展:“姑姑只说睡不好,可我看着像是得了大病似的,瞧着就让人不安。”
柏氏纳闷,前一阵见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大病了,怕女儿是关心则乱,薇姐儿打小就和她姑姑亲,便看向静夜。
静夜详细地描述了李如月的现状。
听的柏氏都担忧了,可别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家人,这些年她和这个小姑子处得还不错,很有些担心:“那明儿咱们就请陆大夫过去瞧瞧。”
李采薇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柏氏看看她,欣慰一笑:“不枉你姑姑一直这么疼你。”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还是得让你知道,你姑姑之所以拒绝陆大夫,是有原由的。”
李采薇疑惑:“啊?”
“陆大夫的名讳和你姑姑早夭的女儿一模一样,难免触景生情。”他们也是看了方子上的落款才发现,就是这么巧,同名同姓还是同乡,那孩子要是还活着,今年也十八了,能考上白鹿书院,该是个聪慧的,可惜了。
李采薇大惊,片刻后恍然:“怪不得明知道陆大夫医术那么好,姑姑都不愿意请陆大夫,可怎么能拿身体开玩笑呢。”
柏氏叹了叹气:“你姑姑是个命苦的,你要多孝顺她。”
李采薇重重点头:“我会的,姑姑那么疼我。”
柏氏又道:“明儿我和你一块去,我在,你姑姑应该不会拒绝见陆大夫。”
李采薇喜出望外。
次日,为陆老夫人施针结束之后,陆梨便被柏氏请了过去。
柏氏客客气气地说:“不知陆大夫待会儿可有要紧事,若是没有,可否请陆大夫陪我们去康宁侯府为我家小姑看诊,小姑近来身体有些不适。”
不说老夫人在他的治疗下情况一日好过一日,就说眼下他是多少官宦人家的座上宾,柏氏也要客气三分,再来交医术精湛的大夫,总是有利无弊的。
陆梨看着态度和善的柏氏,心情有些微妙。从记事起,她就知道父亲不在人世,所以她对父亲并没有期盼,她期盼的是远在京城的活着的母亲。她已经知道李如月不是,也庆幸李如月不是,然投入的感情无法收回,多年的期盼让她难免对柏氏有些好奇,与她而言母亲这个形象分外不同。
这一刻,她在想,若是柏氏知道真相,她会怎么想怎么做。于李家人而言,李采薇纵然不是李家二姑娘也是嫡亲的表姑娘,唯独柏氏,与李采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第40章错位的人生6
陆梨垂了垂眼,再抬眸时,望着她的柏氏敏感地意识到她的眼神变了,不知怎么的,她心跳忽然加速。
“有些话想与夫人说,不知眼下可方便?”陆梨的目光扫过一屋子的丫鬟。
柏氏惊疑不定,做了七八个设想,一会儿是老夫人的病情,一会儿又是李如月的病,最后变成静夜找陆大夫打听祁王的事。她是管家夫人,如何不知道静夜的小动作,然而为了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柏氏稳稳心神,遣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刘嬷嬷以及两个大丫鬟。再是风气开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不好听。
柏氏缓缓道:“陆大夫请说。”
“我和夫人说个故事吧。”陆梨微微笑着。
柏氏一愣,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略略一颔首,“洗耳恭听。”
“十八年前,京里一大户人家的长媳和小姑子前后脚怀了孕,那小姑子是个命运多舛的,孕中丧夫,悲不自胜。”
柏氏皱眉,不免想到了自己和李如月,可不正符合她说的,她有一种直觉,对方说的就是她和李如月。
陆梨娓娓道:“小姑子更悲的是,自己腹中的骨肉未生便担上克父的污名,又无父亲照拂撑腰,日后必定艰难,每每想来,小姑子便心如刀割。有一天,她望着同样身怀六甲的长嫂,忽然灵光一闪。”
陆梨直视柏氏:“何不偷龙转凤。天公作美,长嫂因为苦夏去了别庄待产,更方便小姑子动手,于是,小姑子跟去庄子上,在长嫂生产那日也动了胎气,趁乱换了孩子。为防事泄,小姑子等不及孩子满月,便送往婆婆处,丝毫不顾孩子是否受得起途中颠簸,那孩子倒是命大,没死还活的不错,竟然考上了京城一等一的书院。”
柏氏脸颊抽搐,想说一派胡言,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震惊地望着陆梨。
“小姑子本以为高枕无忧了,不曾想那被送走的孩子竟然要进京了还要长居,做贼的难免心虚,惟恐进京后秘密不保。小姑子她便去见了那孩子,那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见那孩子,第一面她就决定要斩草除根,因为那孩子长得太像长嫂,而她的孩子长得太像她,一旦进京,早晚有人会怀疑两个孩子的身世。于是小姑子带着那孩子去爬山,遣退左右,趁其不备,轻轻一推,将那孩子推入万丈深渊。”
柏氏坐在那一动不动,心里头像是压了一块秤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个故事里的小姑子分明指代李如月,而那个长嫂就是她,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然柏氏忍不住想起采薇和李如月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人人都说侄女像姑。可说句心里话,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居然长得那么像姑姑,偏李如月与丈夫模样并不相似,柏氏心里并不得劲。
柏氏又想起这些年来,李如月对采薇的格外疼爱,说一句视如己出一点都不为过,以前她以为是因为长相,对于长得像自己的人难免偏爱几分。
柏氏还想起自己临产时,因为酷暑难捱,所以去了别庄,李如月跟了过去。她生产时,李如月挺着大肚子跑进跑出,不小心撞了下肚子,早产了,事出突然,便就地在产房里生起来。因为人手严重不足,产房里乱糟糟的。
柏氏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理智告诉她简直荒谬,可她却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想,越想呼吸越急促。
“你叫陆梨,你认识陆梨是不是,你故意叫这个名字?”柏氏声音紧绷,彷佛拉满的弦。
陆梨笑了笑,柏氏却看出了一缕悲哀,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就是陆梨。”
柏氏怔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瞳孔剧烈收缩:“你是陆梨!你是女的!你说谎,你长得并不像我!”那话里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柏氏如何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被李如月调包,自己十八年来如珠如宝疼爱的都是别人的女儿,还是仇人的女儿。
陆梨轻轻一笑:“掉下悬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至于脸,被毁的无法见人,家师便给我换了一张脸。”
能将人改头换面,显而易见的医术精湛,怪不得她这么年轻就医术了得。柏氏忽视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顺着对方的话想,她居然信了!柏氏攥紧双拳,直直看着陆梨:“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
陆梨:“若有证据,我早将她绳之於法。倒是夫人,若是愿意姑且信一信我的话,不妨问问十八年前在产房的人。我有心想问,可我并不知有哪些人,少数打听到的几个,也都不在人世了,想必夫人身边应该还有当年在场的人,也许会有收获。”
她当然要问,柏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紧紧的抓着心脏,令她难以呼吸。
陆梨看着面无血色的柏氏,接着道:“李如月眼下正心神恍惚,夫人要是能找到一二证据,倒可以亲自去问问她。”
“她的病是你?”柏氏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梨。
陆梨笑而不语。
柏氏忽然间有些冷,连御医都查不出病因,她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何至于无缘无故害李如月。就算要害,一点药足够了,需要大费周章编这么一个荒诞的故事?
直到陆梨走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柏氏依然枯枯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莫说她,就是刘嬷嬷连同两个大丫鬟都处于震惊之中。若是真的,那这是何等骇人听闻之事,李代桃僵混淆血脉,还妄图杀人灭口。
“奶娘,她说的都是假的,她在骗我是不是?”柏氏声音发抖,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刘嬷嬷也盼着这是假的,可陆梨笃定又从容的态度令她不由自主的信服,尤其是那些疑点,越想越是惊恐。
她握着柏氏的手,似乎是想传递力量:“夫人,老奴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姑奶奶身边在产房里伺候的人恍惚都没了。接生的产婆好像十几年前就没了,怎么没得,老奴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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